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館里。

        孟云坐在餐桌旁，后知后覺周天澤出去的時間有點長，而她的手機還在他那兒，想到這人剛要起身，對方就回來了。

        周天澤把手機遞過來，神色如常道：“放心，你爸不生氣，沒事了。”

        說完就去結賬了。

        孟云點了點頭，乘周天澤轉身的功夫，她下意識地低頭按了下手機。

        還好，

        是鎖屏的狀態。

        回去的路上，兩人前后走著，周天澤跟她轉達了孟志雄的話，說他身為警察，看到孟云見義勇為打抱不平他很開心，但作為爸爸，也會自私的擔心女兒的安全，叫以后做事別這么沖動了。

        孟云聽完長嘆了口氣，抱怨老爸這人還是這么老古板，好話從不會自己表達，只會兇巴巴地垮著一張臉，周天澤腳步聲漸緩了下來，瞳色一寸寸暗沉。注意到他的神情，孟云馬上閉嘴了。

        “你還有爸爸兇啊……”周天澤抬眼看她，聲線微微顫抖：“我想都沒有……”

        孟云抿了抿唇，小聲說了句抱歉。

        周天澤沒做聲，繼續往前走。

        看著他略微頹然的背影，孟云有些納悶，本來還囂張跋扈的人怎么突然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樣了呢？如果真的是因為“爸爸”這個話題，也不至于這樣啊……

        孟云眼眸一閃，幾步走上前，“我爸爸是不是跟你說什么不開心的話了？他責怪你了？”

        “沒有——”周天澤搖搖頭，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她，問出一句話：

        “是不是你也要離開我了啊，云朵。”

        孟云怔了怔，沒說話。

        但她的步子，逐漸放緩，

        沒了之前的不耐。

        兩人走進學校，剛拐過籃球場，孟云想往寢室的方向走，周天澤突然扶住腿撕了一口氣。

        孟云見他皺眉的樣子，走過來問，“怎么了？”

        “膝蓋疼……”

        “好端端的怎么膝蓋疼了呢？”

        “可能是打架被椅子砸到了吧，之前就有點了。”

        “能走嗎？”

        周天澤笑了笑，“不能你背我嗎？”

        “……”孟云嘴角一抽，剛想說話，周天澤突然走上前把手架在她脖子上把人往懷里一帶，低頭對她耳畔柔聲說：“扶我一把也是可以的。”

        周天澤身高184，體重80多公斤，一身的腱子肉足足是兩個孟云的重量。他全身一下卸了力靠過來，孟云被他壓得喘不過氣，掙扎下剛想發飆，對面驀地傳來一個聲音。

        “嘿，阿澤，今晚不打球嗎？”

        孟云抬頭看去，只見迎面走來四五個人，都穿著運動服，有幾個正湊在一起傳著手中的籃球看，表情稀罕的不得了。

        說話的就是其中一人。

        而他們旁邊，還站著兩個人。

        談林和沈青臨。

        孟云目光看向沈青臨時，他的視線已從周天澤轉到自己，最后又落到周天澤搭著的手臂上。

        那幽深的眼神，讓孟云條件反射般想推開周天澤，結果推半天都沒推動，周天澤肌肉緊繃著又把她往懷里帶了點，眉梢微挑打招呼：“不打啊，這不正忙著呢。”

        說完還低頭一臉寵溺地看向孟云。

        對面傳來一陣哄笑聲。

        “虐狗啊！你！”

        “艸！秀恩愛秀籃球場上來了啊？！”

        “快滾快滾！老子眼都要被亮瞎了艸！”

        沈青臨始終沒說話，視線又落到孟云身上。

        孟云見他看向自己，心想著兩人雖然不熟，但怎么著也要打聲招呼，便點頭訕訕道：“……主席好。”

        沈青臨定定看著她，良久，才笑了下頷首示意。

        孟云覺得那一貫清風和煦的笑，今晚有些不達眼底。

        他從兩人身旁走過，錯身而過的瞬間，肩膀擦過周天澤后，臉上笑意漸收，目光沉沉，而周天澤則故意扭頭過去睨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意味。

        這般風波云涌，于無聲中綻開。

        可誰都沒留意到。

        后面幾人繼續興奮地討論手上籃球等下打起來手感如何，搶著你看完我看。

        這群人熱熱鬧鬧一走，周天澤就放開了孟云。

        籃球場上，人影綽綽。

        幾個人在籃球框旁小憩時，突然聊起剛剛的事。經管學院的陳萬達拍拍旁邊人的肩膀，“誒，剛那人就是周天澤啊？”

