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以子之矛 攻子之盾
“我曾以為練就絕世武功便什么都能做到。”
“我以為能救疏勒城內的一萬將士,以為能保護那些對我好的人……”
李衛(wèi)看著自小到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寶貝女兒,第一次在他面前這般剖露心跡,哭泣聲聲,揪心無助。
“但他們全都死在了我眼前!”
想要開家飯館的劉大爺,在了燃燒糧食的火焰中消失,怯懦膽小的張五郎卻主動慷慨赴死,明明只想兒子考個秀才的黃師傅,死前還在擔憂自己妻子的日后去處……
他們與自己萍水相逢,毫無關系,若不是她任性偷跑,或許這一輩子都不會與他們有任何交集。可就在疏勒兵亂時,她卻無法私自逃離,就在那一刻,她想保護他們的念頭和想保護娘親,表哥的本能,如出一轍。
父親曾經的話,她這時才明白,將她高高捧起的每一分權力,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家庭,性命。
周靖川希望她一生順遂,無憂,如今她也希望大景的百姓不再遭受骨肉分離,能夠安居樂業(yè),開一家小館子,看著孩子長大成才,與親人,愛人相守老去……
曾經是父輩的輝煌,母親舅母即使身為最尊貴女子的無奈,讓她拿起刀槍,
如今卻有了更多期盼支持她緊握手中刀劍。
“阿爹,這些是躲在你的身后不會學到的,所以即使你現在把我綁回都城,我也不覺得自己做錯過。”
李樂之說完,倔強的撇過頭,等著李衛(wèi)的責備,可如雷霆的訓斥不曾落下,她反而被圈入一個堅硬,寬大的溫暖懷抱。
“我兒長大了。”
李衛(wèi)一直害怕把李樂之養(yǎng)成個驕縱跋扈的貴女,總在言語上對她調教打擊,所以父女倆的關系從來算不上多好。讓李樂之去學武,起的最大的心思也是磨煉心性而已。
如今,兩父女才在各自年少理想中,達到無言自通的第一次契合......
——
“所以,你說服了你父親,不再抓你回都城?”
崔景樾提著兩壺酒,坐到李樂之身邊。
“那可不,我一進去,直接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聲情并茂的和我爹說了一大通。把我爹都說哭了!他老人家就大手一揮,準許我繼續(xù)頂著李惟安的名字在邊關呆著,和他一起把那些除了北王庭以外,不老實的小魚小蝦都給打服了,再回家。”
李樂之說的高興,今夜是第一次,她那嘴里吐不出幾句好話的阿爹,開口夸了她。光是現在想想,攤在地上的腳尖都不自覺的晃動。
崔景樾看著李樂之明顯瘦削的臉頰,漫不經心的打開酒壇,隨意開口。
“這段日子里,你過的如何?”
“可有哪里受了傷?”
李樂之雙手后撐著地,聽他這話,轉過頭來,頓時演技上身,淚眼汪汪:“過的不好極了!”
她開始掰著手指頭訴苦。
“才開始的時候,軍隊里為了行軍速度,天天吃饅頭,窩窩頭夾咸菜。你知道的,我無肉不歡,就一個月,我覺著褲腰都寬了一大圈!更別提晚上睡覺那個鼾聲和汗味...我都是在帳篷外靠著木桿撐過來的。”
李樂之夸張的用手在腰間比劃著,表情憋屈,惹得崔景樾微微彎了嘴角。
“但現在想來其實也還好,到了后面打仗時,才是真的難......”
“在疏勒,我早早察覺出城內有奸細,可卻被魏胄應付了過去,還賞了我三十鐵鞭關牢里去了!好容易從牢里逃出來...那胡人就像蝗蟲一樣一團一團的上,我殺的劍都成了兩截......”
崔景樾拿出那把斷劍:“是這把嗎?”
“嘿!是它,怎么在你手里?”
崔景樾沒回答她,只是定定的看著被月色勾勒出一圈銀白光邊的李樂之,他有些情不自禁的抬手,放在她的頭頂,輕聲詢問。
“疼嗎?”
少年眉目如玉淡漠,可眼中卻似含了萬千情絲,他就這樣看著她,目光交匯,眼眸閃動。
“疼......”
李樂之出聲,語氣間竟然夾雜著些嚶嚀的鼻音,剛一說完,自己就紅了臉,急忙找補。
“他們全都撲上來,刀刀砍向我,我再厲害也會累啊!當時又累又渴的都想把眼前人噴出來的血給喝了......直到我累暈過去,有個人看見我沒死,還補給我一刀。”
李樂之后怕的摸著腰間:“要不是你的寒水紗,今日我早就變作厲鬼了。”
頭頂的手掌在暗暗用力,李樂之不滿的皺了皺眉頭,用手肘捅了崔景樾一拐。
手掌才從她頭頂拿下來,又回到那副高不可攀的謫仙模樣。
“不過說起寒水紗,我給弄丟了......”
