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顧南潯的眼神穿過臺上光鮮亮麗的人群, 落在最閃亮的那個人臉上,語調平淡,卻讓人聽出了溫柔的意味。
“阮妤,過來。”
阮妤不想過去, 但有的是人推波助瀾。
不知是誰在她身后推了一把, 讓她踉蹌上前, 觀眾席一片歡呼。季軍阮妤獨攬三大獎項,每個獎杯上都刻著碩大的“冠軍”二字, 把夜晚的氣氛推向高潮。向來神隱又近來緋聞纏身的顧南潯親臨現場,更是讓人激動萬分。
顧南潯一只手接過她手中的兩座獎杯,把信封遞給她, 唇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你自己念。”
觀眾們交頭接耳, 都說顧南潯為人冷淡,對誰都沒有好臉色, 怎么今日看上去溫和有禮,甚至有點……寵溺?
她腦中一片空白,機械地拆開信封, 上面只有兩個字,正是自己的名字,阮妤。被算計得明明白白, 為了一頓飯, 顧總當真是大費周折。
主持人見阮妤神色變幻,垂頭不語,趕緊接過話頭:“阮妤是不是太開心說不出話來了了?請顧總頒獎!”
顧南潯把第三座獎杯塞進阮妤手里,手指相接時,輕聲道了句:“恭喜。”帶著笑意,不知是恭喜她, 還是恭喜自己。
阮妤咬住唇,齒縫里擠出一句得體的“多謝”。特寫鏡頭適時地湊到阮妤臉邊,否則她恐怕已經破口大罵了。
主持人湊了上來:“顧氏集團是享譽國際的大企業,阮妤,能代言曾經的老東家,而且顧總親自為你頒獎,你現在有什么想法,和觀眾們分享一下?”
顧南潯輕輕瞥了他一眼,顯然是嫌他多話,主持人背后沒來由地一冷,額上滴下兩滴汗來。
阮妤再次拿過話筒:“我的想法是,我就是因為高攀不起顧氏集團才辭職的,這筆勞務費我掙不了。而且前上司和前男友一樣,沒事最好別見面。”觀眾們心領神會,怪不得當初阮妤離職鬧得這么大,看來離開得并不愉快。
顧南潯輕輕一笑:“可是給你頒獎,是很重要的事,我很榮幸。”
阮妤很想當眾表演一個翻白眼,但畢竟自己剛拿了上鏡冠軍,不好意思當場崩壞,忍了又忍,把頭扭過去,留給顧南潯一個驕傲圓潤的后腦勺。
臺上的一個動作,引來臺下無盡遐想。觀眾們激動地腦補了一出“曾經你不器重我現在我讓你高攀不起”的前臺逆襲劇情。只恨和節目組簽了保密協議,不然早就送這倆人上熱搜了。
漫天彩紙飄落,場上響起慶祝的背景樂,一年之內的第二屆“三年一度脫口秀大賽”圓滿落幕,最終第一名得了一個獎杯,第三名得了三個獎杯,充分體現了等差數列的美感。
阮妤有些恍惚,兩個月以前,她還是一個朝九晚六的前臺,生活枯燥而有序,轉眼之間,卻要靠興趣吃飯,面前都是未知。
身邊的人附到她耳邊:“恭喜,你的新征程開始了。”
相比于剛才的戲謔,這句“恭喜”更多了幾分真誠,聽上去也順耳多了。
“走嗎?還是你想留下參加慶功宴?”那人又問。
這提醒了阮妤,她見識過節目組的聚會,喝酒調侃,不到天亮不罷休。她又餓又累,實在經不起這一場折騰,更不想被人拉住問八卦,于是趁著大家相互祝賀的工夫,往后臺溜去。
顧南潯亦步亦趨,一路跟到棚外,問她:“你想吃什么?”
阮妤橫他一眼,把手里的獎杯塞到他懷里,揮了揮拳:“奸商!我不是警告過你,不準影響比賽結果?”
