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提線木偶
仔細想過之后,薄鳴決定在報紙上登這么一則啟事:“伊平,找到你媽了,速歸,莫忘帶上蘆葦笛子。”伊平,是表示她已經知道他是伊云的孩子張平。找到你媽了,含義是已經知道你為了你媽報仇而殺人的動機。蘆葦笛子,不僅暗指他用毒蛇暗算她的事情,還代表了會面地點——就是那個蘆葦灘的樹下。她沒有對任何人說這件事,迅速聯系了報紙方面,并叫他們對誰都不可以說。她確信張源能夠看出其中的含義,因為她確信自己可以理解張源的想法。至于監視張源的人,一定不會精細到去看張源喜歡看的報紙,更不會去看報紙的中縫,應該相對安全!
啟事登報后的當天傍晚,薄鳴獨自一人去了蘆葦灘,來到那棵樹下。在這棵樹下她曾經懸命,雖然見到它時并沒有感到恐懼,但緊張感也因此全開。緊張感全開也好,讓她更敏銳地感知身邊的一切。太陽漸漸落下,黑夜的氣息慢慢襲來,其中似乎夾雜著侵入者的氣息……
薄鳴猛地轉頭,發現一個人就站著離她不遠處。等她看清那人的臉時,不禁驚駭得宛如高樓失足:是初云!
初云呆呆地盯著她,眼中竟滿是驚駭和憤怒:“那個啟事是你發的嗎?你為什么又避開我?!”
“你怎么知道那則啟事的意思的?”薄鳴用刀一般的目光審視著他,卻感到自己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我……當然知道。”初云依舊盯著她,目光更加憤怒,“他可是我伊云阿姨的兒子啊……我想找他出來,先問問……我去了他之前租住的地方,得知他喜歡看《法制日報》……我也想登個只有他能理解含義的啟事……我和他小時候是朋友啊……知道他會理解什么樣的字謎……你和他約在這里見面是嗎?為什么又避開我?!”說到這里他簡直咆哮了起來,不僅憤怒,還委屈到難以言喻。
薄鳴咬了咬牙,正打算說話,卻忽然聽到不遠處一聲冷笑。她如遭雷擊般朝那個方向看去,頓時感到一股寒意直透骨髓:張源來了。
張源穿著一身簡單樸素的深色衣服,似笑非笑地站著夕陽的余暉里,卻在陽光中割出了另一個空間。
見到張源后初云也呆了,隔了半晌才恍惚著說了一句:“阿平……”
張源果然就是張平。
張平只是對初云微笑點頭,接著目光轉向薄鳴,眼中竟有種難以形容的復雜熱度。
“你果然都猜到了……了不起……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會是終結我的人……果然如此。”
“終結你的人?”薄鳴冷笑著盯著他,已經不動聲色地把手移到可以迅速拔槍的位置,“可是你好像準備先終結我啊。”
“你是指那條蛇么?不用在意。”張平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看向薄鳴的眼睛,目光更灼熱,也更復雜,“那只是個小小的測試而已……看看你是不是能活到最后終結我的人。”
這句話聽起來簡直像迷信命運的人在說“看你有沒有那個命數終結我”。薄鳴忍不住皺緊了眉頭。張平對她疑惑的神情視而不見,繼續笑著說:“你看到那個‘惡魔毒百合’了嗎?這是我之前對這個社會的印象……美麗、迷人,卻邪惡而血腥,只是人走向死亡的中轉站……當然了,也像某些女人……不過,你是另一種花……你知道你是什么花嗎?我為你畫了像,你之后會看到的……”
他的話越到后面越不靠譜。薄鳴覺得他東拉西扯可能另有目的,趕緊截斷他的話:“你說我能終結你,那么你來見我是讓我終結你嗎?”
