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記生煎里，眾人圍著一圈，竊竊私語這個倒下的人。他的臉上滿是可怖的疤痕，大家的神色里都有些驚惶，

        除了一個女孩。

        就在沈青臨要沉沉昏去的那一瞬，他感覺有人扳開了自己的嘴，塞進了一塊東西。

        入口是甜甜的奶香。

        還伴有女孩的聲音縈繞在耳邊。

        “大哥哥，你是不是低血糖犯了啊？沒關系的，別害怕。我也低血糖過，吃顆糖就沒事啦。”

        那個聲音，

        比糖果更甜。

        唇齒間，是童年記憶里大白兔奶糖的味道。

        過了一會兒，沈青臨覺得，好像眩暈的感覺也似潮汐般從四肢百骸中褪去，只留下一雙濕潤的眼逐漸聚焦，恢復清明。

        入眼的是一個扎著丸子頭小女孩，年紀13，14歲的模樣，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看著他。

        “大哥哥，我扶你起來吧？”小女孩說完，還真把他的手臂一撈架到自己脖子上，然后扶住他的腰艱難起身。

        她瘦瘦小小的，看上去不到八十斤的樣子。

        細白的牙齒咬的緊緊的，像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氣，好不容易把沈青臨扶了起來，又順勢找到旁邊靠窗的位置讓他坐下。

        小女孩站起身把窗口打開，清涼的夏風就吹了進來，又轉過頭拿起桌上的餐巾紙，彎腰過來細細擦拭沈青臨手臂上的灰。

        她的眼睫垂下，像孔雀的翎羽。

        整個動作都是那樣細心、嫻熟。

        沒有一絲拘束。

        就好像兩人是認識了很久的好友一樣。

        那一刻，

        沈青臨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難過。

        他全程都沒有說話，只定定地看著她，不想挪開視線一秒。

        周圍的人以為他們倆是兄妹，見男孩沒啥事，也就沒再多管。

        蔡記生煎又恢復了往常的熱鬧。

        小女孩去老板那討了杯水，端過來給沈青臨，他勉強接過，低聲說了句，“謝謝。”

        他微垂著眼睫輕抿了一口，腦子里渾沌中理出思緒來。

        如今這般相遇，雖說孟云這個小丫頭還沒認出自己，但以現在自己這樣頹廢模樣，沒認出反而更好些。

        沈青臨比較好面子，

        所以沒打算找她相認。

        “大哥哥，你好點沒？”孟云問。

        她看向他的目光是清澈的，完全沒有在意他臉上那恐怖的疤痕。

        沈青臨抿唇，輕輕點了點頭。

        孟云把他剛才買的煎餃和糯米包油條推到他面前，“你早上沒吃東西，低血糖犯了，這樣是很危險的呀，大哥哥，你快吃點吧。”

        沈青臨沒說這些東西是給別人買的，只是聽話地抽雙筷子拆開，然后手指有些顫顫巍巍地去夾煎餃。

        力氣還是沒怎么恢復過來呢。

        沈青臨額角流著汗，那煎餃就像長了彈簧一樣，他夾一下，就蹦一下，夾一下就蹦一下。就在他微微皺起眉頭時，只見眼前多出一根筷子一把扎進煎餃，咚的一聲，把它串了個透心涼。

        動作相當穩、準、狠。

        然后孟云就把插著煎餃的筷子遞到他面前，咧嘴一笑，“這樣方便。”

        那個笑容讓沈青臨晃了眼，他目光定了兩秒，然后伸手接過，低頭吃了起來。

        孟云笑瞇瞇地捧著臉瞧著。

        “大哥哥，像我們這樣低血糖的人呢，以后早餐一定要吃飽才行喲。”

        沈青臨再次點點頭。

        她頗為自然熟道：“你是江城一中的學生嗎？”

        沈青臨搖搖頭，“我是華安人，來這過暑假。”

        “哦，難怪我說你這么面生。”孟云笑了笑。

        沈青臨埋著頭，抓筷子的手微微一頓。

        他心底暗自腹誹道：

        面生？

        滿臉是疤就面生了？

        五年前你還夸我長得像仙女呢。

        時間慢慢過，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細碎聊著。

        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客套話。

        又過了幾分鐘，孟云開始有些心不在焉起來，時不時低頭看時間。

        沈青臨邊吃邊想，“她還有事嗎？是不是我東西吃完，她就要走了啊？”

        就在孟云又一次低頭看手機，然后準備說話時，沈青臨倏然抬起頭，“……我還是有點不舒服，還想點個拌素面吃……”

        孟云：“……”

        她愣了一下，半晌，粲然一笑，“好啊，我去給你點。”