顧南潯一臉無辜:“你說的是不準影響比賽名次,我只是覺得節目內容太單薄,建議他們多設置幾個獎項而已,評選過程絕對公平公正公開。”
阮妤噌噌噌向前疾行:“我信你個鬼。”
顧南潯拉住她往另一個方向帶:“我的車停在這邊。”
阮妤站定:“誰說要上你的車?”
“你冷不冷?上車討論吧,你要是不餓,我就送你回家。”顧南潯循循善誘。
冷是真的冷,而且今天夏蕉有事,沒有陪她來,若是在荒郊野嶺打車,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阮妤緊了緊身上的羽絨服,對唾手可得的溫暖屈服了。
人一暖和,就容易犯懶,她縮在舒適的座椅上看向窗外,忽然發現郊區路邊的迎春花開了,在車燈照耀下,黃燦燦的。迎春花這種話,不開則已,一開就是一大片,熾熱濃烈,似乎有使不完的勁頭。
“比賽結束了,今后想做些什么,想好了嗎?”
“還沒有,先在仙人球演出,走一步算一步吧。”阮妤回過頭,像發現了新奇的事:“顧南潯,我發現你現在挺會沒話找話的,不像之前,全靠我一個人苦苦支撐,不然咱倆隨時隨地話題中斷。”
“我最近在鉆研聊天技術,看來有點成效。”
阮妤笑了:“你鉆研這個,莫不是想PUA我吧?”
顧南潯也笑了:“你精通語言藝術,我可不敢班門弄斧。”
“你知道就好。你趕回來處理的事辦好了嗎?”
“差不多。”他說差不多,那就是萬無一失了。
“不過,你現在上節目真的好嗎?現在關于顧氏的風言風語很多,好多人都向我打聽要不要賣顧氏的股票。”
“那他們挺有眼色,知道向誰打聽有用。不過這些是上市公司內幕消息,告訴你是違法的。”
“我又不想聽。”阮妤氣鼓鼓轉向窗外,自己就是多余關心這一句。
“不過,你要是和我成為一致行動人,這些就只是家長里短了。”顧南潯放軟了聲音。
阮妤呸了一聲,這人真是無時無刻不惦記著占自己便宜。
顧南潯輕輕笑了一下:“知道了,是我非要告訴你。我聯合虞心蕊,轉走了顧氏的流動資金,海城項目全是虧空,加上最近的群體訴訟,顧氏拿不出錢來,只能眼看著聲譽一落千丈,隨時可能暴雷。顧長風氣得進了搶救室,顧家沒有一個能靠得住的。至于顧氏能不能過這一關,要看顧長風臨死之前想不想得開,會不會來求我,誠意如何。”
他說得云淡風輕,仿佛真的只是家長里短。但阮妤明白,著每一個字都如走高空鋼索,步步驚心。她之前隱隱察覺顧南潯要搞事,但萬萬沒想到一出手就是這么大的事,而且是拿自己的苦心經營的顧氏集團開刀。
阮妤望向他,從他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
顧南潯覺察到她的沉默,道:“抱歉,嚇到你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做得太狠?”
阮妤搖搖頭:“我沒經歷過你所經歷的事,沒辦法評判你的做法。如果我是你,估計早就崩潰了。”
顧南潯神色一動,一腳剎車停在了路邊。
“阮妤,這些話我本想吃飯時慢慢告訴你,不過既然開了頭,這頓飯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成了。”
阮妤咬住唇,他費盡心機要和自己吃這么一頓飯,原來是有話要說。那天他在電話里袒露了自己的過去和心跡,今日又想說什么,竟比那天還要正式?
