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臨表情微微變了，沒有說話。

        “行，你不說是不是？好，我說。”

        談林長呼一口氣：“今天一早，先是你表弟顧羲和見到我完全驚愕的表情，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了，后來你妹妹穆麗莎，她對我……”

        談林哽了下，沒繼續說下去，轉了話題道：“……我就好奇上網搜了下她的名字，我之前對她的了解，完全就是當她是我爸的一個病人，也沒想到她會那么有名，關鍵詞有許多，結果你猜連帶出什么？”

        “說她得病是因為這個叫蕭予陌的死了，“720”殺人案我當年也聽過，只是沒見到蕭予陌的照片。他倆是情侶吧？華安一中貼吧里有討論你們當年的故事，說你們是鐵三角，所以蕭予陌是你兄弟？你怎么從來沒告訴過我？！”

        “我現在真的是后知后覺全都懂了，為什么我們倆大一第一次在寢室見面的時候我跟你說你是表演系走錯了，你會那么驚訝地看著我，”

        “為什么之前去普世寺里求平安符回來，寢室聊天的時候我猜到你喜歡的是孟云，你會說我應該去讀公安大學，你是不是又想到他了？”

        “包括這回，你明知道我和蕭予陌長得這么像，你還要讓她來，你什么意思啊你？”

        談林的聲調陡然高了起來：“老子是替身嗎？你兄弟死了，你找我當替身還不夠，現在還想讓我去代替蕭予陌陪你妹妹談戀愛嗎？”

        “沈青臨你夠可以啊！今天故意走開就是給我兩單獨創造機會吧？你這么牛逼你怎么不知道把我衣服扒了直接送她床上去呢？！或者直接灌我酒讓她來撿尸好了！”

        談林說完，整個人還在氣得不停顫動著，他雙手叉腰，胸腔上下起伏著。下頜收緊，整個面部線條都倏然凌厲起來。

        他現在這個樣子，

        跟蕭予陌更像了。

        沈青臨一直看著他，

        眼眸在夜色中晦暗不清。

        “啞巴了？”談林聲調發抖，把煙往地上狠狠一甩，“你他媽說話！”

        沈青臨長長嘆了一口氣，良久，一字一句道：“我從來沒把你當什么替身，第一次見你時是有些驚訝，但也就那一瞬間而已……”

        沈青臨目光沉沉看著他，“大一我剛認識你的時候，蕭予陌還在的……你是你，他是他，我從來沒把你當成他，而且，你們倆只有笑的時候可能更像一點，單看的話還是不同的。”

        “談林，你是我的好兄弟，蕭予陌也是我的好兄弟，這點毋庸置疑。”

        談林眉梢挑了挑，少頃，轉過頭來看他，“你確定你看著我這張臉，沒想到他？”

        沈青臨搖搖頭，幾步走到他面前，一臉真誠道：“你是談林，是我沈青臨最好的兄弟，一輩子的兄弟。”

        談林眸光閃了下，轉而安靜下來。

        好久，他看向他，聲音有些無奈道：

        “青臨，跟我講講你們當初的事吧。”

        時間過去了半小時。

        沈青臨把當年三個人的故事一五一十講給談林聽。

        談林邊聽邊抽煙，末了，地上的煙頭歪歪扭扭七八根，全都被踩到泥地里。

        沈青臨講完了，談林一直聽完眉頭皺著就沒放下來。過了好久，嘆了口氣。

        他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語調帶著安撫的意味：“青臨……我總算知道了，為什么有時候你半夜會在寢室做噩夢驚醒了……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呢？”

        沈青臨抿了下唇，

        沒有吭聲。

        “穆麗莎……她也挺可憐的……”談林說完，有些煩躁的踢了下地上的泥土，“你說我不知道還好些，現在知道了，老子很尷尬啊……你叫我這段時間怎么面對她啊？都在一個屋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是不知道她今天看我那眼神……我現在明白了我……唉……”

        沈青臨輕聲道：“所以我才不想說……”

        談林想了想，

        也是。

        他又想到了什么，猶疑道：“……你是不是早知道我們見過了？我看你今天看我們相處也沒有驚訝啊？”

        沈青臨沒有否認，“陳敏生日那天你打電話給我，在里面你叫一個女孩小丫頭，我當時挺疑惑的，后來偶爾跟穆麗莎看護聊天，她說那天是你背穆麗莎回去的……”

        “而且……”沈青臨轉身看向談林，一字一句道：“談林，你相信宿命嗎？”

        談林愣了下，“什么意思？”

        沈青臨看向他：

        “……以前蕭予陌叫莎莎，就叫小丫頭。”

        話音一落，

        談林用手一拍額頭，“靠！”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整個人都糾結擰巴起來，在那走來走去的，地上坑坑洼洼的泥土都被他踩平了。

        沈青臨又道：“……其實，之前我有想把你介紹給她認識，那段時間她的狀態很不好，可那時候你喜歡陳敏，我就不太好提，哪知道最后你們還是認識了，而且都來這里陪我了，我覺得這就是緣……”

        “誒誒！打住！千萬打住！”談林一把推開他，“我說你什么意思啊？啊？沈青臨，你好好的法學不念，改當媒婆啦？我他媽上輩子欠你的啊？你死了個兄弟，我上趕著來補上了，哦，還不行，現在還真想把我再打包送給你妹啊？你這無本買賣做得可以啊！是不是還想老子以后叫你一聲哥啊？”

        “我告訴你！不可能！”

        沈青臨清俊的面容映在月光下，“我只想我妹妹能開心……”

        “艸！那你怎么不問問我開不開心？！我愿不愿意？”談林又聒噪起來。

        他來回走著，最后像是終于有了個決定。

        “唉，反正也就半個月時間，我盡量離她遠一點兒，你要是再想著牽紅線這事兒，我跟你沒完！聽到沒！”

