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的那一會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去。

　　手機響了，是李金花打來的。

　　“海波，你在哪兒？”

　　“我在外面，怎么了，媽？”

　　“離婚了嗎？”

　　“離了。”

　　“離了好。該離！海波，你怎么搞的，把曉慧扔在醫(yī)院里就走了，都一整天了。曉慧想上廁所，沒人扶，就自己撐著起床，這不，刀口被掙開了。剛才醫(yī)生給咱家打了電話，你過來把我送到醫(yī)院吧。你不要曉慧，我要，我把她當閨女養(yǎng)著。”

　　“嚴不嚴重啊，媽？你等我，我這就去。”海波收起散亂的思緒，趕緊回家接李金花，兩人帶了一些吃的，匆匆趕往醫(yī)院。

　　曉慧躺在病床上掛點滴，看起來有些虛弱。看到海波進來，她歉然一笑：“哥，嫂子沒怪你吧？”

　　海波心里一酸，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尷尬地笑了笑。

　　“曉慧，你哥跟藍采離婚了，那樣的女人，你哥還整天把她當寶貝。現在明白了吧？那女人就根本沒想跟你好好過日子，什么玩意是？走的時候還要把咱家的房子要過去。”李金花前半句話是對曉慧說的，后半句則是對海波說的。

　　“媽……”海波皺著眉，有些不耐煩地說，“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婚都離了，你再說這些有意思嗎？你就別惦記那房子的事了，它本來就是藍采的，咱想要，可咱也買不起呀。買房的時候，人藍采爸媽出了二十萬的首付款。再說，那房子就算給咱了，我也不想住，住在里面心里空得慌。”

　　李金花覺得理虧，不再說話，坐在床邊生悶氣。直到等曉慧吃完飯，她才憋出一句：“不住在那房子里，你住哪兒呀？”

　　“媽，這你就甭操心了，等曉慧出院，我就去租房子。”

　　“那也成。”李金花坐在那想了一會兒，又琢磨出一句，“那就別讓曉慧和秀娟住一起了，前幾天秀娟到咱家玩，我怎么看她有點不正經呢。打扮成那樣，跟窯姐似的。曉慧搬出來和你哥住一塊吧，年底的時候咱們回家把婚事辦了。”

　　海波一聽就急了：“媽，這種事你怎么能自作主張呢？我剛和藍采離婚就和曉慧住一塊了，你不覺得別扭？再說這事也不是你說了就算的呀，至少你得問問人曉慧的意見吧！”

　　曉慧臉當時就紅了，轉頭看向窗外，不敢面對海波。藍天上飄著幾縷白云，幾只鳥兒振翅飛過，凝成一片靈動的黑點。

　　說完，海波賭氣似的下樓抽煙，趁病房里沒人，李金花拉著曉慧的手和她說話。

　　“曉慧，你跟嬸說實話，你對你哥中意不？”

　　曉慧紅著臉，咬了咬嘴唇，用幾乎讓人聽不到的聲音說：“中意！”

　　“那不就得了！”李金花溫柔地看著曉慧，一臉笑意，“那就中，你們倆都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記得你五歲那年，你爸還跟海波他爸商量，說讓兩個孩子定娃娃親來著。海波他爸覺得你們倆還小，就說等大了再說。結果這不都應驗了，這有緣分的人哪，什么時候緣分也跑不了。”

　　“嬸……”

　　“這閨女，還不好意思了？哎呀，曉慧，你別說，我這心里吧，一直就覺得你和海波挺般配的，這不，你們倆要是結了婚，明年我就能抱上大胖孫子了，多好。海波那孩子吧，剛考上大學那會兒，聽說他不和你好了，我心里比誰都難受，本來我就怕他辜負了你，辜負了你爸媽，可兒子大了總是不由娘啊。為這事，我沒少罵他。”

　　“嬸，沒事的，我沒怪我哥。”