        “是啊，你們金融系大一的，打球賊猛。”

        陳萬達又問，“旁邊那個他馬子？”

        “應該是吧，那小姑娘我見過，還總是來看他打比賽呢。”

        又有人插嘴，“誒，陳百萬，你不會是對那小姑娘有興趣吧？”

        陳萬達外號“陳百萬”，家里有礦，蠻有錢的。

        “切，我眼光有那么差嗎？”陳百萬不以為然地輕嗤了一聲，“不好意思，我對飛機場不感興趣。她都沒我們家蔚然腳趾頭美。”

        大家哈哈哈都笑了。

        “靠，人家包個羽絨服你都能看出身材來？”有人問。

        “你不知道老子眼睛透視的啊！”陳百萬答。

        大家又笑了。

        “誒，不是我說啊，”陳百萬咂咂嘴，“剛看那小姑娘和周天澤還真不是一個體型的，瘦瘦弱弱跟小雞仔似的。你們說，周天澤那么壯那么猛，也不知道在床上小姑娘抗不抗艸——”

        “碰！”

        一個巨大的響聲霍然打斷了對話。

        在眾人還沒有反應之時，只見一個籃球飛速擦過陳百萬的臉頰，直接砸到他身后的圍網上。

        籃球被猛地哐得一聲震了回來，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堪堪停了下來。

        陳百萬嚇得全身僵成了木頭，額角的冷汗簌簌而下，老半天才緩過神來，艸的一聲罵娘道：“誰他媽干的！啊？！”當視線落到到沈青臨身上時，嘴唇抖了抖，立馬閉嘴了。

        沈青臨單手插兜，眼睛直勾勾盯著他，正歪頭期待他的下文。

        陳百萬嘴巴緊閉，卻不敢有任何動作。

        他明白，這個人他還真惹不起。

        一時間囂張的氣焰立馬蔫巴了下來。

        現場的氣氛陡然壓抑了起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向好脾氣的沈青臨突然就拿球砸網了？

        關鍵是那球還是他新買的，忒貴，真的是有錢任性啊。

        緘默中，一人輕聲感慨，“我去……就剛剛那個力度，要是真砸在陳百萬臉上，咱們明天是不是就得去吃席了？”

        旁邊人：“……”

        “嘶……為什么啊，兩人有啥過節啊。”

        “這都不知道，”最邊上一人低頭一臉神秘道：“夏蔚然唄。”

        哦，幾人瞬間豁然開朗。

        沈青臨一定是為了夏蔚然。

        陳百萬追了夏蔚然三年，總是一口一個我們家蔚然。

        難怪沈青臨沖冠一怒為紅顏。

        烈性，牛逼。

        大家都還在小聲議論呢。

        談林連忙走上前，哈哈干笑兩聲拍拍陳百萬打圓場，“意外意外啊，兄弟，打球，我們打球。”

        其他人不想事情鬧大，也跟著附和起來。

        “是啊，談談說得對，我們接著打。”

        “陳百萬，來來來，繼續繼續。”

        陳百萬抻抻衣服就當算了。

        談林又笑瞇瞇地看向沈青臨，眼神示意你他媽別過火了。

        結果沈青臨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遠遠丟下一句話，

        “你們打吧，沒勁。”

        談林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籃球場外已經遠去的那一男一女。

        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瑾華大學門口，一輛黑色賓利停了下來。

        沈青臨拉開車門坐了上去，前車的中年男人回頭問他，“俊俊，是回家嗎？”

        沈青臨搖搖頭，“鐘叔，去御水灣。”

        御水灣是他自己住的地方，鐘叔點點頭，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知道俊俊今天又有心事了。

