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star酒吧,
現場一片狼藉。
高腳凳子歪歪扭扭躺了七七八八,啤酒瓶碎渣鋪了滿地,長長的沙發上,有朱紅的液體沿著沙發腳一路蜿蜒下來,滴落在地上,
分不清是紅酒,
還是血。
酒吧中央,地上癱倒著一群混混,抱著腿的,捂著頭的,哎喲哎喲左右翻滾亂叫。
好像叫得越大聲,就越能得到更多的賠償。
旁邊過道上,幾個保安在整理衣服,有領子被抓破的,有脖子被撓傷的,還有幾個臉上也掛了彩。
事實上,這場群架并沒有持續多久,沈青臨沖上去的時候,他身后的保安們也全都跟著一擁而上了。
混戰中,
沈青臨在保護周天澤。
他們在保護沈青臨。
一場斗毆被制止后,陳經理第一時間接到了電話指示,他掛了電話立刻號召所有人有序清散現場,門口的服務員把驚嚇的顧客們安撫出門,邊笑邊禮貌解釋,只是口角之爭引發的誤會,大家無需報警。
顧客們嚇得膽戰心驚,也不想多管閑事,沒說什么就走了。
又過了十分鐘,幾輛豪車在star門口堪堪停了下來。
周瑾從里面走了出來,身后幾個穿西裝制服的人也跟著下了車,欠身跟在她的身后。star的大門被推開,周瑾面無表情站定,眼睛掃視現場一圈。
不知道在找誰。
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混混老大見著star老板來了,還是個臭娘們,騰得一下爬起來,扭扭脖子,就想上前找她理論幾句。結果還沒走兩步就被幾個周瑾身后的保鏢攔了下來。
周瑾目不斜視從他面前走過去,直接走到那個癱坐在沙發上的男孩面前,然后蹲下身,用力把他摟在懷里。
“我的孩子!”
她說。
此時此刻,女人驀地變得溫柔如水,完全沒了剛剛的強大氣場。她濕了眼睛,顫手撫摸著他的臉,“乖乖,你疼不疼?我現在就帶你上醫院看看。”
“臭娘們!當我們老大不存在是不是!”
“就是啊!艸!不給你點顏色瞧瞧……”
“裝什么逼,你算個什么東西!”
后面的幾個混混從地上爬起來,叫嚷著過來,被保鏢們抬手攔住,再上前的,直接被掀翻在地。
周瑾扶起周天澤,“姑姑帶你走。”
說完,
就扶著他出了門。
他倆在前面攙扶走著,兩人全程都沒回頭看一眼,
跟在身后的,
沈青臨。
華安市第三人民醫院。
醫生詳細給周天澤做完檢查后,對旁邊的周瑾安慰道沒什么大礙,就是右手腕骨折了,需要打石膏。打完石膏,周天澤又被一群人引到了vip病房。
他坐在床邊上,護士在細心清理他臉上的傷口,碰到一處血塊時,周天澤嘶了一聲,周瑾趕忙把他手握緊,顫著聲問:“疼嗎?乖乖?”
周天澤看著她,笑著搖搖頭。
兩人目光對視,瞳孔里映照著彼此極為相似的五官。
護士不禁輕笑了,“你們母子倆的關系可真好啊!”
兩人同時愣了下,周瑾沒有解釋,只是笑著說,“是啊。”
“您兒子長得跟您真像,真帥啊。”小護士真誠夸獎道。
周瑾笑著臉轉過去看周天澤,
是啊,
他長大了,五官越來越像周銘了。
以前大家都很羨慕,說江城周家有對漂亮的龍鳳胎姐弟,他們兩打小關系就很好,弟弟做任何事情,都是先想著姐姐。
彼時有一年夏天下暴雨,江城的水都淹到了膝蓋。初三放學后,周銘二話不說把周瑾背在背上,硬是在風雨中趟水走回家。
一路上,周瑾撐著傘,周銘把她往上提了提,說,“姐你別怕,你把我摟緊了,我帶你回家。”
后來,姐弟兩長大了,叛逆的周瑾毅然選擇追求真愛,離開自小長大的江城,離開了爸媽和弟弟。
那個追車奔跑的寒冷冬夜,
是周瑾痛苦的根源,
因為那是她最后一次與弟弟相見,
再見面時,
就是他躺在冰冷的棺木里。
周瑾扶著靈柩哭得撕心裂肺,她說:“乖乖啊,姐姐回來啦!你睜開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啊!!”
