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 下
第二天清晨,顧蓮趁著天色尚早還沒出發,打算看看葉家女眷,順便道個謝,畢竟是葉東海救了自己。
昨天的兇險,現今想起來仍是一陣后怕。
葉大奶奶看起來更加消瘦了,眼瞼一片烏青,半睜眼睛躺在床上,仿佛一片快要凋落的秋葉,透著死亡的氣息。
顧蓮看在眼里,當然臉上不能表現出來。
只是安慰她道:“出了安陽地界,往前再過幾十里就進入山東省內,太平的地方就好多了,吃住都要方便一些!
葉大奶奶微微一笑,“是了!
顧蓮怕勞她費神,說了幾句,便和葉宜去了旁邊的屋子,摒退丫頭說道:“昨兒多虧你二叔相救,只是我人微言輕,又是一介弱質女流,大恩大德怕是不能報答了!
葉宜卻道:“還好你沒事,昨兒的事真是嚇死人了!
顧蓮從懷里摸出一個小荷包,遞給對方,“這是從前祖父給我的東西,我知道你們葉家不缺這些,不過是我一點心意,你且收下了!眹@了口氣,“我不便給你二叔什么謝禮,回頭你替我再道一聲謝吧。”
葉宜接了荷包,摸著有一小塊硬硬的東西,以為是金子什么的,也沒在意。
兩人說了會兒話,外面的人催著出發便各自散了。
直到上了馬車,葉宜閑著沒事,瞧著母親懨懨的精神很不好,沒話找話拿了那荷包出來,笑道:“這是顧九姨給的謝禮,不便謝二叔,倒是便宜我了!
葉大奶奶知道女兒是想逗自己說話,散散心,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便做出一臉感興趣的模樣,接了荷包,“我看看是什么!
打開荷包,倒出一塊鴿子蛋大的雞血紅寶石!
“這……”葉大奶奶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嘆氣道:“如此又大又紅、品相好的紅寶石,少說也要值個七、八千兩,怕是人家防身保命的東西。”埋怨女兒,“你這丫頭,怎么就收了呢?”
葉宜也驚住了,解釋道:“我不知道是這么貴重的東西,還以為是金子什么的,等下找個機會,我就去還給她吧。”
葉大奶奶搖頭,“她這是答謝你的二叔的謝禮,咱們不能自作主張處置,你先拿給你二叔瞧瞧,問問他是個什么意思?回頭需要遞東西的時候,再由你去。”
中途在茶寮歇腳的時候,葉宜親自過去送了荷包,解釋了幾句。
葉東海收了荷包,將紅寶石倒在手里。
此時正值晌午,冬日的陽光清冷但卻明亮刺眼,光線穿過紅寶石,折射出紅得好似鮮血一般的顏色,美得驚心動魄。
段九瞧得連連咂舌,驚呼道:“乖乖……,還是一個有錢的小娘子呢!
葉東海在手里轉動著紅寶石,一聲兒不吭。
她倒是一個果斷干脆的,真是舍得,這么貴重的東西說給就給了,----要是徐離救她,就不會這般人情錢財兩清了吧。
下一瞬,覺得自己真是無聊可笑。
好端端的,人家為了答謝救命之恩送來謝禮,貴重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為什么要去像那么多,還和別人去做起比較。
段九眼巴巴的盯著那塊紅寶石,垂涎道:“真漂亮!”瞧了瞧他,“你要是不想收美人兒的東西,不如給我吧?”
葉東海白了他一眼,“我家沒那么多錢,隨隨便便拿塊寶石送人!
“舍不得了,舍不得了!”段九樂得哈哈大笑,滾倒在馬車上,“這塊寶石品相再好,也抵不過早先那一大把銀票,分明舍不得,還要找些蹩腳的借口!
葉東海將紅寶石裝了荷包,頭疼的看著他,“你就不能少說幾句話?會憋死呢?”
段九閉嘴鼓著腮幫子,果然不說話了,他是練功夫的人,片刻把臉憋得通紅,然后兩眼一翻,整個人軟趴趴倒在馬車上。
葉東海見狀扶額,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是這么一幅無賴樣子,----誰會想得到,這無賴殺起人來根本就不眨眼!
本來以為他還要耍一會兒寶,沒想到,段九很快睜開了眼,神色警覺跳下了車,趴在地面上聽了一小會兒,方才追上來。
“怎么了?”葉東海緊張問道。
段九站在馬車頭上往遠處眺望,前方剛好是一處拐彎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見,回頭坐了下來,握劍道:“前方三里之內,像是有不少人涌了過來!
葉東海皺眉,“這官道只得筆直的一條,不能改道,想要換路的話,至少得往后退五、六十里。”他問:“我們要不要退?”
段九再厲害,對方人多也是難以照應。
“先不用。”段九猶豫了一瞬,“聽起來動靜不大,不像是軍隊官兵,不知道是路過的客商,還是鏢局什么的。”下車奪了一個管事的馬,“我先過去看看!”
只見他舉手揚鞭,馬蹄下煙塵盤旋一縷風似的去了。
葉東海想了想,還是吩咐所有馬車先停了下來。
顧家的馬車跟在后面,見前面停,也跟著停,黃大石跑過來問道:“葉二爺,是不是前面出了什么事?”
葉東海回道:“你師傅去前面看了!