        沈青臨從錢包里拿出一張紅票子遞給她，對方沒接，沒過一會兒，一碗熱騰騰的面就端到了面前。

        沈青臨看著面，覺得自己現在這樣其實挺混的，怎么就能想到這么幼稚的方法呢？他勉強吃完煎餃又端起面，可剛吃沒兩口，孟云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大哥哥，你慢慢吃哦，我有事就先走啦，拜拜！”她說完就提起桌上的保溫桶一蹦一跳走了。

        “誒，你……”

        沈青臨想叫住她，卻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

        他只能勉強支起身體，把糯米包油條裝好，然后尋著她的身影跟了出去。

        一路上，孟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

        女孩來到不遠處的一個站臺，見她上了108公交，沈青臨也隨著人群在后面擠了上去。

        公交車上，孟云坐在前座，正埋著頭打電話，那邊好像是掛了，她又撥號打了回去。

        “喂？你別掛啊，我就給你送點早餐啊，沒別的……”

        “……你沒法下來我是知道的呀，你可以叫你奶奶來啊……”

        “我不覺得是麻煩啊，喂，你……喂？”

        對方又掛了。

        孟云收回手機，背影有些失落地佝僂著。

        坐在后座的沈青臨看著她的樣子，眉頭輕輕皺起。

        等到一路跟著她倒騰了幾趟公交，又在熟悉的站臺下車，又走到同一棟筒子樓下時，

        沈青臨的眉頭更皺了。

        筒子樓下，孟云在仰頭打電話，夏日的晨曦直射過來，她整張臉都是紅彤彤的，八字劉海一縷一縷耷拉著。

        對方貌似不再接了。

        她把手機放回口袋，神情蔫巴地低頭捧著保溫桶，癟著嘴一副十分委屈的樣子。

        沈青臨覺得，她快要哭了。

        終是不忍心，還是走上前，“……小妹妹，你怎么在這？”

        孟云抬眼看他，眼中閃出詫異的光芒，“好巧哦，大哥哥，你怎么也在這？”

        “我住這里。”沈青臨道。

        孟云那詫異的光芒瞬間轉為驚喜，她幾步上前，“大哥哥，能幫個忙嗎？”

        話音一落，

        沈青臨眼神暗了瞬，但還是笑著說，“當然可以。”

        孟云指了指八樓一個種滿綠植的陽臺，“我同學住那兒，你能幫我把這個給他嗎？”她端起保溫桶示意。

        “你人都到這了，為什么不自己送呢？”沈青臨問。

        孟云抿著嘴，不好意思道：“我去怕他不開門。”

        沈青臨極淡地扯了下唇角，“小男朋友？吵架了？”

        “沒有沒有！”孟云頭搖成撥浪鼓，面頰更紅了，“我倆……我倆就是單純的同班同學，好哥們，真的！他打籃球比賽摔斷腿了不方便，所以我本著同學的關愛我就想給他送早餐，我……”

        她越說越快，越解釋越掩飾。

        沈青臨看著她，眼眸深深，良久，他笑了下打斷，

        “好的，我知道了，我幫你送。”

        沈青臨回到家時，周天澤正把手機一丟，癱在床上生悶氣，見他進來，他睨眼瞧他，語氣還是一貫的陰陽怪氣：

        “喲，還知道回來啊？你去多久了你知道嗎？都能吃午飯了好嗎？”

        沈青臨不咸不淡問：“你們家早上九點吃午飯？”

        周天澤嘁的一聲半坐起身子，視線從他左手的糯米包油條移到右手的保溫桶，在看到保溫桶時，他明顯愣了一下。

        沈青臨順著他視線看過來，“我在樓下碰到個小姑娘，她讓我帶給你的。”

        周天澤瞬間變了臉色，他緊張地坐了起來，湊身問：“她見到你了？你們聊了多少？你跟她說你是誰了沒？”

        沈青臨眉頭一皺看向他。

        “你什么意思？”

        周天澤頓了頓，瞬間感覺到自己的失態，

        好險，

        差點就說漏了嘴。

        不過當視線轉向沈青臨那張已面目全非的臉時，他很快就釋懷下來，又雙手抱頭躺下：

        “沒什么意思啊，這女孩我們班的，就一跟屁蟲，天天粘著我，我老煩她了，你沒說你是我表哥吧？千萬別告訴她啊，省得她又纏上你。”

        回應自己的是長久的沉默。

        周天澤仰頭看沈青臨，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微緊的下頜，男孩低著頭，似乎在忍耐著什么。

        “好了，不說了，我吃早餐。”周天澤坐起身，心情很好地把小桌子展開，“嘖，愣著干嘛，趕緊啊，都涼了。”

