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玉礦上空有“啪啪啪”的鼓掌聲，與此同時，光伴隨著磅礴的仙力壓下，程瑋警覺地抬起頭，瞬間將池雨反手藏在了身后的暗處。幾個道行淺的小鬼當場魂飛魄散，程瑋目眥欲裂，抵抗半晌，也吐出一口血來。

        是個身穿寬松仙袍的男子，以青白玉簪豎著發，朗目星眉，劍眉入發，臉上帶著看似玩味的笑，卻似有滔天怒火急需傾瀉。

        只聽他道：“你小子口氣不小��？區區天刑？”又忽然反應過來：“誅殺仙者，生受雷誅天刑，這規矩你如何曉得？”

        那仙人瞇了瞇眼，努力辨別一番才看出程瑋身上淡得幾乎看不出來的蓬萊氣澤，“仙？不對�！�

        他信手憑空畫了一則金印朝程瑋身上拍去，再睜眼時眼珠里金芒大盛，端詳了一番程瑋，“原來是你，千年不見，竟已修得人身了�！�

        池雨趁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偷偷探著頭看向上方。只剩一口氣的霍彥懸浮在那人的身側，失去了意識。

        幸好，幸好。

        池雨捂著胸口，雖然不知道這又來了個什么東西，雖然不知曉對方身份，但從他出手救人來看，霍彥應該能撿回一條命。

        那仙人轉過頭，也不管霍彥此刻能不能回應他，自顧自地嘲諷他一句：“天天就知道談戀愛，白活這么大歲數了！”又嘖嘖稱嘆：“等回去就把你這樣子賣給天界頭條，讓天上那些對青衣芳心暗許的女仙們見見心上人這狼狽模樣…”

        又扭頭冷漠了看了眼程瑋，眼里的輕蔑似乎連看他一眼都是賞賜，“一只靈寵而已，也想翻身做主人？”

        隨手掐了個訣，在實力懸殊的壓制下，程瑋控制不住地現出了一雙翅膀，身上妖紋隱現，上頭的仙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徒勞掙扎，像在看一只可以隨時捏死的螻蟻。

        “本想替好友清理門戶，不過，”那仙人嘆了口氣，“算了，青衣向來護短�！�

        話語間透著仁慈，下手動作卻狠戾非常。那人手指微動，眨眼間卸了程瑋兩雙翅膀，背后脊椎處留下兩道血色，斬斷的翅膀撲棱兩下，落在地上不動了。

        他痛得緊閉雙眼，踉蹌著跌坐在地，烏發被汗水潤濕一片，卻始終一聲不吭。

        “不服氣？”那小神仙終于正眼看了看他，“骨頭到挺硬，有我們家青衣的風范�！�

        “誰是…青衣…”

        池雨一直被程瑋擋住，隱在角落里。若不是她此刻出聲，都不會有人注意到他。

        那男仙嘴角抽搐了一番，“完了，怎么還有個凡人…”正在懊惱，屈尊下了這礦洞，身上的仙氣斂了幾分，手指剛要觸到她眉心——那畜生小子又在鬼叫了：“不許你碰她！”

        “呵。本仙做事還能要你指手畫腳？放心吧，給她消除記憶才是，如果你不想讓她日后胡言亂語被人當作失心瘋的話�！�

        “不�！背赜旰笸藥撞�，無論真相到底是什么，無論這個世界有多離奇，她都不想再做被蒙在鼓里的人。

        “咦？”欽原暗道奇怪，方才他釋放不少仙力，怎么這凡人竟還毫發無傷，也不見半點不適？

        他捏了訣定住她，小姑娘看他湊近都快哭了，欽源食指抵住她的眉心：“本尊倒要看看，一個凡人身上能有什么秘密？”

        指尖光芒大盛，程瑋擔心他對池雨不利，狼狽地要沖過來護住她，被欽原寬袍一揮，飛出去撞到礦壁上吃痛地悶哼一聲。

        終于安靜了。

        仙人滿意地收回動作，他壓制了幾分仙力，順著眉心搜魂的仙力溫暖柔和，池雨卻還是感受到了一絲不快，不是疼，仿佛有東西攪動著，叫囂著要出來，把她的心都揉爛了，氣息逐漸不穩。

        欽原觀察著她的神色，即時收回了動作。

        池魚額角布滿汗珠，費力地睜開眼，面前的仙人復雜地看著她，眼里有萬般情緒，最終無奈地搖了搖頭：“難怪先前覺得你氣息熟悉呢…原來…”

        他輕聲笑了笑，“那南邊的禿驢誠不欺我，當真是‘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啊’……”

        池雨還想再問，卻在這男仙的目光中，控制不住地眼皮發沉，眼看就要失去意識：“不要，我不能…”

        我不想被抹去記憶…

        她勉力掙扎幾下，控制不住地往后一栽。

        欽原禮貌地托了托池雨的后背，讓她倚靠在巖壁上，臨走時又深深看了對方最后一眼：“小靈犀啊小靈犀，你做的很好，只可惜，我們都低估了他的執念…”

