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顧榮望著李虎瀟灑的背影,搖頭嘆息:“如果能輕易忘掉,我就不會從九歲起一直記到現在了。”
“你后悔喜歡她嗎?”葉子面無表情地問。
“不后悔。”
“那你現在還……”
“愛。”顧榮深深地注視著她,“到死都愛。”
葉子呼吸一窒,緊盯對面的人,沉聲道:“她為什么恨你?”
顧榮眼中涌出濃烈的痛苦,一字一頓,如冰鑿石擊:“因為我害她家破人亡,更因為我負了她。”
“既然你愛她,為什么還要負她?”
這次,顧榮沒有回答,葉子也沒再追問,只匆匆給他上完藥就快速離開了。
即便回到家中,葉子的腦子也是亂的,就連杜英叫她也沒聽到。
“葉子,你怎么了?要是太累就別去礦場了,疫病會不會傳過來還不一定呢。”
“啊,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放心吧。”
送走杜英,葉子再無法偽裝堅強,她推開房門徑直撲到床上,悶悶的哭聲從被子下面斷斷續續地傳出。
她努力在回憶以前的事情,有爹爹送她禮物時的開心,被哥哥們捉弄的氣憤,和娘親溫暖的懷抱。再然后,是將軍府中顧欣的依賴,大夫人的厭惡,九夫人的關心,及顧榮的種種維護。
當時她有很多地方都想不明白,現在都懂了。
而他又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態看她步步為營,一點點毀掉顧家,讓他們和她同樣承受家破人亡的結局。
他說,不后悔。
為什么?
只是因為一句“喜歡”嗎。
在山的另一邊,同樣無法入睡的顧榮正望著天邊的殘月凄然苦笑。
如果她肯再信他一次,給他時間,那就算抗旨他也會拒婚。可惜,最后她還是選擇了同歸于盡。
所以,他只能成全她,然后盡最大的努力保全她。
因為,這不但是他,更是父親、是顧家欠她及所有與葉家一起受牽連而枉死的血債。
葉子昨夜糾結一晚,本不想再去了,奈何腿腳像長在別人身上,完全不由自己。
當她千躲萬躲最后輪到顧榮時,天邊已經跳出幾顆淘氣的星子,而彎彎的月牙正在一旁笑吟吟地守護著它們。
“今天就算了,天黑山路不好走,你快回去吧。”顧榮試著阻止欲為他上藥的葉子。
“我也想啊,誰叫你這么不讓人省心!你看你全身有一塊好地方嗎,傷多的都疊在了一起了!再這樣下去……”葉子在他背后偷偷抹掉眼淚,盡量平穩地道,“你就不能跟他們服個軟、多說點好話,少挨幾鞭子嗎。求下饒又不會死,難道尊嚴比命都重要嗎!”
葉子沒有等到他的回答,有氣無處撒,只好用力戳他背上的傷口,也不管他疼不疼,待膿血被擠壓干凈后再涂上藥膏,纏繃帶的時候也故意勒得死緊,可過一會兒又悄悄松開一點,仔細的沒落下一個傷口。
顧榮卻在想,纏得再好一會兒也得被他們扯掉,他倒不是怕疼,只是白白讓她受累了。至于尊嚴……他即使有,也早被自己踩碎了。
“哎?你怎么還在這!快走吧,這里晚上禁止任何人出入,要是被當犯人的同伙被抓了,我們可保不了你。”
葉子看著踢門闖進的幾個監工,心中暗暗翻個白眼。這里你們一句話比皇上都好使,不就是想多要點錢嗎!
“快回吧,回吧。”顧榮趁機一個勁往處推她。
葉子本也沒打算多待,何況她一開始給的錢還是從賀斬風身上搜刮的,現在那家伙不在她可是兩袖清風,一個子都沒有。
正在她想囑咐顧榮晚上多休息別再刻木頭時,卻見那些人扯起顧榮就往外拖,她不由急道:“你們要帶他去哪?他剛上完藥還不能動呢!”
其中一個人惡狠狠地瞪她:“別多管閑事,趕緊走!”
