曹淳
緊緊的跟在自己的老師劉閔文的身后,盡量目不斜視,他以為自己會被帶到前衙的后堂之類的,但卻沒有想到自己的老師直接把自己帶到了后宅,他已經(jīng)是十三歲的小少年了,出入后宅讓他有些不自在。
“我姑姑是個極和善的人,跟曹夫人也是有舊的,聽說了我推薦的伴讀是你立刻就要見你。”劉閔文比大了十歲,雖然是有師徒名份,但對更像是長兄一般的溫和。
“多謝老師您舉薦了。”極恭敬的說道,所謂人走茶涼,當(dāng)初他父親曹御史在的時候,無論是他們母子回山東或者是山東的人去京城,都是一口一個大侄子的叫著,對他們極是親熱,他們撫靈而回時,一群人就變了臉色,算計著他們從京里帶回來的家財和原來一直托給族人耕種的土地。在知道他們是在京中得罪了權(quán)貴之后,更加的變本加例。
幸好他們雖然是孤兒寡母,總算也有他這樣一個男丁,族長也算是公正的,這才保住了大部分的家財,可是曹夫人不懂田土之事,收上來的租子一年比一年少,所謂親族亦是經(jīng)常欺壓他們母子,想要管曹夫人卻讓他安心讀書。
這種景況一直到他考進了荷澤書院,遇上了恩師劉閔文才改善了一些。
劉閔文出自山東第一家劉家,學(xué)問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尤其愛才,他見聰明好學(xué),自然對他另眼相看,有了這層師徒名份,借著劉家的威勢,曹氏族人都消停了下來。
只是坐吃山空總不是常事,再說他若想重振曹家,僅靠努力學(xué)習(xí)考上科舉是不夠的,他得尋找更大的靠山,經(jīng)歷過這些世態(tài)炎涼更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當(dāng)劉閔文找到他,問他愿不愿意到他姑夫山東布政史吳憲家里做嫡幼子的伴讀時,很痛快的就答應(yīng)了,雖然他明知道伴讀比仆人強不了多少,都是寄人籬下看人眼色過活,但是吳家這座靠山,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他跟隨著劉閔文到了后院的正院里,只見這座院落屋宇開闊方整,院子里的幾棵古柏郁郁蔥蔥,灰色方磚鋪成的院落磨磚對縫,整齊至極,地上連根草棍也無。
原本在院子里掃灑的粗使仆婦看見他們來了立刻避到墻邊,垂目低頭,這些仆人身上穿的藍布衣衫整齊干凈,從頭到腳都透著股利索勁兒。
吳家果然是書香世家,劉氏也是大家出身,還未曾進屋大家氣象就撲面而來。
這種氣象不是用金銀珠寶或者是古董玉器堆砌出來的,而是在每一個磚縫,每一株小草,甚至是空氣中飄散的,讓人不由得也跟著肅穆起來。
布簾一撩,一個穿著妝花緞比甲的婦人迎了出來,“表少爺來了,給表少爺請安,表少爺一向可好?”婦人向劉閔文福了一福。
“好,嬤嬤一向可好。”劉閔文向她點了點頭,“嬤嬤這些年越發(fā)的精神了。”
“托表少爺?shù)母!!蹦菋D人又上一眼下一眼打量著,只見穿了件藍布衣衫,衣領(lǐng)是兩寸寬的白色鑲邊,腳上是自家做的藍布鞋,雖然是一身布衣,氣質(zhì)卻是極出眾的,長得也是眉清目秀的,不由得暗暗點了點頭。
“這就是曹少爺吧?您今年也應(yīng)該有十三了,跟我家四少爺是同歲,您小的時候老奴還曾經(jīng)抱過您呢。”
“嬤嬤可是姓秦?來之前我母親曾經(jīng)提過您,讓我代她向您問好,她想問問您還記不記得欠她一個腌白蘿卜的方子。”來之前已經(jīng)向母親打聽過了吳家跟劉氏,對于秦普家的這樣一個重要人物自然不會落下。
“哎——記得,怎么不記得……”秦普家的一聽眼圈就有些發(fā)紅了,“瞧奴婢這個眼窩子淺的,表少爺、曹少爺您們快隨老奴進去,太太還在等著二位爺呢。”
因為要見外男,劉氏屋子里的年輕丫環(huán)都避了出去,只有幾個婆子在,劉氏隔了屏風(fēng)見劉閔文和。
劉閔文領(lǐng)著給劉氏磕了頭,“侄兒給姑姑請安。”
“學(xué)生給劉夫人請安。”
“快起來吧。”一直低著頭,看著地上光可鑒人的青磚,仔細聽著他們說話,只覺得這個聲音溫和輕柔的聲音,透著一股誠心誠意的慈愛,“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拘禮,來人,看坐。”