　　“好，沒怪。你這閨女，就是懂事。要是你叔還在就好了……海波也不用吃那么多苦，你們倆有你叔幫襯，也不會出那么多事……”李金花想起往事，轉過臉去抹眼淚。

　　“嬸，別難過。”曉慧握緊了李金花的手，想笑，可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

　　她想起了那三十里的山路，她把那盒炒肉絲捂在懷里，一路走，一路想著海波的情形；想起了海波高中時坐在學校操場邊，邊干吃涼饅頭邊跟她說話的情形；想到海波考上大學的那天下午，李金花領著海波挨家挨戶給鄉(xiāng)親們磕頭，給海波籌集學費的情形；想到海波背著破爛的背包，跟個乞丐一樣離開村莊的情形……

　　海波坐在樓下小花園里，邊抽煙邊給藍采發(fā)短信。

　　“妮子，我想你了。”

　　沒有回復。

　　“妮子，我好想見見你。”

　　還是沒回復。

　　“妮子，再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我想和你重新開始……我離不開你。”

　　依然沒回復。

　　海波心里難受，哆嗦著手給藍采打電話。電話響，被藍采掛斷，又撥，又被掛斷。又撥……

　　一分鐘后，海波收到藍采的一個短信：“佟海波，你有完沒完啊你？都說過離婚了你還打電話？你再騷擾我，就別怪我不客氣。告訴你，佟海波，我被你傷透了心，現在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了。我一開始就應該聽我爸媽的，不該和你結婚。錯了，我從一開始就錯了。我就不應該嫁給一個鄉(xiāng)下土包子！這么說，你滿意了吧？”

　　這個短信，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刀子，一下一下往海波心里扎，每扎一下他都疼得直冒冷汗，海波弓起腰，面色死灰，一口一口抽煙，直抽到嘴里發(fā)麻，頭暈眼花。

　　看看手機，海波又給藍采寫短信：“藍采，對不起，我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如果早知道，我當初也不會娶你。我是個鄉(xiāng)下土包子，的確配不上你，你是城里人，你是貴族，想和你一起，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請放心，以后我絕不會再打擾你！”

　　寫好短信，海波卻怎么也不忍心去按那個發(fā)送鍵，只是嘴里不停地嘟囔著：“妮子，你為什么要逼我，為什么連你都看不起我……”

　　一男一女看似兄妹的人來到花園里，坐在海波旁邊的躺椅上。女的說：“哥，咱爸得了這種病，怎么辦啊？醫(yī)生說就還有三個月的時間了。”男的說：“還能怎么辦啊？好好地給爸治病就行了……”兄妹倆說著說著就抱在一起哭，哭完了又相互安慰，相互安慰完又抱在一起哭。

　　海波看不下去，把短信刪掉，給藍采發(fā)了一句：“對不起。”有氣無力地起身回病房去看曉慧。為什么感情走到盡頭，兩個人非要以互相傷害的方式結束？

　　這世界每天都有無數的生離死別，一個人要走，你怎么留得住？

　　進了病房，曉慧剛拔完針，李金花坐在那兒給曉慧剝香蕉，剝完還送到她嘴邊，讓她吃。

　　“嬸，我不吃，你吃。”曉慧有些不好意思。

　　“你這閨女，扭捏啥呀，都一家人了。這幾天你是病人，多吃點有營養(yǎng)的補補。”硬把香蕉塞到曉慧手里。

　　看到海波，曉慧手里拿著香蕉，有些靦腆地看著窗外，不敢與他的目光相對。

　　“曉慧。”海波坐下來，替她掖了掖被子，面如死灰，“你嫌棄哥不？”

　　“不嫌棄。”

　　“要不，哥租一套房子，你過來住吧，先和哥住一起試試，要是不想和哥一起，跟哥說一聲就行。明天就讓我媽回老家，把咱們的事跟張大叔說一聲。只要張大叔點頭同意了，過幾天咱們就領證，辦婚禮。”

　　“嗯。”曉慧猶豫了好久，終于下定決心般點了點頭。

　　她心里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滋味，有點幸福，有點不安。盼望很久的事情突然來到的時候，人心里總是有些恐懼，有些不真實感，還會有一點點失落和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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