“算是吧。我累了。”張平哈哈一笑,接下來的話卻再度離題,“別告訴別人那些畫是我畫的……那是我對這個社會說的話。我希望一直能有人看到它們,一代一代的……如果讓人知道是我畫的,它們恐怕就會被封存起來了……”
“你累了?準備停止你的罪行了?準備自首了?懺悔你犯下的那些血腥罪案?”越聽他的話薄鳴越有不祥的預感,覺得他可能要有所動作,更加提高警惕。
“懺悔?”張平臉上漫起亂云般的狂氣,憤怒而又充滿嘲弄地笑了笑,“我對我該做的事情從來沒有后悔過……我要讓那些傷害我們的人品嘗和我們一樣的痛苦和恥辱……我想你也一定猜到了吧。不錯,李翠花和張梅花是被我推入風塵的。她們本性其實就不良,推她們進去很容易……不過呢,你一定沒有猜到,我殺的可不止她們……對不起我們的人我全都給干掉了。只是管他們事兒的警察太笨,都當成意外結案了……我不希望這樣!我要讓世界知道我干的事……當然了,孫亞男那個女人雖然也很下賤,但不是我殺的……不是我干的事我也不會頂,所以我才給你們留線索,指引你們發現那群笨蛋。”
薄鳴咬了咬牙,這和她所料的也大致差不離。不過她現在沒空管張平還殺了什么人,只是集中精神盯著他,以防他有什么動作。然而充滿狂氣地說完這些后,張平的表情忽然黯淡下來,甚至有些沮喪和虛空,聲調也陡然降下了許多。
“哈哈……該做的事情我當然不會后悔,還會為之驕傲……但是不該做的事情,我也做了,真是件令人沮喪的事情……”他說著朝初云看了一眼——初云也緊張萬分地盯著他,當然最主要的是驚駭和迷惑——他的手閃電般地探進懷里,摸出一把槍。
“不許動!”然而他剛把槍從懷里抽出來,薄鳴已經舉槍對準了他。
“啊!”看到此等變故后初云失聲驚叫,也更驚慌失措。
“哈哈哈哈……”張平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悲涼,像極了老梟最后的悲號,“果然是警察界著名的快槍手,名不虛傳,名不虛傳……”他拿著槍的手竟然又移動了!
“不!”初云頭皮一炸——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薄鳴一定會開槍擊斃張平,本能地一把把薄鳴推倒在地。
“砰!”槍響了。初云感到幾點熱血濺到了脖子上。他茫然地抬頭,赫然發現張平用槍抵住了自己的下巴,從下往上擊穿了頭顱,頓時蒙了。
“糟了!”薄鳴猛地推開他站起。
初云被推得跌坐在地,前一秒還滿心茫然,后一秒卻感到全身冰涼,冷入骨髓。糟了。他剛才等同于給自己掘了墳墓——他破解薄鳴的啟事,自己摸到這里來,已經夠令人懷疑了。而張平臨死前又看了他一眼——他至今還記得那個眼神,十分復雜,似乎藏著很多東西。如果薄鳴看到了他這個眼神,一定會起疑。而且最后他推倒薄鳴,從結果來看是阻止薄鳴干擾張平自殺。這一系列行動聯合起來,足以把他推進被猜疑的深淵!
看來的確如此。之后薄鳴的臉一直冷峻得宛如石碑,那雙眼睛更像嵌在石碑上的兩塊冰。看到她這樣初云不安極了,想跟她說話,卻不知道該怎么說。最后終于鼓起了勇氣,說出來的卻是這么不著調的話:“如果你想要以妨害公務罪告我的話,也無所謂……”
薄鳴并沒有理他,看向他的目光也是淡淡的——就是這種什么內容都沒有的目光最可怕,之后卻用行動表明了猜疑——小魏一臉僵硬地走到他身邊,一副準備和他寸步不離的樣子。初云頓時感覺自己陷入了深淵,滿眼都是黑暗。
薄鳴回到辦公室,拆開了一個包裹。這個包裹是剛剛送達的,是張平寄給她的,上面畫著滿地的“惡魔毒百合”,在中間卻有一朵深黑色的花,花瓣非常地銳利,囂張地綻開,放肆地向著天空。薄鳴惱怒地笑了——這就是她在他心中的形象嗎?這是什么形象?
不過她并沒有過多地在“自己是什么形象”上糾結。她在意的是張平會給她留下什么訊息——這幅畫等于他的最后遺言。像他這樣的人一定想要向社會傾訴很多東西,他一定會在這幅畫里留下很多訊息……
然而她檢查了很久之后依然沒發現這幅畫有什么特異的地方。似乎它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幅畫而已。她對此很是迷惑,但沒有放棄,索性盯著畫死看。然而就是這樣她看出了些許問題。那朵黑花的附近的畫面似乎有點奇怪啊,再用手摸摸,發現顏料蓋得比較厚……如雷轟電掣一般,她想起畫家有時候會在一層油畫上再畫一層油畫蓋住原有的畫面,用研究油畫專用的儀器可以掃描出被蓋住的內容,她立即抱著畫沖出了辦公室。
有了。出來了。在本市的一個油畫研究所里,老專家用儀器掃出了那層油畫下的內容。那是兩行字:“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隱藏一個彈珠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丟進彈珠堆里。”
薄鳴腦中一炸:對了,張平臨死前不是說自己也干了不該干的事情,所以累了,不想活了……那他所說的不該干的事情,是不是指殺了自己不想殺的人呢?是不是連環殺人案的受害者其實也是他殺的呢?他是遭了某些人的脅迫,成了殺人之刀……而這兩句話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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