葉子追上幾步,剛要再問,卻見顧榮榮回頭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微笑道:“只是例行詢問,今天剛好輪到我了。”
不知為什么,他的笑容、他的聲音總能恰到好處地給她安撫,讓她放心,讓她信以為真。
葉子一直注視著他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才轉身離開,在心中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要迷惑,不能再被他欺騙了。
借著撩人的月色,葉子一路漫不經心地往回走,忽然聽到前面有小孩的哭聲,她心下一緊。可別是遇鬼了。
當她哆哆嗦嗦看清前面的情形,頓時松了一口氣。暗嘆自己竟也屬于虧心事做多了,害怕鬼上門啊。
只見,山路上一個裝了整車苞米的手推車翻倒在道路中央,旁邊還有一個剛剛爬起來依舊滿身塵土的瘦高農夫,看他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勢顯然是受了傷。
農夫的身后坐著一個小男孩,哭聲正是從他的口中傳出,嗚嗚咽咽好不委屈。在他左手邊還站著一個明顯正在氣頭上,黑著臉兩手插腰體形微胖的農婦。
葉子想他們三個大概是一家人,不過農夫在家中的地位堪憂啊。
葉子上前與農夫說明身份,正放下藥箱想幫他看傷,誰知卻被農夫阻止,還直跟她擠眉弄眼,就在葉子不解之際,農夫已哄騙孩子跟農婦到一邊玩耍。
葉子心有觸動,抬眼卻見農夫憨厚的笑臉:“勞、勞煩大夫了,俺、俺家的苞米,穗大粒多可甜了,一會兒你多拿點。”說完,不好意思地挽起褲腿。
葉子笑笑,只專心給他包扎腳踝:“還好沒傷到骨頭,但想完全消腫恐怕也得兩三個月,其間不可再干重活、累活,以免再抻到就麻煩了。”
農夫剛想開口道謝就聽身后老婆說孩子困了,催他趕緊拉車駝他們回去,農夫“哎”了一聲在葉子反應之前就一瘸一拐站去撿拾散落在地上的苞米。
葉子愣了片刻,見他彎腰欲扶手拉車,趕緊阻止:“喂,你的腳還不能用力!”隨即又朝后面的農婦喊,“你抱著孩子先回家不行嗎,他的腳……”
“你誰啊?別想打俺漢子的主意!村子誰不知道他最疼俺,你沒希望的!”農婦不待她說完,三兩步就跑上前推開她,邊小聲嘀咕,“以為貼個胡子就是男人了,老娘才不會上當呢!”
葉子被雷的不行,震驚地望向農婦。大姐,你那是火眼金睛吧,佩服!不過,俺對你漢子真沒意思!
這時,被晾在后面的孩子也跑過來,張開雙手要抱抱。見狀,農夫嘿嘿一笑,連猶豫都沒有就把孩子抱起放到已經扶正的車上。
葉子還想再說什么,農夫已經搶先將一袋苞米遞到她手上,尷尬地道:“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你趕快回家吧。”
看農夫小心急切的神色,葉子恍然。他是怕她說露嘴,讓家人擔心啊。
葉子不再堅持,退到一邊給他們讓路,看著他們一家人和睦的背影,她突然想起剛剛被顧榮和監工趕人的奇怪感覺,身體再次不由自主地轉身折返,并且速度越來越快,好似晚了就會后悔一樣。
葉子憑著還算過得去的輕功,勉強躲過守在礦場外圍的官兵,好不容易溜進去正要趕往顧榮的屋子,卻見所有監工都集中在一個大房子里,不由奇怪,略一遲疑便悄悄攀上那個房子的屋頂。
揭瓦之際,葉子不由想起以前賀斬風揭她房瓦的事,不禁感到好笑,想不到自己竟也有做宵小的一日。
但當她看清屋內的情景時,她就再也笑不出了。
只見一群人正在變著法地折磨一個身無寸縷的男子,九股銅鞭在其身上留下深可見骨的裂痕,那是完全不同于白日馬鞭抽打出來的傷痕,而她竟遲鈍的以為是傷口重疊造成的。
不止如此,一個瘦高監工正手持一把七寸鋼針,分別在男子的腋下、膝彎和腳心埋入,而看他下手的準確和熟練程度,顯然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這樣做了。
似乎這樣還不能讓他們滿意,只見一個腿短肚圓的監工手里拿著被火烤得通紅透亮的細長鐵杵,一臉獰笑地走上前,對準男子的身后狠狠捅入!
剎那間,一直咬牙閉眼的男子雙目暴突,大張著嘴卻因痛到了極致而發不出聲音,全身不自然地抽搐抖動,雙手十指更是深深嵌在堅硬的地磚中……可他卻騙她,說指甲是在搬石頭時不小心弄掉的。
葉子無法想像,一個人是如何帶著這樣殘破的身體去做那些繁重的工作,并且還能裝作若無其事。
日復一日地煎熬、苦捱,除了死亡沒有終點。
而葉子清楚他是不會選擇主動解脫的,否則他便不會撐到現在。這就是他——顧榮,曾經的北月“第一公子”,如今赫然只是一個任人凌/辱的囚犯。
“呃——!唔……”
如從靈魂深處發出的悶哼令葉子心中一悸,猛然回神。但見顧榮痛苦地瑟縮著身體,承受那一桶桶鮮紅如血的辣椒水被人無情地潑在身上。
淚水瞬間決堤,葉子再無法忍受站起來就要沖進屋救人,可還沒等她有所動作就被人從后面抱住。
“別沖動,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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