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外亮堂堂的，對面樓上玻璃幕墻反射的陽光刺疼了海波的眼睛，車流涌動，路上根本看不到行人。

　　海波四處看，哪有藍采的影子啊，估計她剛才就打車走了，海波撕扯著自己的頭發，蹲在醫院門口，那顆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著，焦灼而無助。為什么剛才情緒會失控？為什么要和曉慧那么親昵？為什么明知曉慧對自己沒死心，還要把她帶到北京來？為什么沒有早一點對藍采坦白自己的過去？為什么……

　　醫院里有人走出來，站在海波面前觀察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扔下一枚硬幣。硬幣落地的脆響在正午的路面上清晰而明亮，海波有些眩暈，他預感到他的婚姻走到了盡頭。

　　站起身，打的，回家。家里只有李金花，正樂呵呵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海波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問：“媽，藍采有沒有回家？”

　　“沒，她剛才說到醫院看望曉慧，到現在還沒回來呢。咋了，海波？”

　　“沒啥，媽，如果藍采回家了，你趕快給我打電話，一定要打啊。”海波撂下一句話就走。

　　身后傳來李金花的聲音：“海波，藍采又欺負你了？你這孩子吧，怎么那么沒出息？”

　　藍采父母家，藍采單位，春天家，藍采留在北京的同學那里，甚至付城那里，海波都去過了，沒有，哪都沒有。海波的心一下子被掏空了，迷惘、迷惘、迷惘……生活突然失去方向。

　　春天、付城、藍采父母，都知道了海波和藍采的婚姻發生了巨大問題，從海波那痛苦而失落的眼神里，他們讀懂了一切。他們也在找藍采，可同樣地，他們都一無所獲。藍采的手機一直關著，她像是人間蒸發了，像是這世界上從來就沒存在過這么一個人。

　　直到晚上七點，海波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里，李金花做好了飯等著他，可他一點胃口都沒有，坐在那發愣。李金花看出事情不對勁兒，問海波，可海波什么也不說，她就不再說話，靜靜地陪海波坐在那里。

　　直到晚上十點，防盜門打開，藍采突然出現在門口，她扶著門，身子有些輕微搖晃，一股酒氣彌散開來。

　　“妮子？”海波抬起空洞的眼睛，好久才冒出這句話。

　　藍采沒說話，冷眼看了海波一眼，拔腿往臥室走。海波跟到臥室，關上門，把李金花那探究的目光關在門外。

　　“妮子，你終于回來了，我快擔心死了，怕你出事，怕……”海波眼淚汪汪地抱住藍采，卻被藍采一把掙開了。

　　“少來，佟海波，我這次回來就是要跟你離婚的。這是我打印的離婚協議，一式兩份，你簽個字吧。房子歸我，存款歸你，如果沒什么異議，今天晚上咱們就徹底了斷吧！這種日子我再過一天就會瘋掉。”

　　“妮子，我錯了，不離婚好不好……”

　　“佟海波！你他媽還有臉說，四年啊，就那點屁事你瞞了我四年。你錯了？你那會在醫院和曉慧擁抱的時候怎么不知道錯了？就一句話，你離也得離，不離也得離！”

　　海波絕望地坐到床上，看著擺在面前的離婚協議書，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妮子，我答應離婚，只是存款我也不要了，你留著吧。”海波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一臉慘笑，“妮子，你胃不好，以后要照顧好自己，按時吃飯，別喝酒；你有低血糖的毛病，要隨時帶兩塊巧克力在身上，難受了就吃一塊；在家里，你脾氣不要太急躁，多讓著你爸媽點，他們都不容易……”

　　藍采聽海波絮絮叨叨地說，心里酸，捂著嘴就哭了：“海波，別說那么多了，我今天在酒吧里想了一整天，這事也不怪你，是咱倆緣分到頭了，想留也留不住。曉慧那女孩兒不錯，等了你那么多年，以后別再辜負人家了！”

　　“我和曉慧真的沒什么，妮子，我請你相信我一回，最后一回。”海波控制不住自己情緒，一把抓住藍采的手，渾身篩糠一樣抖了起來，“可不可以不走？”

　　門“砰”一聲被推開。

　　“海波，和這個女人離婚，我支持你。早說過這樣的女人留不住，水性楊花，比曉慧差遠了，咱不能沒了志氣，不求她。明天我就跟曉慧說說，你能娶曉慧，我一萬個支持，當初我勸你多少回，不要傷人家曉慧，要對人家負責，你就是不聽，這回你看到這個女人的真面目了吧？城里女人靠不住！憑啥要把咱的房子給她呀，她算老幾呀！”

　　李金花站在門口，表情激動，有些怨毒地看著面前的藍采。她心疼海波，見不得海波流淚，見不得海波低三下四地向藍采祈求。她在門口偷聽兩個人吵架、哭鬧，聽海波說得那么傷心，她心里比海波還要難受，就忍不住推門進來了。

　　“媽！你來干啥玩意呀你？我們倆的事，你摻和啥呀！”海波的腦子里一片混亂，本來憑他對藍采的了解，根據藍采那外硬內軟的性子，他多使用一點溫情攻勢，還有可能留住藍采，可經李金花這么一攪和，他們的婚姻基本上就回天無力了。

　　藍采拿著協議，對海波擺了擺手，有氣無力地說：“海波，你別對你媽發脾氣，她是為你好。明天上午十點，咱們到民政局辦理手續吧。今天晚上我回爸媽那里住。房子的事，無所謂，你想要就給你，但要把我爸媽出的那二十萬的首付還給我媽。你要房子，那存款就得都給我。”

　　說著，她頭也不回地走了，海波痛苦地閉上眼睛，沉沉的黑夜撲面而來，迅速淹沒了他那顆疼到發麻的心。

　　第二天在民政局，藍采又恢復了冰冷的表情，一副拒海波千里之外的樣子。由于沒有孩子，一切都交接得很順利。藍采塞給海波一張銀行卡：“這卡里有十五萬，是昨天晚上我從爸媽那拿的，算是我補給你的房款。你回家算一算，你在房子上也就花了這么多錢。咱們兩清了。”

　　最終簽字前，海波又問了一句：“妮子，可不可以不走？”

　　他臉上的悲傷讓人看了難受，藍采沒有看他，歪著頭看別處，等一切手續辦完了，藍采才看了看海波，兩人一前一后走出民政局。

　　到了路口，該分手的時候，藍采終于憋不住了，一下子撲到海波懷里，號啕大哭。路上是三三兩兩的行人，一只麻雀正站在柳枝上發呆，從民政局進出的人有分有合，在這個荒誕的舞臺上表演著一場又一場鬧劇。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生活賜給人們的假象，那么虛妄，那么讓人不敢相信。

　　海波撫摸著藍采的頭發：“妮子，別哭……別哭。”他能做的，就是一次一次把藍采抱緊，抱得更緊。

　　哭夠了，藍采推開海波，攔住一輛出租，走了。走出很遠，從倒后鏡里，藍采還看到失神的海波呆呆地看著她離去的方向，海波不相信藍采能那么狠心離開他，他怎么也不相信，只是在那兒站著，等著藍采回來，拍一拍他的肩膀，或者像以前一樣打他一拳，對他說：“死海波，你死哪兒去了你？”

　　生活就像是一個圓，海波本以為自己已經走了很遠，可回過頭才發現，他又回到了起點。他就像一頭被蒙上眼睛拉磨的驢子，在北京這個巨大的磨盤上，轉啊轉啊，到頭來還是失去了一切，他的家庭、他的愛情，一無所有，空虛的感覺彌漫在他周圍的空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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