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葉子再次醒來,是在即陌生又熟悉的宮殿。
頭頂是淡粉色嵌入金絲銀線的輕紗帳簾,薄而飄逸,夢幻旖旎,透過它可隱約看見外面高貴大氣和隨處可見的金碧輝煌,一切都是按皇室的級別設計和建造的。
所以說,這里是……
“太好了,你終于醒了!”
葉子眨眨眼,剛一轉頭就對上男子熟悉的面容,他還是那樣的器宇軒昂、威嚴天成,雖然男子臉上的喜悅溢于言表,眉目含笑,但卻讓她慌忙別開頭,不敢直視。
“皇上,民女死罪。”
是的,她現在所處之地正是北月皇宮的某處院落,而站在她床前的也正是當朝皇帝慕容昭。
盡管當初與慕容昭成婚的交易,她確實是迫于形式被迫妥協,但從相識以來慕容昭對她的點點滴滴,她又怎會真的全無所覺呢。
而當年她在御花園里聽到他與顧榮的那番對話后,在怨恨顧榮狠心的同時,她也同樣無情地選擇了逃離他,不愿再與他和北月有半分瓜葛,所以后來才會和清瀾、容若不畏迢迢千里去了南兆。
只是如今面對慕容昭的驚喜激動,葉子不能說不愧疚、不感動,雖然明知是他將自己強行擄來這里的。
“傻葉子,就是你犯了天大的錯,朕也舍不得你死啊。”慕容昭溫柔地望著她,似不在意當初的欺騙。
葉子心下一嘆,你和我到底誰傻,恐怕沒人能說得清楚。
慕容昭如多年未見的老友,一直在旁噓寒問暖、體貼如昔,但看進葉子的眼中,他就是一個舉手投足都透著帝王之尊的成熟男人。無論他的臉上有再多的笑容,也能在朝夕之間定人生死,翻臉無情。無論他的眼中有再多的寵溺,也能在轉瞬之間化成寒冰,不容拒絕。
葉子清楚,物是人非,一切都已經改變,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喜歡自欺欺人、逃避現實的人,所以面對慕容昭溫柔到讓她戰栗的討好,她不愿再欺騙她,也無法裝作不如。
“請皇上放我出宮。”
不問他為何知道消息讓人在那兒蹲守,也不提將她擄來宮里的緣由,她只想知道怎么才能離開。
“去找他?”
“是。”
不必再瞞著,其實答案他們都知道。她會重回北月,就意味著她已經知道了當年的事,所以她要去找他,然后是打、是罵、是恨、是原諒,還是重新回到他的身邊,那都是見面以后的事情了。
葉子的雙眸很亮,像澄清的碧波,讓人不敢直視。慕容昭微微側目,聲音澀然:“就這么著急,甚至不愿多待一刻與朕說說話、敘敘舊?還是說……你怨朕。”
葉子嘆氣。慕容昭對她的感情其實與賀斬風并無太大不同,要說有,就是他更霸道、更強勢,不會像賀斬風在看出她真正的心意后,為了成全他們到死都不愿讓她有任何負擔愧疚,所以說慕容昭的愛更自私一些,但也許這也是生在帝王家的緣故。
在碰了很多次釘子后,葉子終于明白龍顏是不可以亂觸的,所以她這次盡量委婉的解釋:“皇上怎么會這么想呢?當年是皇上不棄,在明知我有所圖謀時還愿意成全我,后來更是我不顧大體,擅自逃婚,給皇上難堪,給北月丟人……如今,我哪還有臉再留在這里面對皇上,只求皇上重責,讓我在宮外自生自滅吧。”
“呵……”半晌后,慕容昭笑了,笑得很大聲,可是他的眼神卻是冰冷的沒有一點溫度,“你寧愿讓我降罪,也不愿跟我多待一秒。好、好、好,很好!”
葉子低頭不敢看他,其實她緊張的都快暈過去了,手心里也全是汗,可是不如此,她實在想不出能再次逃離他的辦法。他對她有多執著,從當年他對顧榮的態度就可見一斑,所以她不敢賭,只想盡快離開,哪怕會受皮肉之苦。
床上忽然一輕,是慕容昭站起來了,他目光沉沉地盯著她道:“看來你已經什么都知道了是么?告訴你的那個人是誰?”不會是顧榮,而且是剛知道不久,在她與南兆“妖帝”大婚未遂被抓之后。哼,他那晚居然沒有發現暗牢里有第三個人在!
