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幾天藍采都是在床上度過的，海波為照顧她也累壞了，自從藍采去了一次廁所，就發誓再也不進海波家的廁所了。那是什么呀！就用水泥砌了兩個蹲位，下面挖了一個大坑，屎尿都排在里面，往下一低頭就看到黃澄澄黑糊糊的一片，都以一種剛入坑的形狀結著冰渣，這讓本身有些潔癖的藍采根本解不出手來，一個勁兒犯惡心。再加上廁所里沒有燈，沒有暖氣，藍采蹲在那里五分鐘，屁股都凍麻了。

　　“以后我不上你們家廁所了，你看著辦吧。”

　　既然藍采都這么說了，海波有什么辦法？他只能買來一個干凈的夜壺，供藍采排泄用。每次用完，海波都要出去給她倒掉，還要給她沖洗干凈，只要留下一點異味，藍采都不會再用了。其他時間，海波還要串門、上墳、貼春聯、放鞭炮，忙得腳不沾地。

　　年初三那天，幾個親戚過來串門，藍采躺在里屋，就聽李金花在外屋跟他們說：“這城里的媳婦太難伺候了，整天讓我們海波給她端屎端尿，我2004年動闌尾炎手術那會兒，住了一個星期醫院，都沒舍得支使海波動一動手指頭，那么疼那么難受，我都自己爬起來上廁所。看我們家海波，現在反倒被自己媳婦支使得團團轉。還有啊，他們都結婚一年了，我讓他們趕快要個孩子吧，他們還老大不樂意。表面上看我吧，孩子爭氣，找了個城里媳婦，可那心里啊，就是沒有一點當人婆婆的感覺。真是造孽啊。”

　　藍采一聽就寒了心，她終于明白為什么李金花一直不喜歡她了，還不是因為她現在不想生小孩。海波好幾次給老家打電話，李金花都催他們要孩子，海波這人對家里人實誠，直接跟他媽說藍采不想要，帶孩子太累了，他們還沒做好要孩子的準備，藍采想等還完貸款再要孩子。那時候李金花就對這個城里媳婦不滿意了，再加上藍采剛來就因為多說話讓李金花和海波在鄉親們面前丟了面子，病倒后又讓海波操心。以農村人的觀點看，哪有男人伺候女人的，那叫陰盛陽衰。

　　藍采心里想，這些事其實也沒什么，只是城鄉之間和兩代人之間的觀念差距，藍采也能想開。可是李金花有什么怨言當著藍采的面說說也就罷了，干嗎當著外人的面窮嚷嚷？她不怕丟人，藍采還怕呢，真沒素質。

　　可這個人又是自己婆婆，是海波的媽，藍采不能爬起來去罵她，只能在心里瞎嘀咕。藍采性格比較直，越是把氣憋在肚子里吧，越是難受，氣急了她就狠狠地掐自己大腿。

　　海波和海蓮從張大叔家串門回來，很驚愕地看到已經在床上躺了四天的藍采哆哆嗦嗦地爬起來了，看到海波，她寒著臉，小嘴撅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妮子，怎么爬起來了？”海波趕緊走過來，抱住藍采，想把她放到床上。

　　“我想回北京，今天就回，我一分鐘也不想在這兒待了。”藍采掙開海波。

　　“這不住得好好的嗎？按規定，咱們還有三天假期呢。”

　　“我不管，反正我今天就走，你愛走不走，你不走，我走，我真是受夠了。”

　　“妮子，聽話，別耍小孩脾氣。”海波心平氣和地哄著她，“等你病好了，我還要帶你出去玩一下，看看田園風光呢。”

　　李金花從外面進來了，一看那陣勢，皺了皺眉又笑著過來：“藍采，你才剛來待了幾天，咱娘倆還沒好好嘮嗑，不要急著走，啊。”