想起段九那句“小徒弟”,再看看這位濃眉大眼、虎背熊腰的大漢,哪里和“小”字聯系的起來?忍不住又是一陣惡寒。
黃大石沒有留意對方的表情,只是努力往前眺望。
片刻后,段九笑嘻嘻策馬回來,說道:“沒事!不知道哪兒路過的幾十號流民,一個個哭天喊地,像是好些天沒吃東西了。”
顧家大老爺等人也擔心的圍了過來,聽到這話,都松了一口氣。
哪知道段九又道:“不過聽那些流民說,他們都是從涼坪方向逃過來的,那邊剛打了仗,問他們也說不清是誰跟誰!笨聪蛉~東海,“看來咱們到前面就得改道了。”
大老爺詫異道:“涼坪怎么會打起來?哪里……”想不出有什么兵馬勢力,更不明白,明明是一個偏僻的小地方,居然會有大批的兵力廝殺?遲疑了下,“咱們去山東的話,走涼坪、綏州,再過須水河,這條路是最近的,要換可就得繞路了!
三老爺才死了一兒子,早已膽顫心驚,“遠不怕,還是妥當的一些好!
眾人議論紛紛,就連葉家二老爺也下車摻和了幾句。
最后商量的結果,還是安全第一,畢竟兩家都是拖兒帶女一大堆人,真要遇上什么殘兵流寇的,只怕全都要遭了殃。
說話的這會兒工夫,就有穿得破破爛爛的流民陸續走過來。
顧家和葉家都有家丁帶著,更不用說,還有段九這樣的高手做護衛,一群手無寸鐵的流民,倒是不足為懼。
兩家都將馬車往一邊停靠,讓流民們各自離去。
顧蓮的這一世,可以說是在亂世里長大的,并不是第一次看見這種凄涼場景,那些流民們臉上帶著驚慌、恐懼,身體憔悴虛弱。
一個個,眼里都是茫然無助的凄苦之色。
這種時候,根本就不能亂發善心。
有時候一口糧食,就有可能引發出幾出命案。
顧家、葉家的家丁們,男人們,都是神色緊張的盯著那些流民,生怕他們突然蜂擁而上搶東西,實在不得不防。
顧蓮搖了搖頭,準備放下車簾,不再去看那一幕幕糟心的景象。
手正要松開,忽地看見一個有些面熟的相貌!
一個嬌小的粗布少女正朝這邊走了過來,頭發蓬亂、衣衫臟污,仿佛餓得沒了力氣,步子拖拖沓沓的,眼神空洞的好似盲人一般。
顧蓮驚駭不已,趁那少女路過車窗邊時,趕緊伸手一把抓住了她,低聲喚道:“姝兒,是我……”
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指了指,讓她上了自己的車。
李媽媽等人都是大驚,怕其他人注意到,趕緊把徐姝扯進了車里面,讓蟬丫去了外頭,和黃老三坐在一起。
徐姝緩緩抬起頭,開了半晌,“我不是在做夢吧?”她輕聲喃喃,淚水“啪嗒、啪嗒”掉了下來,“蓮姐姐,我是不是死了?所以夢見了你……”
眼前這個嘴唇干裂,餓得面帶菜色乞丐一般的少女,哪里還有半分當初珠圓玉潤的影子?就連聲音都不在清脆,而是變得怯怯的、細細的,又輕又薄,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掉的瓷器。
雖然徐家的人對不住自己,但是徐姝沒有。
顧蓮瞧著她這幅凄慘落魄的模樣,想起她從前的天真嬌憨,卻又不失俠義,居然瞞著家人救了自己,忍不住難過道:“姝兒,你怎么會……”想了想,還是決定過會兒再問,“來……,先喝點水!”
徐姝大口大口的喝起水來。
要不是顧蓮攔著,只怕半水壺的水都要被她喝光,輕輕捶了捶背,讓李媽媽把早上帶的包子拿了出來。
徐姝一口氣吃了三個,方才打住。
----只怕她這一輩子,都從來沒有過這幅狼狽吃相。
顧蓮柔聲道:“慢慢兒吃,別噎著了。”怕她控制不住,讓李媽媽把剩下的包子收了起來,只留了一個,“別一下吃太多,晚點再吃。”
徐姝又喝了幾口水,吃了最后一個包子,呆呆坐了片刻,像是恢復了一些精神和力氣,于是再次確認,“蓮姐姐,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顧蓮見她精神有些恍惚,又瑟瑟發抖,讓找了一件衣服給她裹上,細細聲道:“安陽被蕭蒼的人占了,我們逃了出來!笨戳丝此,“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你,你們……,不是應該早就走了嗎?怎么會……”
“原來是這樣啊!毙戽坪趼艳D過來,繼而歡喜道:“蓮姐姐,原來我真的不是做夢,真的是你!
下一瞬,忽地“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慌得李媽媽趕緊拿帕子去捂她,低聲急道:“小點聲兒,小點聲兒……”
徐姝這一路上嚇怕了,不復以前小霸王似的脾氣,見李媽媽不高興,趕忙咬住了嘴唇,抽抽搭搭哭道:“我、我……,我和姐姐跟家里人走散了。然后我們一路跑,結果被人追,姐姐把我藏在路邊柴禾堆里……”
說到此處,頓時哭得哽咽難言。
顧蓮一面讓她伏在自己身上哭,一面替她拍背,心里卻是驚駭不已,----徐家可是帶著八千兵馬棄城而逃,怎么會把家眷給走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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