        說罷，長嘆一聲，拂袖而去，直奔九霄。

        九霄之上，欽原仙人的洞府門口從沒有這么熱鬧過。

        他沒有刻意隱瞞自己帶回青衣的事實——————人界總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作為當年鎮守昆侖的神將，應天地而生，媲萬物而長，帝王之思，揣摩得比誰都通透。

        那位對青衣的態度，別人或許不知道，欽原卻看的清楚。

        門外小仙女嘰嘰喳喳圍了一圈，欽原活了千萬年沒受過此優待，此刻聒噪得想逃回昆侖山。

        小仙女們還在抱怨千里眼會不會老眼昏花看錯了，一道神力飄飄然飛出洞府，欽原上仙的聲音幽幽想起：“如果不怕王母知道此事，你們大可繼續宣揚他回來的消息�！�

        欽原原身是昆侖山中的一種禽鳥，形體像一般的蜜蜂，大小與鴛鴦差不多，名叫欽原，這種欽原鳥如果刺蜇其他鳥獸就會使它們死去，刺蜇樹木就會使樹木枯死。

        雖說平時欽原上仙都樂呵呵的，但一想到他那與生俱來的殺人利器，就讓人心生膽寒，小仙女們平日里見著他，除非避無可避行個禮，大多數時候低著頭繞著遠路就走了。此刻都是拉著姐妹們互相壯著膽想求見青衣上仙，聽欽原上仙這意思：娘娘她，還沒原諒青衣上仙？

        仙子們臉都白了一瞬，個個欲蓋彌彰地四下環顧幾周，苦著一張張可以描眉畫黛的臉訕訕離去了。

        臨走時還不忘統一口徑：青衣上仙回九霄的事，誰都不能說出去！

        洞府內，一直臥榻假寐的欽原聽著外頭又還了他一片清靜，滿意地睜開眼，從寬大的袖口掏出一塊通體透亮的凝魂玉，打趣道：“小青衣，你說這些仙子們怎么還這么好騙啊？你都走這么久了，她們還一點長進都沒有�！�

        凝魂玉里倏地閃過一絲絮狀金光，被欽原眼疾手快地揪住，“我知道你醒了�！�

        那金光擺脫不住，認命地幻出原身來。

        一個身著僧袍念珠卻蓄著長發，一根簡單的發帶利落束起，長身玉立的男子，棱角分明泛著冷峻，眉心卻生著一枚青翅印記，似古時女子偏好的花鈿，融了幾分天生皮相的冷意，生出幾分勾人之意來。

        乍看容貌和霍彥與幾分相似，細比較之下方知一個似西北的火，一個似昆侖的冰。

        此刻薄唇緊抿，不滿地看著自己半透明的身子，森然開口：“哪個叫你多管閑事？”

        “哎呦”，如果說青衣是一副孤瘦雪霜姿，那欽原就是一副風流佻達態。他半支楞起身子，“這會凝魂聚氣了，倒來找我麻煩？要不是本仙在你那一魄上留下氣息標記”欽原哧笑一聲，“此刻你那一魄早就被你千年前收的徒子徒孫們分食干凈了�！�

        “他們恨我是應該的。”

        “所以你就把自己投胎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主動上趕著去送死？”欽原有些惱怒，“合著有人一次次上趕著為你重聚三魂七魄，就是為了讓你糟踐自己的嗎？”

        青衣也不辯解，漆黑隱著淡淡墨綠的眸子隨著他，“拿來�！�

        “什么��？”對方還在裝糊涂。

        “把我的身體還給我�！彼�此刻還是個靈體，他在凡間傷得太重，欽原不得不將寄居在霍彥身上的一魂一魄剝離來為他凝魂。

        欽原氣樂了：“呦，貴人多忘事啊？當初你強闖地府。以半身神血，一魂一魄墮入人間，不歷情劫強入輪回，至今仙軀還立在人閻王殿門口。嘖嘖嘖，地府的大情種活招牌��！”

        被調侃得臉黑了大半，青衣嘆了口氣，“不要那個，我要回去�！�

        好友在心中冷笑，呵，原來他還惦記著自個在凡間的軀體呢。

        “別想了，已經被我吃了�！�

        除創世神女媧，九天眾神皆沒有塑身造人的本事。但自從有了太乙真人以蓮藕為自家徒弟哪吒重塑肉身的先例，天界就流行起以藕造人的風向來，比法術幻擬的軀體更生動。

        一時間神仙都排著隊伍鉆瑤池，個個抱著滿身淤泥的胖蓮藕喜不自禁。

        霍彥，就是他欽原受好友囑托，從瑤池下偷偷薅來的蓮藕，以做輪回肉身。

        以神格入輪回，必定驚動上頭“那人”，這是不得已之策。

        “欽原，我只有這一世機會了�！�

        欽原恨恨罵了聲沒出息，打開了自己的錦囊袋，被微縮成拇指大小的霍彥包裹在金光里順著仙力漂浮，“經脈盡斷，陰氣入體，他只是一個蓮藕身，不是鐵打的�！�

        說罷他收回了仙力，離開神力的滋養，那身軀眨眼間化作一截遍體鱗傷的蓮藕，“咚”的一聲掉在地上。

        “辛苦你了。”

        欽原很受用，剛享受幾秒，卻發現對方是朝那截蓮藕道謝，恨不得化作原型毒死他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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