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白虎
紀茗手中的劍尖依然對準白虎的心臟,她的聲音也猶自驚疑不定:“你——真的是精靈族的嗎?”
對方像是懶得與她計較,卻也并不離開,只是話中忽然帶了一絲笑意:“你真以為你能傷得了我?”
紀茗臉上一紅。的確,在見過他一聲怒吼便嚇退數十只僵尸后,自己對手上這柄桃木劍就的確沒什么指望了。更何況,這人方才毫不費力的便救了自己一命。紀茗這樣想著,漸漸放低了手腕,收劍回鞘:“對不起……謝謝你!
“不必!卑谆⑾蚝笸肆艘徊剑袷且D身離開,卻又收了腳,“你是敏堂的學生,為什么會到這里來?”
“呃……”紀茗一時不知從何回答起,“我聽說禁林里有一棵靈樹,就來找找!
白虎聽見這話身子一僵,竟像是受了很大驚嚇似的。紀茗狐疑地皺起眉頭,右手又摸上劍柄:“怎么?”
“要是靈樹能被你這樣的小姑娘隨隨便便找到,也不會有那么多人為此喪命了!卑谆⒆炖镎f笑著,嘴角卻不見笑意,“你還是回敏堂去吧。聽你們老師講講禁林的故事,你就不會再想來了!
紀茗的心里掠過一絲不甘,可也不得不承認白虎的正確。自己決定來這里本就是被一時沖昏了頭,想必阿爾諾也是覺得自己不可能真有這么愚蠢才跟自己提起了靈樹的事情,沒想到自己就這么聽話往火坑里跳。紀茗于是慘淡的笑了笑:“是啊,我該回去了……”
她朝四周望望,只覺得每一棵樹木長得都一樣。她抬頭望去,日光瑣碎地灑下來,叫人辨別不清日頭的方向。她低頭尋找著剛才丟在地上的指南針,卻發現它已經被一只僵尸踏扁了。紀茗不禁“哎呀”一聲,一時情急起來。
“迷路了么?”白虎依舊站在原地。
紀茗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麻煩你告訴我,回敏堂應該是哪個方向?”
“不知道!
“不知道?”紀茗奇道,心里又多了一分恐慌,“那么你知道我們在禁林里的確切方位么?或者你給我指條路去精靈族的領地,他們應該會幫我回學校的,對吧?”
“精靈族的領地距離這里有小半天的路程,就算你一路不休息,到達西林也是半夜之后的事情了。你真準備在這里過夜么?”
紀茗想起那一縷縷綠色的幽光便打個寒顫,急忙擺手:“現在還不到中午,我只要找到南邊,就能摸著路回敏堂了,對吧?”
“不到中午?你看看地上的樹影,下午都過了一半了。”
紀茗聞言不禁大驚,她對時間的估算實在是大錯特錯了。她想起自己脾胃氣虛的事,趕緊拿出早備好的糕點來。其實她早就覺得肚子有些餓了,而且輕微感覺頭重腳輕,只是她本來還以為只是自己不習慣在森林里旅行,而且又因為遭遇僵尸而嚇著了的緣故。
白虎看著她六神無主的樣子,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我送你回敏堂!
紀茗抬起眼睛:“真的么!不對,你不是說不認識敏堂的方向么?”
“我的確很多年不往那邊去了,不過路我還是找得到的!卑谆⒄f著,已經施施然經過紀茗身邊了。
紀茗心里疑竇未曾打消,但還是本能地咬著糕點跟上去:“怎么找?”
白虎卸下腰間的水袋遞給紀茗:“精靈的直覺。”
紀茗愣愣地接過水袋,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剛才還干堵在嗓子眼里的糕點立馬順了下去。
二人一路并肩同行,白虎一直沉默著,像是在思索什么,紀茗也逐漸放下了戒心。
“剛才真的謝謝你。”紀茗沉聲道,“如果不是你及時出現,大約現在世上已經沒我這個人了!奔o茗心有余悸地笑了笑,然而又仿佛想起什么,“說起這個,你為什么會出現距離精靈族領地那么遠的地方?”
白虎微微偏過臉來,又轉回頭去:“我有一位故交,很多年前便不在人世了,我今天想起來去看了一眼!
紀茗一時尷尬:“對不起!
“沒什么!卑谆⒌故窃频L輕,“你又是為什么想不開來找靈樹的?”
“想不開?”紀茗先是一愣,隨即也跟著自嘲的笑笑,“這話說的真沒錯,我這事的確是沒想開!庇谑,紀茗便把宋佳瑜的事略略講述了一遍。
白虎聽到最后,淡淡道了一聲:“對不起!