思緒轉回,周瑾的眼眶濕潤了,她轉頭看著成年后的周天澤,心里百感交集。
感謝上蒼,
就像是他又回來了一樣,
自己又有了個,
可以彌補遺憾的機會。
護士處理好傷口后出去,沈院長和幾個白大褂醫生推門走了進來。
“弟妹,這孩子沒什么大礙,你盡管放心。”沈院長對周瑾寬慰幾句后,隨即把視線轉到病房角落,靠窗的棕色沙發上。
只見那里還癱坐著一個人。他雙手埋著頭,身上全是腳印和灰塵,樣子顯得十分狼狽不堪。
周瑾順著沈院長的目光看過去,終于把視線落到了他身上。
她柳眉微蹙,聲音如冬日寒冰:“沈青臨,你給我站起來!”
沈青臨放下雙手,蒼白的臉上,靠右邊的臉頰還有半塊鞋印留下的污漬。
他緩緩站起身來,目光看向周瑾。
周瑾眼神陰冷地睨著他,齒縫里的每個字都在顫抖:“你就是這么照顧你弟弟的嗎?啊?!在自家的店里都能讓三教九流的小混混打,你是干什么吃的!我這幾年對你的教育,都白教了是嗎!!”
周瑾的怒吼聲久久在病房里回蕩。
沈青臨還是沒有吭聲,
只是垂在兩側的雙手微微收緊,指尖攥進掌心里。
周瑾又道:“你弟弟年紀小還不懂事,你這個做哥哥的也不懂事嗎!你是要成心氣死我是不是?——發生這樣的事情,你叫我怎么向周銘交代!!”
又是這句話,
沈青臨長長吸氣,又長長吐出來。
忍吧,
忍過去就好了。
沈院長趕忙打圓場,“好了好了,弟妹啊,少說兩句吧,孩子也不是有意的……”
周瑾用手指著沈青臨,“我不想看到你,給我滾出去!”
沈青臨如蒙大赦,拖著步子往外走。
就在他轉過身的那一瞬間,沈院長留意到他的背后全是歪歪扭扭的腳印,衣服好像被什么東西劃破了,兩片小布垂掛著,隨著他的走動而顫悠悠飄著。
沈青臨出了病房,他的面色慘白得嚇人,額角有大顆大顆汗珠滾滾而落。剛走幾步,驀地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轉過頭,是沈院長。
“大伯。”沈青臨道。
沈院長面色深沉,“俊俊,你把后面衣服掀開給大伯看看。”
“我沒事的,大伯。”
沈青臨剛說完,沈院長已經把衣服掀了起來,他瞳孔猝然放大,整個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沈青臨后背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全是青紫交錯的傷痕,而一條長長的傷疤從脊背到腰部裂開,血已經把里面的t恤染紅了。
——那是他蹲在地上護住周天澤時,被一個混混從身后用碎了的啤酒瓶劃的。
沈院長聲音緊張地撕裂了調:“俊俊,快跟我去消毒止血!再好好檢查一下!”
沈青臨擺擺手,剛要說話,他的視線無意透過窗,正好落到外面秀水廣場上立著的燈塔上,
燈塔高高聳立,在黑夜里發出璀璨的光芒。
有紅色的字幕滾動著:
圣誕快樂。
沈青臨登時渾身一僵。
糟糕!
他驀地抬起手腕看下自己的手表,
已經九點了!
沈青臨趕緊從口袋里摸手機,可左右一掏,手機不見了,許是剛剛在酒吧打架的時候弄丟了。
“怎么了?俊俊。”沈院長問。
“我手機不見了。”沈青臨的面色更加慘白了,抓住沈院長的手:“大伯,把你手機借我用一下。”
沈院長點點頭,拿出手機解鎖。
沈青臨拿過來,快速按下號碼撥了過去,結果對方顯示正在通話中。
再打,還是如此。
沈青臨把手機給了大伯,轉身就往醫院外跑去。
大伯在身后追著喊。
“俊俊你去哪兒?”
“你身上有傷啊!孩子!”
“快回來!”
秀水廣場。
沈青臨一路穿過嬉鬧的人群和賣花的小販,跑到了正門口,巨大的圣誕樹下,他滿頭是汗,氣喘吁吁。男孩在人群中到處逡巡,可哪兒都沒有那個熟悉的影子。
“孟云!”
“孟云!”
“小云朵!”