李樂之埋下頭扣著手指,當時在北王庭,侍女給她換衣服時,被裴羅收起來,本來說好成婚后還給她,結果自己倒在大婚上逃了回來,自然這寒水紗也沒來得及要回來。
真是便宜裴羅那小子了!
“無妨,我此次來還給你帶了一件東西。”
“是什么,是什么!”
李樂之頓時興奮起來,他崔景樾出手向來大方,什么寒水紗,水玉丸,可都是寶貝。
崔景樾一拍手,阿貍就不知從哪里竄了出來,背上還掛了個包袱。李樂之打開一看,竟然是三截銀槍。
“我來的匆忙,這銀槍還有些地方沒完工,你且坐坐,我畫好后,你試試。”
“好!”
李樂之一眼看出那槍不普通,銀白如雪,湛湛寒光,就好像她弄丟的寒水紗一般......
阿貍過來用頭蹭著李樂之的褲腿,她干脆靠在阿貍身上,打開酒壇來,邊喝邊等著一旁的人。
......
說是最后一道工序,但其實可有可無,不過是給槍身描紋。可都是武將用的東西,做那般精巧有何作用,
所以就算像李衛(wèi)這樣愛神兵的,都只是在槍頭做了紋飾。可崔景樾手上這把,連手拿的槍柄都細細描了花紋,還全是李樂之最愛的那幾種。
本就華美的紋飾在崔長公子的筆下更具神魄,李樂之都忍不住從阿貍身上起來,靠在崔景樾身邊,托著臉看他靜靜描畫。
“好了,你來試試。”
崔景樾將三截槍身拼在一起,暗扣一合,毫無破綻。
“我知你學的雜,什么都會使些,這槍就最適合你,合則為槍,分開便是兩柄長劍,你這般組裝,還能成一把彎弓。”
崔景樾將李樂之框在懷里教她如何使用,熟悉的迦南香再次襲來,惹得李樂之鼻癢,她不自在的揉揉鼻子,擺開身后的崔景樾。
“好了,好了,我來試試!”
皓月當空,繁星萬里,少女手持銀槍,在風中舒展飛舞,像大漠中的胡楊,又似高飛的大雁,腳尖輕點,身姿縱于月間,長槍回轉,登然是月宮飛下的女武神,瀟灑飄然,令人不禁臣服。
一大壇酒見了底,等李樂之試完,看向崔景樾時,人已經醉倒下去,面色酡紅,靠著阿貍的背沖她遙遙舉杯。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你說什么呢,欺負我不愛讀書是不是!”
李樂之離得遠,只聽見什么兮啊兮的,收了槍湊過去想聽個清楚,卻被喝醉的崔少爺拉住衣袖。他仰視著眼前少女,低低出聲。
“為什么要和別人看星星呢?”
李樂之簡直快抵擋不住眼前這玉山將傾的絕色模樣,結結巴巴開口。
“啥,啥時候我跟別人去看星星了?”
阿貍在崔景樾身下叫喚一聲,仿佛在譴責李樂之一般,倒叫她想起之前的話。
“你說趙霽啊,我就和他一起烤了個魚,聽他講了個故事,順便...看了會兒星星......”
明明她什么虧心事都沒做,為什么這般底氣不足?
“和我看月亮還不夠嗎?”
身下少年還在說著醉話,似乎很委屈,耷拉著眼皮,連正眼都不愿看她一眼。惹得李樂之不由放下槍來,蹲到他面前,好言解釋。
“這怎么一樣呢,和你是在房頂上看月亮,和趙霽是在湖邊,你是房頂的獨一份哦!”
誆哄之意讓少年不滿的哼出一個鼻音,再次倒在阿貍身上,閉上眼,再不想看身前多情女子一眼。
李樂之卻還是不屈不撓的湊了上去,趴在他耳邊,循循善誘。
“崔景樾,你這次來邊關,真只是為了查案嗎?”
少年閉著眼,不回答。
“可你為何能那樣及時的來西州救我,還帶了斷劍和銀槍?”
少年掩在眼皮下的眼珠微動,終究還是沒說話。
李樂之見他已經完全醉倒,也不想再問,頭挨著阿貍的大腦袋,手指還在阿貍的耳朵上打轉,似在和阿貍說話。
“你什么都不會說,我又不會讀心,我怎知你現在心里想的是什么......”
阿貍高嚎一聲,乖順去舔舐李樂之的臉頰,癢的她發(fā)笑。
“不過,無論怎么說,知道你對我好就是了。”
李樂之起身,去尋那平日里半步不離崔景樾的崔九,他再不來,他家少爺就一晚上在這空地上吹冷風吧!
少女的身影逐漸消失,本來已經醉倒的少年此時卻睜開了眼睛,眸中毫無醉意,只有一片清明。
他原想送李樂之一件刀槍不破的寒水紗,和一柄無堅不摧的銀槍。可有鎧甲時,槍未做好,槍好了,鎧甲卻丟了。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本就是個無解的命題,
他所做所言,不過自相矛盾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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