顧南潯打開車廂頂燈,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疊了兩疊的紙,遞給她。紙頁泛黃,已經起了毛邊,可見年頭不少。
“我崩潰過了。”
阮妤展開手里的紙,對于里面的內容有了隱隱的猜測,指尖禁不住輕顫。
上面全是英文,左上角是某個clinic的logo,右邊的日期寫著2015年6月。再往下是一堆阮妤看不懂的專業名詞,看得懂的只有symptom,還有diagnosis,都是醫學術語。
顧南潯解釋道:“雙相情感障礙,那是我唯一一次去醫院。我想要報復,想要毀掉顧長風最看重的顧氏家業,就不能讓他發現我的問題。現在也不知道怎么樣了,我曾一度以為自己好了,但是沒有。”
果然。他果然是有那個大病。
那天在他家,她曾脫口而出“你是不是有病”,如果時間能倒回,她希望自己從來沒說過這句話。
“你……”阮妤開了口,卻聲音哽咽,說不下去。
最難的已經說完了,顧南潯竟然露出輕松的神色:“我總要把條件擺清楚,才能讓你做選擇。可能是我太脆弱了,也可能是遺傳,顧長風的父親就是因為這個自殺的。”
“你這個病,影不影響……”阮妤吸了一下鼻子:“開車?”
“什么?”顧南潯以為自己聽錯了。
阮妤又吸了一下鼻子,抓住安全帶:“我是說,你不會危險駕駛吧?我的職業生涯剛剛開始,命很寶貴的。”
顧南潯一愣,自己竟沒有聽錯。她自然不是真的關注安全駕駛勝過其他,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自己,一如既往。
他內心軟得一塌糊涂,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摸向她頭頂:“你又不是第一次坐我的車了,現在問不嫌太晚了嗎?”
“不晚,有病就治病,有問題就提問,有安全隱患就換個司機,什么時候都不晚。”阮妤低著頭,聲音悶悶的。
顧南潯用指節揩去她眼角的水漬:“嗯,世界應該這樣運轉才對,我已經聯系了醫生。”
原本還忍得住的,可他擦掉了一滴,就有千萬滴排山倒海地涌了出來。
“顧南潯,你這個人真的很討厭!”既然忍不住,索性不忍了,阮妤邊控訴,邊把鼻涕抹在他的衣襟上。
顧南潯自然不敢躲,低聲哄她:“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阮妤忍不住飚了臟話:“你知道我最生氣的是什么嗎?”
她抹了一把眼淚,說:“我幼兒園就敢坐過山車,去醫院打針從來不哭,看恐怖片從來不閉眼,小學時胳膊骨折,一滴眼淚都沒掉。我的膽子一直很大,你這點小事我根本不放在心上,可你問都不問我,就認定我承受不了,拔腿就跑!”
顧南潯伸手去擦她的淚,冰涼的手指被淚水灼傷。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別再哭了……”
阮妤哭得更兇:“我就是要哭,我就是要讓你不好受!你知道我這輩子什么時候最難過嗎?就是你莫名其妙不理我的時候。你闖入我生活的時候,沒有征求我的同意,走的時候也沒有征求我的同意,現在又回來,你整個人就是莫名其妙!”
每一句話都揪扯著顧南潯的心臟,扯起來,落不下去,讓他不知如何是好。像她這樣樂觀的人,要多么難過,才會想這樣哭個不停?這本該是她的榮耀之夜,卻被他毀了。
他傾過身來,捧住阮妤濕淋淋的臉:“對不起阮妤,是我太自以為是了,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好不好?你讓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別再哭了。”
顧南潯冰涼的手指覆在阮妤臉上,讓她鎮定了一些,她吸了吸險險滑落他手掌的鼻涕,哽咽著說:“我想吃牛肉面。”
“你想吃牛肉面?”顧南潯一時沒反應過來,呆呆地重復了一遍。她大概真的很會玩過山車,弄得他的心忽上忽下,沒有定數。
阮妤點點頭,潮濕柔軟的臉頰磨蹭著他的手掌:“嗯,我家樓下那家。”
就著車頂的柔光,阮妤染了水霧的杏眼紅紅的,像只小兔子。
顧南潯聽懂了她的話,再也忍不住,低頭在她嫣紅的唇上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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