話已至此,葉子不敢再撒謊惹怒他,只好道:“是,我都知道了。但那人的名字我不能說,請皇上降罪。”
“除了降罪,你還能說別的嗎?!咱們的關系什么時候變成這樣敵對了,還是說這就是你想要的?!”
突然拔高的聲音,激得葉子一哆嗦,愣愣地抬頭,剛想解釋什么就被慕容昭打斷。
“行了,你也累了先休息吧。”慕容昭覺得再不阻止她,萬一又讓她說出什么膽大妄為的話,說不定自己一怒之下真會傷了她,所以他不容拒絕地道,“就算你想找顧榮,也不急在一時,他此刻正整頓兵力馬上就要率軍追擊東幽殘余部隊,你現在過去不說能不能來得及,就是趕上了如果他為你亂了心神,萬一在戰場上他因此出事,你只怕就后悔莫及了。”
葉子微囧,這理由他也想的出來。
見葉子明顯不服的樣子,慕容昭沉默半晌,又道:“你放心,這次朕不會再拿什么脅迫你了,你只管安心住在這里,等顧榮凱旋,你們就可以見面了。”
葉子尷尬:“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有些話不說清楚擱在心里難受。”
慕容昭已經失去耐心,冷下臉道:“你不要再任性了!你去了只會成為顧榮的弱點,你難道這么快就忘記被東幽劫走的事了?也忘記顧榮是為何不顧將士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勝利,執意抗旨退兵十里?更忘記斬風是如何孤身犯險去救你,最后客死異鄉的嗎?!”
葉子呼吸一窒。她怎么能忘,這些慘痛的記憶時刻都在啃噬她的心,讓她痛苦不已。
見葉子眨眼間臉色煞白,渾身戰栗,慕容昭又覺心疼,不由輕聲嘆氣,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乖乖在這里等他回來,不會太久。”
葉子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輕輕嗯了一聲。
“這就對了。”慕容昭緩下神色,微微笑道:“雪兒和宋貴妃一聽說你回來,高興的不行,馬上就要過來看你。朕以你還在昏睡就擋了一下,你看是現在通知她們過來,還是晚些時候再見。”
她與宋柔向來不對付,沒想到最后連三公主都……想來慕容昭也多少知道一點,所以才會替她擋回去。但既然事已至此,有些事正好可以當面問個清楚。
葉子一臉喜悅地道:“是啊,分別這么久我也想得緊,真想馬上就能見到她們。”
慕容昭心下一松,輕輕笑道:“那好,我這就派人通傳。你先沐浴吧,我已讓人在后面都備好了。”
直到慕容昭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刻,葉子才終于松了口氣。慕容昭已非當年只是有些倨傲清高的太子,相反他現在深沉內斂,讓人琢磨不透,一言一行,每一個眼神都讓她感到莫大的壓力,身體不自覺地緊繃,要花費很大的勇氣才能克服。他說的每一個字都不再如表面那么淺顯直白,需要你反復地推敲琢磨,卻仍只揣測的磕磕絆絆一知半解。
這就是皇帝的威嚴,令世人匍匐仰望。這也是皇帝的悲哀,高高在上,君臣分明。
葉子走進內室精美的祥云壁玉屏風后,在侍女的服侍下一件件褪掉身上的衣衫,緩步走到飄著花香的巨大浴桶前,抬起修長白皙的雙腿慢慢踏進溫和清爽的水里,她舒展著四肢,頭枕著桶沿,非常愜意地瞇起眼睛仰躺著,甚至不用自己動,就有人為她擦洗身子,輕柔、細致、專業,真是享受極了。
葉子抬起一支手臂,看著晶瑩剔透的水珠從指尖沿著手掌、手腕、手肘滑落,直到滴回水中也未留下任何痕跡,不由微微勾唇,真不愧是御用的皂角,滋養溫潤的讓人愛不釋手。
只是,慕容昭在你擁有這一切后,為何還要處心積慮地去算計顧榮?你可還記得他是與你從小玩到大的兄弟?你們也曾肝膽相照、兩肋插刀?到底是什么使你改變,抑或我們從來就沒讀懂過你。
葉子剛換上新衣,三公主慕容雪和貴妃宋柔就過來了。
二個人進到屋中,誰也沒有先開口,望向葉子的目光,清冷孤傲的如同居高臨下的主人在俯視腳邊乞求撫慰的流浪狗,或確切的的說是喪家之犬。
所以,在她們的眼中完全沒有見到如慕容昭所說的久別重逢的喜悅。
葉子無所謂地聳聳肩,抓起身后尚在滴水的長發,隨意挽了個髻固定住,而后像看陌生一樣地凝視慕容雪,開門見山地問:“為什么不肯放過我?還一定要趕盡殺絕?!”