        一路上，燈火輝煌，車水馬龍。

        窗外璀璨的霓虹夜景透過車窗從臉側一一拂過，沈青臨閉眼靠著有些疲憊，半晌，他才緩緩睜開眼睛，低頭看向手機。

        里面的聊天記錄，還有小云朵的最后回復，那幾個字看的他眼睛都有些發酸。

        小云朵：「我上自習啦，回聊。」

        沈青臨輕輕嘆了口氣，

        所以小云朵啊，

        你為什么要對我撒謊呢？

        是因為他嗎？

        ……

        304女寢。

        孟云回到寢室往床上一癱，長長的哀嘆一聲，覺得今天一天過得真的好漫長啊。她拖著疲憊的身體洗漱后，就爬上了床。

        寢室臥談會，孟云跟宋薇和李秋梓詳細講了講今天的事情，又把和周天澤發生的事情說了說。

        “嘁，”宋薇敷著面膜輕嗤一聲，“早干嘛去了，還真他媽是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李秋梓扶了扶眼鏡，“萬一，他是真的喜歡上孟云了呢？”

        “那也不能答應！”宋薇一骨碌坐起身，舉起半根黃瓜指著孟云，“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跟他再續前緣，老娘我打斷你的狗腿！”

        孟云趴在被子里嗡嗡道，“放心，我又不傻。”

        臨近十一點，大家聊著聊著就睡著了，孟云正迷迷糊糊呢，手機短信響了，她打開一看，是俊俊發來的。

        俊俊：「你喜歡他什么？」

        這話沒頭沒尾，但卻讓孟云感覺到，對方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孟云：「？怎么了俊俊？」

        對方老半天都沒回。

        她貓著腰躲到廁所偷偷關上門，然后把電話打了過去。

        對方很久才接起來。

        背景音里有一種空曠的寂寥，“還不睡？”

        孟云輕輕問，“俊俊，你怎么了呀？突然問這個？”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嗓音有些疲憊道：“很晚了，小云朵，早點休息。”

        “明天周日沒課啊。”

        對方沒了聲音，孟云又問：

        “為什么問這個？”

        對方一聲嘆息，卻沒有回答。

        孟云抿了抿唇，俊俊的失落讓她有了絲莫名的負罪感，就好像對方知道了些什么似的，黑夜給了她坦白的勇氣，“其實……我今天騙了你，俊俊。”

        “………”

        “我怕你擔心。我今天在兼職的地方遇到了點事情打架了也進了派出所——不過你放心，我沒有事，周天澤今天也在那兒，受了點傷，所以我就跟他一塊回來了。”

        “他今天好奇怪，對我關心向我示好，做著一切當初都不曾有過的事情，可是我卻一點感動都沒有了，你知道嗎？我覺得我也很奇怪，明明長情了六年，卻能在一瞬就清醒了。也許我性格就是如此吧，死心眼得很，認準的事情，八頭牛都拉不回來，能執著的堅持，也能執著的不回頭。”

        “至于你突然問我喜歡他什么，其實啊，我已經不想再回答了，就像我喜歡過一朵花，可那朵花已經枯萎了，我不要再去陷入過去的回憶里悲悲戚戚的，我想要去找尋更好的世界，更好的自己。”

        孟云的眼眸閃著光，“我要像小王子那樣，找到一朵真正屬于自己的玫瑰花。”

        孟云說完，對方一直沉默著。

        “俊俊你還在聽嗎？”

        “嗯……我在。”

        他的聲音聽上去像是清亮了些。

        “那我祝福你早日找到啊，小云朵。”

        孟云眼睛彎了彎，“謝謝。”

        她的腿有些麻，從蹲姿換成站姿，“說了這么多，要不聊聊你唄……俊俊，你有喜歡過的人嗎？”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有的。”

        黑夜中，孟云眼眸閃了閃，“哦？那……她是什么樣的呀？”

        她很好奇，能被俊俊這樣溫柔的人喜歡，一定是很優秀的吧？

        話筒里人，聲音輕柔，

        “她很好，只不過，她的記性不好。”

        “記性不好？”

        對方柔聲笑了，

        “是啊，她把我忘了……”

        “………”孟云不知該說什么好，這樣的話語，結局肯定是不太好的，對方也沒有再說什么，她不想刨根問底，透過窗子仰頭看看天空，決定換個話題：

        “俊俊，你說今年圣誕會下雪嗎？”

        “會吧，怎么了？”

        “那……我們到時候要不要見個面啊？”

        對方愣了下，半晌，說，

        “好啊。”

        孟云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

        “俊俊，不要不開心啊。”

        對方乖乖回：

        “好。”

        電話的兩端，兩人同時望向天空。

        男孩站在御水灣的陽臺上，女孩站在寢室廁所的窗戶前。

        沈青臨總算笑了，

        而孟云，

        也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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