紀茗臉上凄然的神色淡去,淺淺一笑:“其實本來也是我不該抱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能多一個人聽我說說這些,我心里已經好受很多了!
白虎于是也沉默了。
兩人一路上有一搭無一搭地隨意聊著,紀茗聽白虎模糊說起兩句精靈族的事,也漸漸放開了跟著說笑。不知不覺天光有些暗下來了,紀茗走得兩腿發直,可依舊望不到這禁林的邊緣。
“眼看著下午都要過了吧?”紀茗肚子里餓得慌,糕點也早吃完了,不由的有些煩躁,“你這精靈的直覺,到底準不準。俊
“要不你自己走?”
紀茗看不見白虎的表情,分不清他是認真的還是說笑,連忙道:“別別別,你肯定準,肯定準!奔o茗邊說邊不大自在地望著逐漸暗下來,在樹枝橫斜交錯的影子中顯得有些可怖的林子,心里不禁發慌,“你起碼告訴我,我們大概還有多久才能走出去吧?”
“我已經走了最近的路了,大約還有一個小時!
“還有一個小時啊!奔o茗一聽便泄了氣,“這樣,你急不急著回去?不急的話,咱們在這兒歇一會兒行不行?只要天黑之前走得出去我就心滿意足了!
白虎聽著停下了腳步,像是思索了一會兒:“好吧,不過不能歇太久。你找塊地方坐舒服了。”
紀茗依言找了塊略寬敞的草地,把地上的樹枝子大約劃拉開,盤腿坐下了。再抬眼時,白虎不知什么時候抱了一攏干柴放在地上,嘴唇微動兩下便從掌心射出一個火球,一個小火堆就這樣生起來了。
“你餓不餓?”白虎在紀茗對面坐下。
紀茗來不及贊嘆,只呆呆點了點頭。
白虎吹了聲口哨,立刻就有什么東西跑過來的動靜。等聲音近了一看,原來是一只圓滾滾的白兔。紀茗一見那兔子可愛,剛露出笑臉,可是白虎揪住它的耳朵輕輕一拗,便拗斷了它的脖子。紀茗神色變了變,只低下頭去。明明是自己說肚子餓了的,怎么能怪人家為自己捕殺野味呢?
眼見著白虎已經極為嫻熟地把兔子簡單處理了一下,又大概搭了個烤架,拿了根樹枝把兔子穿上,放在火上烤。這過程紀茗不大敢看,于是只東張西望地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樹。仿佛火點起來了,天色就顯得更昏暗了些。
然而過了一會兒,肉香直往她鼻孔里鉆,紀茗也忍不住喜笑顏開:“真香啊——”
白虎的頭套下露出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線。
紀茗看著白虎,忽然起了好奇心:“白虎,你能把頭套摘下來嗎?”
白虎身子一顫,僵直起身,隱藏在頭套后的視線隔著火光直直地望過來,聲音中帶著微微的顫抖和失神:“——景瀾?”那語氣,仿佛一件失而復得的寶物就在他觸手可及的距離,可是他卻不敢伸出手來,怕親手戳碎了這個美夢。
紀茗迷惑地皺起眉:“什么?”
白虎的一顆心瞬間下沉,腦海中燃起的細小火苗剎那間熄滅。剛才在火光的閃爍中他一時模糊了視聽,竟以為是聽到了……他僵直的背再次弓起,像是要擺出放松的樣子,可實在只散發出頹唐的氣息:“沒什么。這頭套我很多年沒有摘過。”
“哦!奔o茗隨意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劃著草,“我看你離火這樣近,也不怕悶著了?——你睡覺的時候也不摘么?”
白虎只是盯著火上烤的兔子不做聲,過一會兒才望望天道:“我看你今天想在天黑之前走出禁林是不大可能的了。”
“什么?”紀茗聞言,一蹬腿從地上躍起,向四周望去。果然已經暮色四合,在林子深處也有仿佛螢火蟲般的不知名昆蟲亮起小小的身體,在空氣中留下一道道瑩瑩的光影。
紀茗頹喪地重新盤腿坐下,一手托腮,心里懊悔到了極點,同時又忙著思考對策:“我其實是怕……我記得天黑了之后學校里會有半矮人繞著圍墻巡夜,那我便無論如何溜不回去了。而且丹青姐和秋心姐睡覺的時候還不見我回去,也一定會擔心,會告訴別人的。還有小寧,她一天沒見著我,會不會已經向別人打聽我的去處了?她要是問到江華那里,保不定墨校長就已經知道了……”
紀茗越想越混亂越想越后悔,越是想辦法,就越是想不出辦法。這樣悶坐著自擾了半晌,白虎悠然舉過一條兔腿來:“熟了!
