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蓮看著差不多了，方才輕聲一笑，指著下面的人道：“你們剩下的這些人，全都是在葉家簽了死契的。”

　　底下一片鴉雀無聲。

　　“往后你們若是好好兒的當差，我一定全看在眼里，回頭都有賞！”顧蓮叉著腰站了起來，慢吞吞的在眾人面前走了幾個來回，“若是跟剛才那些人學不好，那么板子等著你們，大夫也等著你們，做事之前可都給我想清楚了！”

　　叫玉竹拿了一張大大的雪浪紙，一盒印泥，“凡是想好了的，打算往后都要好生當差不馬虎的，過來按個手印就可以走了。”

　　自己倒要看看，有哪個刁鉆古怪的敢不過來？！

　　----就是要折一折這些刁奴的銳氣！

　　一百多號人排隊摁手印，加上之前訓話、打人，一直折騰了大半個上午，圍在二房的仆人才漸漸散了。

　　顧蓮被人攙扶著回了房。

　　玉竹麻利的放下簾子，叫了早就請好的婦科大夫，“快給我們奶奶瞧一瞧，可否動著胎氣？”又緊張的問，“奶奶，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奶奶喝一口。”李媽媽兌了蜂蜜水過來，心疼道：“方才都被曬出汗了。”

　　好在平時顧蓮是個注重養生的，不似古代閨秀那樣弱不禁風，大夫診了一回，只是吩咐，“沒什么大礙，但是也不要太過操勞費神了。”

　　開了一副益氣補血、安神養元的湯藥。

　　顧蓮的確有些累了。

　　午飯前，閉上眼打了一個盹兒。

　　中間葉大太太過來探望，被玉竹攔下，只是好言好語收了她送的藥材，繼續讓顧蓮睡覺，所有的人都摒退到了外邊。

　　后來還是李媽媽見顧蓮睡得久了，怕錯過飯點，方才叫了她起來。

　　“用了飯，消消食再接著睡。”

　　顧蓮微笑頷首，“也好，的確是有一些餓了。”

　　李媽媽笑道：“奶奶現在是一個人吃兩個人的飯，當然要餓得快一些。”

　　顧蓮吃了一大碗飯，喝了兩碗雞湯，在院子里遛彎兒消食，打算睡個午覺再去書房那邊對賬，----活兒要干，但是不能把自己給累死了。

　　睡得迷迷糊糊，看見一個矮矮胖胖的婆子闖了進來。

　　顧蓮嚇了一大跳！

　　對方不正是上午那個挨打的婆子嗎？

　　只見那婆子張牙舞爪的撲了過來，嘴里惡狠狠喊道：“好狠心的二奶奶！你不要我們好過，我也不會讓你有好果子吃的！”抓起一張凳子，朝顧蓮的肚子奮力砸去，“你還想給自己積福？我讓你積福……”

　　對于顧蓮來說，母親的偏執可以忍受，娘家的疏離也能看開，祖父逼著自己去死亦能理解，和徐家退親一樣都可以掠開不提！

　　因為這些人，從來都不是自己在乎的，都可以用局外人的眼光去看待，……心越被磨礪，繭越厚，外人怎么可能真正傷害到自己？只需要冷靜處理，找出自己利益最大化的方式，就可以了。

　　唯獨有一樣，自己肚子的孩子不能被傷害！

　　顧蓮平時的那些端莊賢淑，不過是適應環境而已，真的到了危機時刻，卻是遇強更強、遇狠愈狠的性子，斷不會像杏娘一樣嚇得后退。

　　“你敢？！”她一聲大喝，一手護著自己的肚子，一手拔了頭上的金簪，朝那婆子的眼睛狠狠扎去！

　　微微側目，等待著鮮血噴濺到自己的臉上……

　　“奶奶，奶奶……”耳邊卻傳來李媽媽的聲音，搖醒了她，聲音焦急不安，“奶奶是不是做噩夢了？別怕、別怕，媽媽在這兒呢。”

　　“啊……”顧蓮舒了口氣，瞪大了一雙亮晶晶的明眸，從方才的噩夢當中恍然蘇醒過來，連連喘息不定，額頭身上已經是汗津津一片。

　　還好……，方才只是一個夢。

　　心下卻是被夢境提醒了。

　　不等李媽媽開口，叫了玉竹和蟬丫進來，低聲道：“這段時間，我只怕還要做下不少刻毒的事，委實招人怨恨。”細細叮囑，“凡是我吃的、用的東西，你們都要比平時更加留心一些。”