劉閔文帶了坐下,只覺得椅子硬得厲害,手微微有些發(fā)抖,腰卻撥得更直了。
劉氏狀似漫不經(jīng)心的打量了他幾眼,是個清秀漂亮的男孩,眉目間很有些他母親的影子,嘴唇略有些薄,此刻因為緊抿著而露出一個黃豆粒大小的酒窩,從一進屋行動就頗有章法,雖然是一身布衣卻能顯出世家氣象,無論是曹家還是的母族寧家都是雖不顯貴但一直有人入仕為官的世家望族,只是一看見劉氏就想起曹御史跟曹夫人,不禁有些唏噓。
“沒想到淳哥兒都長這么大了,當(dāng)初我離京去跟你母親辭行時,你剛剛才三五歲的樣子。”
“小侄年齡太小,當(dāng)初的事都不記得了,只是母親經(jīng)常提起有一位劉姨母為人是極慈善的。”
“唉,當(dāng)初我替我家大姐兒備嫁的時候你母親正巧遇上你外祖過世,你母親回鄉(xiāng)奔喪不在京里,后來隨我家老爺回京述職,還想著能再見你母親一面,誰知道卻沒見成。”
“我母親常說吳大人公義劉姨母慈善,若是當(dāng)初……”
“唉,這都是造化弄人。”曹家的事劉氏也是清楚的,如今說什么都晚了。
一聽劉氏不愛聽當(dāng)年的事,也就不說了,“家母聽說劉姨母到了山東喜得不行,只是未敢輕易來濟南府打攪……”
“你母親還是外道了,我跟她從小一起長大,跟親姐妹也是差不多的,你又是閔文的學(xué)生,跟我自己家的孩子也沒有什么區(qū)別,來人,把四爺叫來。”
“是。”秦普家的應(yīng)了一聲,到了門口招手叫來一個小丫頭,讓她去叫吳承業(yè)。
吳承業(yè)現(xiàn)在萬分后悔跟著父母一起來了山東,原來還有二哥帶著他念書,雖然辛苦好歹有個伴,如今家里就剩下他一個男孩子——庶弟吳承安一是跟他年齡差得太多,二是又笨又木木的,實在不好玩,他也不能整天在內(nèi)闈私混啊。
一聽說劉氏要見他,吳承業(yè)知道是表兄給自己找的伴讀到了,說是伴讀無非是找個書呆子來督促他學(xué)習(xí),吳承業(yè)打從心眼里不樂意,可是又不得不去見。
進了劉氏的屋子就看見一個年齡跟自己仿佛的小少年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一雙極靈透的眼睛在聽下人通稟四爺?shù)降臅r候好奇的看著他。
若是伴讀是這個樣子的——倒也無妨啊……吳承業(yè)心想。
“這是我那混仗魔星四兒子,自小是個調(diào)皮搗蛋的貨。”劉氏笑道,“快來,這是你曹家哥哥,你們同齡但是他比你大幾個月。”
吳承業(yè)給劉氏施了禮,又見過了劉閔文和。
本來以為吳承業(yè)是被寵壞的紈绔子弟,如今一年他身穿一身大紅團花袍,頭戴雙龍戲珠的抹額,頭發(fā)一半梳成了一個攥,一半披著,頭插碧玉攢,五官長得極像劉氏,但是線條雖硬朗些,但是依舊秀氣十足,身量比自己略高些,筋骨卻比自己壯多了,渾身上下像是充滿了用不完的活力一般,不笑不張口,進了屋就是一直微笑著,一雙眼睛燦若繁星一般。
“閔文哥哥一向可好?嫂子可好?侄子可好?哥哥最近可有回過家里?外祖可好?祖母可好?舅舅表兄表妹們可好?”吳承業(yè)一張嘴就問了一大串的人,卻聽不出一絲的客套,只能聽出誠心。
“好,我們都好,你若閑了我?guī)慊乩牙鸭胰ィ咸珷敽屠咸惨恢钡胗浿隳亍!眲㈤h文笑道,吳承業(yè)按照時下的標(biāo)準(zhǔn)確實是精力過剩活潑過份的男孩子,有的時候還口無遮攔,但是跟他在一起卻讓人從心里感覺舒服自在,雖然跟所有被寵壞的幼子一樣帶著三分與生俱來的驕氣,深交起來卻能感覺到吳承業(yè)的真誠跟善良。
“不是說好了嗎?等安頓好了我?guī)銈冃置靡黄鸹厝ァ!眲⑹弦娭彩敲佳廴切Γ@個兒子雖然讓她頭疼,但也讓她心情放松,對于嫡幼子他們夫妻的要求其實挺低的,只不過從吳承業(yè)亂看禁書來看不能縱容,這孩子管教好了是塊好材料,要是放縱了就是個紈绔。
“曹家哥哥可曾讀書?”吳承業(yè)又問。
“四書俱已學(xué)過第二遍了。”說道,吳承業(yè)有一種讓人放松的力量,一直緊繃著的,放松了一些。
“第二遍了……”吳承業(yè)才剛剛學(xué)過一遍——