        沈青臨滾了滾喉結，還是走上去把東西放下。

        “我的煎餃呢？”

        “去的時候賣光了。”

        沈青臨沒說實話。

        周天澤嘴巴一癟，又打開保溫桶。

        只見一片熱氣騰騰中，里面臥著煎餃和糯米包油條，和他早上提的要求都一模一樣吻合。

        沈青臨看到里面的早餐不由得有些悵然。

        睿智如他，已經猜到了一切。

        唉，這小丫頭，

        她喜歡誰不好，

        為什么喜歡周天澤呢？

        熱氣似乎迷了自己的眼。

        他正想著，就看見周天澤嘴角一嗤，下一秒，二話不說就把保溫桶里的食物直接倒進了床邊的垃圾桶，沒有一絲猶豫。

        他若無其事地拍拍手，轉而拿起沈青臨買的早餐正準備吃，突然一只手驀地一把拽住他的t恤領口，周天澤還沒反應過來，一個冰冷的聲音在面前響起。

        “撿起來。”

        周天澤半張著嘴懵圈般看向拽住自己的沈青臨，“你干嘛？”

        沈青臨一字一句道：“我叫你撿起來。”

        “我就不。”

        沈青臨單手掐著他的脖子碰！的一聲撞到床頭上。

        周天澤被沈青臨勒得滿臉通紅，他邊咳嗽邊掙扎道：“咳咳咳，沈青臨你干什么！你要殺人嗎？”

        “我叫你撿起來吃掉！”

        “我愛吃不吃，tmd關你什么事啊！”

        “好啊，”沈青臨的眼神如墨，“你不吃是吧？我喂你。”

        他一手抓著周天澤，另一只手從垃圾桶里把食物撈了起來，二話不說就往周天澤嘴里塞。

        周天澤嘴巴緊閉地左右扭頭躲，被蹭了一嘴的油，他用力掙脫開沈青臨的桎梏，大吼道：

        “我草你媽的，沈青臨！你有病吧！”

        沈青臨一拳頭砸到桌子上，“我媽是你什么人！你有本事草試試啊！”

        話音一落，

        周天澤回過神來，

        他明白自己說錯了話。

        而一向好脾氣的沈青臨終于在此刻撕開了小白羊的外表，露出豺狼的獠牙。

        周天澤深喘著氣兒，心里卻在想，

        看吧，

        沈青臨，

        你總算不裝了。

        空氣中劍拔弩張的氣勢有了片刻的緘默。

        周天澤不做聲，就抬眼看著他，一雙眼睛有些濕漉漉的。

        過了好一會兒，沈青臨攥緊的手才慢慢卸了力，他長吁了一口氣，“行，你不吃是吧？我吃。”

        說完就準備去拿，可就在那一瞬，周天澤突然把煎餃和糯米包油條全部捏碎了，然后往垃圾桶里一扔。

        “有本事你吃啊？”

        他眼如鷹隼般盯著沈青臨。

        “沈青臨，我告訴你，這是我的東西，我不要了，丟了，變成垃圾也是我的！你休想碰一下！”

        沈青臨回看他，面色如刀般冷冽。

        外婆總算聽著聲響從陽臺沖過來，“哎喲，我的兩個小祖宗誒，你倆干嘛吵架啊！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啊，都是親兄弟啊！”

        外婆還在勸說著，可兩人還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都沒動。

        這次冷戰一直持續到晚上，還是周天澤先軟了下來，畢竟他如今身體抱恙，非得求著沈青臨才行。

        外婆休息后，他攔住去洗澡的沈青臨，靠在廁所門口幽幽道：“今天的事情呢，確實是我沖動了，我先跟你道個歉，我也知道你為什么生氣，沈公子紳士風度，不想浪費人家女孩心意嘛，是吧？我都懂的。所以呢，我決定了，從明天開始我就不需要你帶早餐了，也不需要外婆做。”

        沈青臨轉過身看他。

        “我決定啊，就讓這個女孩幫我帶，”周天澤一臉得意道：“你是不知道，我跟她說完她都開心壞了，并且說這整個暑假的早餐她全包，我叫她每天把早餐放在樓下的牛奶箱里就行。到時候就麻煩俊俊哥你動動步幫我拿咯。”

        沈青臨沒有說話，就這么冷漠看著他。

        周天澤覺得他的眼神像帶了勾子，讓自己莫名汗毛倒豎。

        就在他想著還要說點什么時候，

        對方轉身把廁所門一關。

        砰！

        震得墻上的舊漆簌簌落。

        全都掉到了周天澤的頭上。

        周天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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