　　李媽媽等人都是神色一凜，繼而鄭重應道：“奶奶放心，我們都知道了。”

　　顧蓮漸漸平緩情緒，下床洗臉，換了一身干凈衣服。

　　剛剛收拾完畢，就有小丫頭躬身在門口傳話，“二奶奶，高管事回來了。”

　　“快請進來。”

　　“二奶奶。”高管事進了門，立在屏風隔斷后面回報，“惠州的大掌柜葉丙，已經到了驛站，報信說明天一早就能趕到。”

　　葉家旗下大掌柜十六個，甲乙丙丁……，排了十個，然后是十一到十六，對外的名號都是領了葉家的姓。

　　顧蓮一時間沉默不語。

　　下人們有賣身契被葉家拿捏著，自己又仗著身孕，可以暫時要挾葉家長輩，整個葉家由著自己任打任罵，……可是那些管理一方的大掌柜呢？

　　搖了搖頭，這種恐嚇法子是行不通的。

　　可是……，萬一他們對葉家起了異心，自己又該怎么去震懾？！

　　高管事聲音遲疑，“二奶奶……，咱們該怎么安置？”更擔心的在后面，“等葉癸和葉十三也到了，到時候……，真的要請他們幫著拿主意嗎？”

　　顧蓮又覺得額頭上發熱了，煩躁道：“打扇用點兒力！”

　　李媽媽攆了諒兒出去，自己在旁邊輕輕搖著，輕聲勸道：“奶奶你身上有汗，扇得狠了，只怕容易受涼的。”

　　顧蓮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偏偏眼下是七月天，就是不著急，都夠熱得人一頭汗，更何況自己還在上火？整個身體都快要變成火炭了。

　　“奶奶，要不要喝點冰鎮酸梅湯？”紅玉在門外問道。

　　顧蓮此刻的心情實在不好，剛做了噩夢，眼下又在等著一場可能現實中的噩夢，一是疑心，二是煩躁，于是揮手道：“不用，拿下去你們分了吧。”

　　紅玉為了熬好這一鍋酸梅湯，親自守著，又去廚房拿了冰塊，忙活了一個多時辰才調好味道和溫度，連午覺都沒有睡。

　　-----馬屁卻拍在了馬蹄子上。

　　心里不免又氣又悶，一臉頹喪捧著酸梅湯碗退了出來。

　　偏偏諒兒是個沒啥心眼兒的，剛挨了一頓訓斥，這會兒卻還惦記著吃東西，上前央道：“好姐姐……，既然奶奶不喝這個，你就賞了給我喝吧？看著我就直流口水。”

　　諒兒是從前棲霞寺里的小尼姑，顧蓮帶過來的。

　　紅玉心里有氣，只是不好朝著她發作，冷哼一聲，將碗墩在了桌子上，“喝吧，喝吧，喝壞了肚子別怨我！”

　　一扭身，自己氣得回屋去了。

　　諒兒不知道哪兒得罪了她，怯怯道：“我、我說錯什么了？”

　　翠微在旁邊抿嘴一笑，“沒事，你喝吧。”

　　而屋里面，顧蓮猶豫許久還是沒有良策，只得讓高管事暫且退下，讓李媽媽帶著人去收拾花園南面的倒座房，收拾三間客房出來。

　　顧蓮靜了一會兒，去了書房。

　　她整理起賬冊來依舊是一通鬼畫符，不用算盤的。

　　葉大老爺雖然看著奇怪，但眼下只求葉家能夠運轉，哪里會管侄兒媳婦的底細？只不過，見她皺了一下午的眉頭，還是忍不住勸道：“蓮娘你別太要強了，咱們這些老弱婦孺能幫就幫，幫不了的，東海回來也不能怪你。”