　　看著李金花的笑臉，藍采真想吐。這個女人剛才還在外面說自己的壞話，可當著她兒子的面，她那個熱情勁兒啊，太虛偽了！做給誰看呢這是？

　　“媽，我北京還有事，不能在這兒待太久了。”藍采心里惡心，可這表面功夫還得做不是。一聲“媽”叫得李金花臉上的皺紋都笑平了。

　　藍采心想這老太太也不是太難對付啊，只要多喊兩聲“媽”，多說幾句好話她那臉色就好看多了，也是，老人活那么一輩子不就指望著兒女能幸福嗎？自己和婆婆關系不好，最終傷害的還是海波，只要婆婆能想開，藍采還真想好好跟她搞好關系。可藍采那三分鐘的熱度還沒過去，李金花又說話了：“藍采，即使要走的話也得明天走哇，你們這次走是要把曉慧和秀娟帶到北京的，她們都還沒準備，至少得給人家留一點準備時間吧。”

　　“什么？！”藍采聲音突然高了起來，“我什么時候說過要把秀娟帶到北京？”

　　“我知道你沒說過，可我已經答應了秀娟他媽了，這事我已經跟海波商量過了。秀娟他媽托咱們家辦事，那是情分，在心里高看咱一眼，咱可不能做事太刻薄了，讓鄉親們笑話。”李金花語氣里明顯地不悅。

　　得，繞來繞去又繞到這個話題上了，藍采心里氣呀，她不理李金花，轉臉定定地看著海波：“海波，是不是這樣？”

　　海波的目光逃避著藍采的逼視，含混地說：“是，妮子，你聽我說，本來我想和你商量來著，可你那會兒正感冒發燒，我就自作主張了。反正咱們帶一個曉慧也是帶，再加上一個秀娟也沒什么。跟你說啊，那次我陪一個王府井超市的經理吃飯，他說他們超市現在正缺售貨員，讓我幫他物色幾個能吃苦耐勞的小姑娘，我就想這不正好兩全其美嗎？即幫了朋友的忙，也讓那兩個小丫頭有個出路。”

　　“行，海波，你有本事，你多厲害呀。下回多認識一些市政府的人啊，把我調到市政府去工作得了。”藍采氣鼓鼓地邊說邊收拾自己的衣物，“你自己在這等著她們吧，我今天就走，今天我什么也不想說，咱們回北京再好好說道說道。”

　　藍采連諷帶刺地把海波嗆得不輕。海波平時看起來挺不錯的一個人，怎么就那么在意老家人對他的看法呢？真是莫名其妙！她們在北京過得好好的，關這群農民什么事。藍采想不通，她也索性什么都不想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趕快離開，再不離開她能被氣暈。幸虧這兩天她感冒躺在床上，要不然李金花早就來找她聊生小孩兒的事了。那不，送子觀音就供在堂屋呢，并且李金花專門挑藍采能看得到的時候給那個送子觀音上香，還偷偷念叨著什么話，跟咒語似的。

　　這個婆婆給人的壓力真大呀。哪像自己父母，不管不問，一心只想讓自己孩子過得舒服一點，輕松一點。藍采說不想要孩子，她父母就跟海波說孩子還是晚些要比較好；說不想做飯，她媽就屁顛屁顛地趕過來給她倒騰著做飯；說這兩天失眠，父母趕緊送過來幾包安神茶。海波他媽呢，一心只想著享受做婆婆的權力，什么時候想著為兒媳婦承擔責任？

　　這前后一比較，那心里落差可就太大了。藍采越想越氣惱，執意要走，誰都留不住。海波沒辦法，只能給家里留下兩千塊錢，讓李金花通知秀娟和曉慧，就說海波他們不能留在老家等她們倆了，讓她倆過兩天自己坐車去北京。兩個人像賭氣一樣很快收拾好了行李，匆匆整理了一下就走了。

　　沒有隆重的告別，沒有難過和悲傷。海波從倒后鏡里看到李金花帶著海蓮和急忙趕來送別的曉慧站在村口路邊向他揮手。他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出遠門上大學的時候，在這條路上，那個頭發斑白的母親，還有海蓮、曉慧站在一起，淚眼婆娑地看著那個出游的學子背著行囊一步一步走遠，他心里突然很凄涼，一陣一陣酸痛，痛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媽媽，對不起。

　　車窗外一片白茫茫的雪，掩蓋著大地中那一株株蠢蠢欲動的禾苗。

　　全世界都在等待著春暖花開，可春天什么時候才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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