沈青臨喊著她的名字,終于,在人海中,他見到前面有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他眼眸一亮,趕緊沖過去一把抓住她肩膀,那女孩回頭。
是一張陌生的臉。
不是她。
“你這個人!……”女孩本來被人扳過肩膀還是惱怒的表情,可待看到沈青臨的臉時,惱怒變成了竊喜。
這個男孩子好帥啊!
沈青臨眼神瞬間黯淡下來,匆匆道歉后,轉身再去找。女孩看到他遠去的背影還在愰神的狀態,當視線落在男孩的腳下,整個人登時滯住了。
只見那沿路上落下了點點痕跡,
一滴一滴,
是鮮紅的血。
女孩驚恐地捂住嘴放聲大叫起來,而伴隨著她的慘叫,沈青臨的步子放緩了,
他覺得腦袋沉沉的,整個人暈暈的。
是低血糖又犯了嗎?
沈青臨想,
最后,
他眼前驀地一黑,頹然倒在了地上。
女孩和周圍的人立馬圍了上來,大家手忙腳亂地扶他。
“快來快來!有人暈倒了。”
“臥槽,他背上全是血,趕緊打120!……”
“天吶,這男生好帥啊……”
“有帥哥?怎么了,怎么了?我來幫忙!我來幫忙!”
沈青臨被人群包圍著,喧雜的聲音中,他好像又回到了六年前,蔡記生煎那個小小的早餐店里。
彼時的自己躺在地上,
沒人敢上前。
只有那個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蹲下身,
說大哥哥你怎么了,
快醒醒啊。
如今,一群人圍著他,
大家手忙腳亂,噓寒問暖,
一陣喧鬧中,
他的小姑娘啊,
去了哪里呢?
vip病房里。
一切都是安安靜靜的。
周瑾已經走了,走前還柔聲囑咐周天澤一定要多注意休息,休養幾天就會把他接回家里去住。
人走后,周天澤半倚靠著窗,遠眺外面秀水廣場的燈塔。良久,他視線下移,從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機。
——這手機是沈青臨在護著他的時候,他從他口袋里偷拿的。
當時沈青臨正抱著他,被幾個混混狠狠用腳踹。
可沈青臨一下都沒松手。
他把關機的手機,又重新打開,輸入孟云的生日后,成功解鎖。周天澤瞇著眼睛,又重新翻看了下兩人的聊天短信。
一小時前,
他乘沈青臨出門,又乘周瑾出去找鐘叔問star酒吧后續情況的時候,拿出了手機。已經被他靜音設置的手機上,提示有很多未接電話和短信。
——都是孟云發來的。
他直接打字:
俊俊:「我不來了不要再聯系我」
然后發了過去,沒過幾秒,孟云的電話就來了。
他掛斷,
她再打,
他掛斷,
她還打。
到最后,
周天澤受不了了,直接關機。
如今,他又低頭看著兩人的聊天記錄,每劃一下都像一把刀捅在身上。
他閉上眼,
心里很酸。
還是不看了吧。
周天澤看著手機,長嘆了一口氣,然后打開了窗。一揚手,一個漂亮的弧線后,手機掉進了住院部樓下的湖里。
咕咚咚,
沉過了底。
秀水廣場。
救護車呼嘯而過,停在街角的十字路口等綠燈,蹲在角落里哭泣的孟云抬頭看了一眼,然后她繼續埋下頭,放聲大哭,
女孩在蕭瑟的冷風中抱緊自己,
哭得撕心裂肺。
救護車里,虛弱的沈青臨躺在擔架上,恍惚中,他好像聽到了孟云的哭聲,沈青臨輕聲呢喃:
“小云朵……不要哭了……”
“不要哭了……”
綠燈亮了。
救護車開走了,
孟云頹然站起身來,擦干眼淚,
慢慢往學校的方向走。
一人一車,背道而馳,
漸行漸遠。
今晚的夜空暗沉,沒有一顆星星。
幾個星期前,也是這樣的夜晚,
孟云因為打架而撒謊,躲在廁所里給俊俊道歉。
彼時的俊俊告訴孟云,自己曾喜歡一個女孩,可是對方把她忘了,孟云不知該說什么好,于是透過窗子仰頭看看天空,換個話題:
“俊俊,你說今年圣誕會下雪嗎?”
“會吧。”
“那……我們到時候要不要見個面?”
對方愣了下,隨后輕聲說,
“好。”
孟云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
“俊俊,不要不開心。”
對方乖乖回:
“好。”
今晚,圣誕節沒有下雪,
而沈青臨,
也沒有見到他的小云朵。
第一卷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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