　　東海回來？顧蓮心底是說不清的苦澀，徐家十二號回來，在之前的二十天丈夫就已經走失，算算時間都快有一個月了。

　　----真是不敢細想。

　　萬一……，萬一人找不回來，葉家的生意必定是運轉不下去，葉家也要散，自己一個大肚子的孕婦，日子有多慘想一想就能猜到。

　　所以這個當口，自己是絕對不能軟弱和哭泣的，否則心一軟，后面只怕就支持不下去。到時候丈夫下落不明，自己這個強行出頭的二奶奶再倒下，沒了震懾下人的“狠毒婦人”，葉家很快就會樹倒猢猻散了。

　　顧蓮心思恍惚，強自鎮定情緒離開了書房。

　　天都快黑了，依舊還是透著炎炎暑氣。

　　蟬丫拿了團扇出來，輕輕搖著，見顧蓮一下午都不大痛快，揀了笑話來說，“奶奶你知道諒兒有多饞嗎？紅玉姐姐熬了一大盆酸梅湯，她喝了一碗好喝，沒忍住，居然把剩下的都喝了。”

　　靈芝在旁邊幫著擰帕子，“哧”的一笑，“該！結果喝多鬧肚子了。”

　　顧蓮正在看著銅盆上的如意花紋出神，聽得諒兒鬧了肚子，目光微微一閃，……那酸梅湯，原本是紅玉要端給自己喝的。

　　到底諒兒喝多了，還是酸梅湯有問題，還是……？

　　紅玉就像一個倒霉催的，每次打眼，每次私下叫人忌諱的總是她。

　　不由想到上次佟春兒送艾葉糕，讓翠微吃壞了肚子，讓自己提防，……兩者何其相似？但凡有人在自己面前晃悠顯擺，總是會露出馬腳。

　　顧蓮叫了諒兒過來，問道：“下午都吃了些什么？”

　　諒兒彎腰捂著肚子，不好意思，“喝了三大碗酸梅湯，還吃了紅豆餅、酥葉，萱草姐姐吃話梅的時候，我也嘗了一點兒。”

　　蟬丫在旁邊笑道：“才多會兒功夫？你簡直跟豬一樣的能吃。”

　　“以后少吃一點，不消化。”顧蓮交待了一句，讓諒兒出去，自己靠著繡花軟墊茫茫然出身，細細推敲其中的可能性。

　　或許永遠都不出錯的那一個，才是最可怕的敵人，因為他們根本就不露面，叫人不設防，----憑借外力，就能四兩撥千斤達成最終目的。

　　顧蓮笑了笑，這倒也是人家的本事。

　　借力使力？眼下不急著處理那些內宅爭斗，反倒認真的思量開，自己沒有辦法震懾那些大掌柜，能不能借一下外力呢？……找誰借？

　　李媽媽見她眉頭微蹙，心下擔心，仔細的回想了一下方才之事，不由嚇了一跳！趕忙攆了靈芝等人出去，低聲問道：“奶奶……，是不是紅玉做的酸梅湯有問題？”

　　顧蓮抬起頭，否定道：“不是。”

　　“可是諒兒鬧肚子……”

　　“應該不會。”顧蓮輕輕搖頭，分析道：“就算紅玉有那個歹心、那份賊膽，也犯不著自己來做。如此明目張膽的算計主母，算計未來的小主子，豈能有好下場？除非她腦子里進水了。”

　　“那諒兒……”

　　“媽媽你先別說這個，讓我靜一靜。”顧蓮擺了擺手，重新撿起被打斷的思緒，想了想，問道：“大石哥從幽州回來以后，就一直沒有再出去吧？”

　　李媽媽搖頭，“沒有。”

　　“徐三爺回來沒有？”

　　“也沒有。”李媽媽一頭霧水，有點跟不上主母跳躍的思維。

　　顧蓮神色微微放松，嘆氣道：“看起來，徐家還是在乎這個軍需官的。”保密工作和搜尋工作，都做得很不錯。

　　----這樣的話，自己也就多了幾分把握。

　　******

　　葉家二奶奶的書信，送到徐府。

　　徐策驚訝道：“給我的？”

　　“對呀。”徐姝認真點頭，又催促，“二哥你快拆開看啊。”

　　徐策搖頭一笑，拆開了信。

　　徐姝探頭過去，是葉家管事代筆的口氣，轉述了顧蓮的意思，----向徐家借一個黃大石，再借六十兵卒暫時護院。

　　原因么……，家中老弱病殘沒有男丁支撐門戶，借徐家之威壯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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