“謝謝!奔o茗心不在焉地接過來,把肥美的兔肉一條一條撕下來吃,可也是食之無味。
白虎大約終于看不下去了:“或許我能幫忙!
紀茗眼睛亮了一亮:“怎么幫?”
白虎清了清嗓子:“你在敏堂,想必有至交好友吧?”
“有的。楊小寧……還有江華!
“他們都在東苑,或都在西苑么?”
“楊小寧在東苑,江華在別苑!
“別苑?”白虎遲疑了一會兒,“那就更好辦了。既是至交,他大概愿意為你撒謊。你就說白天一直在花園或者圖書館,晚上不舒服,就在別苑住了一晚,想著要是生了病他照顧你也方便!
“呃……”紀茗把這念頭在腦子里轉了轉,想著大致這樣說是沒有問題的。沒錯,自己心情不好在中央花園散心,中午一個人吃了飯,下午在圖書館呆到閉館,有些難受了,就借宿在別苑的空病房。但是自己沒有告訴江華,因為怕他擔心,只是想著如果真生病了再告訴他。沒錯,就這樣說正好。可是她又有些不安,“那么我跟江華怎么說呢?”
“這還用問么?你既然當他是至交,還要瞞他么?”
聽白虎這樣說,紀茗心里又浮起愧疚。是啊,自己偏要這么幼稚這么武斷,竟然決心要做這樣沖動的事也不知道告訴楊小寧或者江華一聲。
白虎又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著急回去了。我把火生得旺些,你早些休息,我們天不亮就出發,一定會在清晨前趕到敏堂。這樣,你就能解釋是你在別苑安穩睡了一夜!
紀茗心里雖然不安,但思來想去,還是點了點頭。
白虎給火堆添了些柴,自己也在邊上合衣躺下。紀茗本來已經背過火去躺下了,此時又坐起:“白虎,我可是充分信任你的!
白虎也跟著悠然坐起身:“怎么,要我到遠處去睡么?”
“別別別!”紀茗想起白日里那一縷縷綠色的幽光,攏了攏衣裳重新躺下,“我都說了信任你。晚安!
白虎輕笑一聲:“晚安!
睡慣了敏堂舒適的床鋪,乍一睡草坪,紀茗是百般的不習慣,大約只合眼了兩個多小時便醒了。她睜開眼的時候,由于身后是火光,顯得周圍漆黑得可怕?v然有火堆的溫暖,紀茗還是心生寒意,不由得抓緊了身上的衣服。
身后忽然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景——瀾——”
聽見白虎的睡意朦朧的夢話,紀茗驟然放松下來。果然是與自然融為一體的精靈,在森林里隨便一躺就能睡得這樣舒適。
白虎依舊說著夢話,像是在低低地呼喚:“景——瀾——”那聲音且低且啞,即使在睡夢中也像是飽含了無盡的溫柔與傷痛。
“我——騙了你——我是——”
火堆里忽然噼啪一聲,掩蓋了白虎殘破的句子。紀茗再聽時,也只有白虎均勻淺慢的呼吸聲了。紀茗感到一陣安心,又強迫自己閉眼,勉強也睡到了第二天凌晨。
紀茗是在食物的香味中醒來的。她轉過身時,先是被正好落進眼里的陽光耀得睜不開眼睛,等她痛苦掙扎過后,便發現白虎拿了塊又大又平又薄的石板當鍋子,在煎四個鳥蛋。
紀茗不由得撲哧一笑:“一睜眼就有飯吃,這日子還過得真舒服!
白虎淡然道:“一睜眼就餓,你是張著嘴睡覺的吧?”
紀茗本想回一句你才是張著嘴睡覺的,明明昨晚上絮絮叨叨說了好些夢話,可又怕白虎知道自己聽見了不該聽的會生氣,于是只好忍下來。
“要熟了。”白虎一手丟給紀茗兩根細木棍,都被削了皮,還削得筆直筆直的,“沒有筷子,拿這個湊活吧!
紀茗感激地接過,一時倒不好意思動手了:“這實在是……謝謝你啊!
“快夾一個走,不然要熟過頭了!
紀茗趕緊一手拿筷子去插,一只手虛懸接著,忍著燙囫圇了一個鳥蛋。雖說味道平平,可帶著樹木獨有的自然馨香。她于是展顏道:“真不錯呀!