“你曹家哥哥已經(jīng)是個秀才了,卻要過來陪你讀書實在屈才。”劉氏說道。
“姨母這是哪里的話,吳大人是兩榜進士探花出身,若是閑時能指點一二,勝過我輩苦讀一兩年的,再說吳公子的先生必是不凡的,在吳府讀書本是幸事,可來屈才二字?”說道,他說的也是實話,到了他這個級別,已經(jīng)考取了秀才,想要再進一步就不是書院能夠教得了的了,需要經(jīng)歷過考試的舉人甚至進士指點琢磨才能事半功倍。
“你既如此說了,便在這里住下吧,過幾日我再派人去接你的母親,我們老姐妹也是讀多年未見了。”劉氏笑道,這個孩子她幾句話的工夫就看透了,是個心重有野心的孩子,可是這不是什么毛病,跟吳家兄弟不同,經(jīng)歷過的太多了,如果沒有一股子向上爬的勁兒,也走不到今天。
吳怡見到是到布政史司衙門七天后的事了,卻也只是匆匆一面,劉氏只叫人說有一位世交的長輩來了,讓她出來見一見,她換了見客的衣裳到了正房卻看見姐妹們都到了。
吳雅笑盈盈的看著她,吳佳臉上卻略帶著羞意,連吳柔也是若有所思的樣子,坐在劉氏跟前的一是位穿著普通的絲質(zhì)藏青色長襖,藏青色素面馬面裙,頭上除了固定頭發(fā)的攢子和接近于黑色中間鑲了塊碧玉的抹額之外一點首飾皆無,耳朵上也只是簡單的碧玉耳墜,手腕上碧玉鐲的婦人。
這名婦人面相也是略老的,半點脂粉未施,舉止卻嫻靜優(yōu)雅,受過極良好的教育的樣子,吳怡已經(jīng)知道這是典型的中等人家寡婦的打扮,只是這個時代寡婦輕易不會到別人家拜訪的,這位婦人既是來了,必然是至交了。
“太太請恕女兒來遲。”吳怡給劉氏請安。
“過來,見過你寧姨母。”
“給寧姨母請安。”吳怡給寡婦寧氏請安。
“姨母也沒什么可送給你的,這是我們左近城隍廟里供過的玉觀音,據(jù)說是極靈驗的,你留著避邪吧。”寧氏拿了個繡工極精美料子卻一般的荷包給吳怡。
“何必如此破費呢?不過是個孩子。”
“這玉觀音不值什么,玉也不是什么好玉,只是那城隍廟實在靈驗,圖個好采頭吧。”
劉氏也知道寧氏是有分寸的,應(yīng)該不會超出自己的能力來送禮,曹家現(xiàn)在尚是小康人家,衣食溫飽是不成問題的,最多多送些回禮給她就是了,也就不推辭了。
吳怡聽劉氏跟她說話的語氣,更是知道這位寧氏跟劉氏關(guān)系不一般,也就把那荷包珍而且珍的收了起來。
“五姑娘長得像你,比九姑娘像。”寧氏拉著吳怡的手上下打量了半天,吳怡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十一歲的大姑娘了,不再梳著孩童的雙環(huán)髻,而是梳了圓月髻,因為要見客戴了小鳳釵,一支燒藍的步搖,穿了粉白的里衣,玫紅繡了蘭花的半臂,粉白繡蘭的百褶裙,鵝蛋臉,柳眉杏眼,眼中流光溢彩,嘴角上翹不笑時也帶著三分笑。
“我也這么覺得,只是沒我年輕時好看。”劉氏笑道,吳怡佯裝不依的扭腰,心里卻為劉氏難得的放松而驚訝萬分。
“四爺、五爺和曹爺來了。”丫環(huán)進來通稟,吳怡一定曹爺一愣,這才想起應(yīng)該是母親給四哥找的伴讀。
見母親沒有讓自己和眾姐妹回避的意思,也頗覺驚訝。
過了一會兒吳承業(yè)牽著一個陌生少年的手進了屋,那少年穿著一件藍布的秀才袍,頭上戴著秀才冠,吳怡沒敢多看他的正臉,只覺得是個清秀少年,這么小的年紀(jì)就能考中秀才,這個人實在是少年天才。
跟在他們身后的是一出門就木木的不說話的五弟吳承安,吳承安穿了件緙絲的袍子,卻沒有穿著布衣的所謂曹爺搶眼。
那位曹爺給劉氏和寧氏請了安,聽他口稱母親,吳怡這才知道寧氏原來是曹寧氏。
“這是你們曹家哥哥,日后曹家哥哥就在咱們家里念書了,都是自家骨肉兄妹一樣,是以今日讓你們見一見。”
幾個女孩子都站了起來,給施禮。
“這是你四妹妹,你四妹妹只比你小幾天,這是你五妹妹,這是你六妹妹,這是你七妹妹,你八妹九妹還小,就暫不出來了。”劉氏只是介紹了齒序,并不說閨名。
一一回了禮,卻不敢抬頭,只是恍惚中覺得吳家的女孩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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