“呵……”慕容雪好像聽到什么特別好笑的事,笑聲不止,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看著葉子的目光已經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怨懟,“是你陰魂不散,不肯放過我!”
她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出:“他寧愿抗旨拒婚,寧愿進天牢,寧愿被凌遲,寧愿死后鞭尸,寧愿永不下葬……也不愿再背棄你,盡管這一切你根本不知道,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
慕容雪悲痛欲絕,似有道不盡的委屈怨恨,即為自己,也為他。
她記得收到顧榮秘密回宮趕去阻止時,在御書房外聽到他和皇上的爭執,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清清楚楚,如一支支利箭無情地貫穿她柔軟跳動的心房,直到鮮血淋淋,千瘡百孔。偏她還記得那么清楚,每一次回想猶勝前次,如被鈍刀生生撕扯,將已經破爛不堪的心,再分割成千片萬塊,不成形狀。
而一切苦難的根源就是眼前這個看似天真無邪、純良無害,實則滿腹算計、心比蛇毒,還曾一度被他們視作知己好友的女人。
而葉子此時也在心中滴血,從震驚到痛惜再到悔恨,她震驚顧榮的決絕,痛惜慕容雪的無辜,悔恨自己的愚蠢。所以,對于慕容雪刻骨的恨意,她無言以對。
“你這轉世克星,還有臉來質問!賀斬風因你而死,顧榮被你牽累,皇上為你傷懷,就連哥哥也逃出不你的狐媚!”
突然一聲咆哮,打破一室的壓抑。宋柔眼中燃著刻骨的怒火:“我不怕告訴你,很早以前我就曾傾心顧榮,并且得到父親的默允。但就因為你的出現,讓哥哥不顧兄妹之情,一心要將顧榮置于死地,終于你們如愿了,哥哥也成了你最大的幫兇,可他得到了什么?你連施舍他一個眼神都不屑!”當然,這是他活該。
宋柔調整了下情緒繼續道:“知道沈嫣嗎?她就是南兆現在的沈貴人,也是我在兒時和父親去南兆游玩時結交的好友,月余前她突然來信,向我討教如何籠絡皇帝的心思。真是好笑,她曾將南兆先皇迷得不顧眾臣反對,執意提拔她兄長坐上大將軍之位,就連她的堂弟都弄進宮做了禁衛軍的副統領……現在,她居然問我這個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的寵中鳥。”
她唇角嘲諷勾了一下,又道:“后來細問之下我才知道了前因后果,依著她的描述我斷定那個賤人非你莫屬!葉子,果然好本事啊,克人都克到南兆了!她還真是夠‘幸運’啊!”
宋柔的惡言惡語讓葉子不由皺眉,這時卻聽慕容雪接著道:“宋柔想回信,但因在宮里不方便做這件事便問我的意思。呵呵,只要能出掉郁結我心中的那口怨氣,我自然是答應的。”
隨后,她更加激動地沖葉子叫道:“憑什么你在傷害我們之后,還可以擁有幸福?!既然上天不管,我們就靠自己!”
面對她二人同仇敵愾、想要吃人的目光,葉子此時反倒平靜下來,苦笑著搖頭:“幸福啊……六歲之前我確實擁有過。”
葉子定定地看向她們,挑眉:“在這之后,在我們相識以來,你們確定它真正屬于過我嗎?”不等她們回答,她笑著擺了擺手,“算了,過去的事已經沒什么好說的了。但從此以后——咱們就為陌路,互不相欠,也不必再見。”
雖然她能理解她們的怨氣,但這并不代表可以原諒。她是怎樣都無所謂,但顧榮何須受累,寒殊何故重傷,容若何必冒險?只因她們的一己私心,就害了多少人無辜遭殃。
南兆一意認為她是北月故意安插的奸細,使兩國本就岌岌可危的關系,現在更加如履薄冰。而戰爭一旦暴發,無論顧榮或是寒殊他們誰出事,都是她不愿意看到,也無法承受的。
在送走了兩尊大神后,葉子只覺身心俱疲,如脫力般縮在床角,她緊緊抱著雙腿,將頭深深埋在膝間。半晌,空寂的房間隱隱傳出女子凄涼的嗚咽之聲。
她該怎么做才能彌補以前所犯的過錯?
她,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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