白虎于是道:“再夾一個。就這兩個蛋,勉強做早餐吧!
“怎么能說勉強呢?這樣的早餐很好了!奔o茗笑著,說的是真心話?墒撬睦,忽然惦記起江華的那一碗菜糊來。今天回到學校去,午飯一定要向他討一碗。
兩人再啟程的時候,并不像前一天那樣匆忙趕路,反而有些悠閑。紀茗拿了一根長一些的樹枝邊走邊在地上劃拉著:“白虎,你有多少歲了?”
“我么?馬上就快五百歲了。”
“五百歲!”紀茗驚道,“白……白虎爺爺?”
白虎失笑:“別這樣叫。精靈的五百歲轉換成人類的年齡,也就是三十多歲!
“這樣啊……我聽說島上的四大邪王中,有兩個是被驅逐了的墮落精靈。你認識他們么?”
“那是兩百多年前的事了,我有些記不清了!卑谆⒌匦πΓ熬`的壽命雖長,可是幾百年也是說晃就晃過去了。精靈是崇尚美好的,并不愿意多在過去的不愉快上糾纏!
紀茗聽出白虎這話里的回避之意,于是也轉移了話題:“那么,你這五百年過得一定很愉快吧?”
“怎么可能一直愉快。不過好在我有一個好兄弟,我們從小一同長大,患難的時候他對我也一直不離不棄。有這樣過命的朋友,日子有時候艱難些也能過得輕松!
“五百歲——”紀茗想起白虎前一天在睡夢中的呼喚,“你怎么只說有兄弟,卻不說有妻子呢?”
白虎輕笑兩聲:“你未免太好奇了。”
紀茗臉上一紅:“你不想說就不必說!
白虎偏過臉來,大約斜睨了她一陣,便轉回去望著前方:“你看,要到了!
紀茗定睛一看,果然已經能遠遠望見禁林的盡頭,和在殘存的夜色中顯得格外凄涼的那塊矮矮的墓碑。
紀茗心下歡喜,不禁加快了腳步趕過去。白虎也不動聲色地加快了速度,嘴角還余留著一絲殘笑。
視野越來越開闊了。終于到了禁林的邊緣,紀茗立在那墓碑邊,仰起頭來看著黎明前閃耀的繁星,再望向前方敏堂的圍墻,以及其中隱約可見的西苑塔樓和東苑飛島。
紀茗站在刻著“溘先朝露”四字的墓碑前,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多謝前輩保佑,多謝前輩保佑!彼偬ь^時,發現白虎站在面前,手里拈了一枝帶著露水的秋海棠,不禁“咦”了一聲。
“這花本來在墓碑前,剛才被風刮到我腳下了!卑谆⒖戳丝词掷锏幕ǎ!斑@個季節,怎么有秋海棠?”
“不知道!奔o茗看著白虎把那秋海棠端端正正地放在墓碑下,有些感觸,“大約有人真心要供奉這位前輩,所以用心以這一枝花聊表哀思。”
“唔!卑谆炎笫州p輕放在墓碑上,若有所思。
“那么,我要走啦!奔o茗朝白虎笑笑,“這一路真心感謝你的照顧,還要感謝你的救命之恩。我回去把這事情告訴師父和墨校長,哪一天精靈族有難,敏堂也一定會出手相助!
“不必言謝。你忘了么?你不能跟別人說你溜到這里來,也不能說你見過我。”
“是啊!奔o茗有些泄氣,“這真是……”
“沒什么,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回西林了!卑谆⑾蛩姓惺,“我看你平安進了校園,也不枉我一路護送,就可以安心走了。”
紀茗心里一陣溫暖,最后向白虎報以一個感激的微笑,便轉過身去小跑到敏堂的石墻邊。就在一天前,她差點就再也回不到這里來。她想到這里,忽然眼眶發熱,鼻子也酸酸的。
她憑著記憶在墻壁上撫摸,找到了之前出來的那扇小門的縫隙。好在這門雖然沉重,但是可推可拉。紀茗努力擠出一條縫隙來,一閃而入,在門關上的那一剎那,最后回頭望了一眼禁林的入口,只依稀望見了那個威風凜凜的白虎頭套和在清風中被微微拂起的精靈袍腳。
紀茗臉上最后浮起一個微笑,卻又很快消失了。與白虎相處的時間雖然短暫,但她對他已經是真心信賴。雖然以后再相見的希望不大,但她依然期盼著,如果有機會能與他深交,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紀茗剛回頭,便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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