        沈青臨沒吭聲。

        “行啦，反正話也說開了，以后這事兒誰也別提了，我本來就是來這療情傷的，都別他媽煩我。”

        老半天，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談林又湊近問，“那……最后我還有一個疑問，這個你一定要回答我。”

        沈青臨頷首示意。

        談林咳了咳，一本正經道：“……你說我跟蕭予陌，誰比較帥一點？”

        沈青臨毫不猶豫，“他。”

        “……”

        談林擺擺手，“早點睡吧你。”

        說完直接邁著長腿回后門了。

        沈青臨無奈笑了笑，也跟著后面幾步跑上來一把摟著他的肩膀，“一起啊。”

        “松開。”

        “還生氣了？”

        “艸，他是原版白月光，老子個高仿！能不生氣？”

        “……也不至于……”

        “我至于！”

        “好兄弟。”

        “滾！誰tm是你兄弟！”

        兩人打打鬧鬧地回了屋里，而屋外壓水井旁邊的后墻，還倚靠著一個人影，嘴邊的煙星在黑夜中發出紅點，

        黑夜中，女孩把抽了一半的煙，丟下踩滅，仰頭看著月亮，好久后，也在后面回了房。

        她緩緩走上二樓的最里間，輕輕推開房門，靠窗的床上，孟云已經睡著了。

        穆麗莎走過來，彎腰幫她把被角掖了掖，轉而自己坐回了床上。

        在黑夜里，微微屈膝抱住自己，

        就這樣，

        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劉嬸兒家的雞又抖擻著打了鳴。

        孟云從床上爬起來穿上衣服和鞋子，拿上洗漱的碗盆躡手躡腳地從房間里彎腰出去，生怕吵醒了旁邊的穆麗莎，輕輕帶上門后，腳步聲越來越遠，而穆麗莎也在她關門的一瞬，睜開了眼。

        又是一夜無眠。

        孟云在壓水井旁洗漱完后來到廚房，看到劉嬸兒一個人在忙有些許驚訝，一問才知道，今天該黃美美做飯買菜的，可她壓根就沒這個覺悟，人還在床上躺著呢。

        看來今天得劉嬸兒一個人做飯了。

        孟云有些無奈，只好自己來幫忙，劉嬸兒推托了下，也就隨她了。

        今天上午，孟云十點有英語課。早餐做好后，她囫圇吞棗地吃完，就端了一份早餐上樓給穆麗莎送過去了，推開門，只見穆麗莎一個人坐在窗臺邊，安安靜靜地，

        聽到聲音，轉頭看她，蒼白的臉盡力扯出一個笑容：

        “小妹妹，你來了。”

        孟云端盤子的手微微一滯。

        那一瞬，她想起了當初第一次見穆麗莎的情景，高二那年圣誕節彼時的自己還在咖啡館里受著周天澤的氣，結果蕭予陌來報了仇引開了周天澤，穆麗莎趕過來給自己送了玫瑰花，而沈青臨，就躲在不遠處等。

        那個手拿著99朵玫瑰的少女是多么青春美麗，她說：“小妹妹，有個大哥哥讓我給你帶句話。他讓我告訴你，在這個世界上，你最美了。”

        她明明比自己小，

        卻一直叫自己小妹妹，

        是因為，

        還停留在那個時光里嗎？

        那個時光里，蕭予陌也在啊，可惜自己當時并沒有多少印象停留在他身上，只記得是位很帥氣的少年，可如果知道當初那匆匆一眼就是永別，

        有臺時光機回去的話，自己一定會多看看他的，告訴他，謝謝他能陪伴在沈青臨左右，

        帶給他那么多快樂。

        昨晚和沈青臨的聊天，他給自己看了蕭予陌的照片，那張和談林□□分相似的臉，讓孟云徹底震驚了。

        那一刻，

        孟云心里就有了一個主意。

        不把穆麗莎和談林捆在一起，

        自己誓不為人。

        她在心底朝陳敏無數次道歉，

        反正沒有緣分，

        錯過了就算了吧。

        思緒轉回。

        孟云點點頭，把早餐放下，又拿著一個塑料桶下去打了清水上來，告訴穆麗莎，以后她可以不下去洗漱，就在房間里。洗漱好的水裝盆子里自己再提下去就行。

        穆麗莎握著她的手，溫聲道：“……我其實可以下去吃飯，你不必這么辛苦……”

        “我知道你喜歡安靜，這些人都太聒噪了會吵著你。”

        “再說了，這有什么辛苦的，照顧你是應該的啊！”孟云眼睛亮晶晶的，“哦，對了，我上午有課，可能陪不了你，你要是覺得無聊呢，今天可以找談林陪你啊，他今天正好沒什么事。”

        孟云盡量控制自己的聲調和表情管理，讓整句話顯得理所應當而不是蓄意已久。

        穆麗莎看著她，

        良久，

        輕輕笑了。

        孟云像是瞬間被猜透了心思，臉微微泛紅。

        唉，還是不能在心理學天才面前賣弄低智商啊。

        她有些赧然道：“當然還是隨你，你怎么舒服怎么來。——哦，對了，我帶了一些書過來，就在這抽屜里，你想看可以看的。”

        她又低頭看了看桌子底下的礦泉水箱子，見里面沒水了，“我再搬一箱來，你先吃早餐吧。”

        說完就出了門直接走到沈青臨寢室。咚咚咚幾聲后，門打開了。

        沈青臨見著她，微微一笑。

        孟云踮起腳摸摸他頭，越過他仰頭看了看里面，“談林？”

        談林趴在床上玩游戲，頭都不抬道：“……干嘛？”

        “我們房間沒喝的了，你搬一箱水過去。”

        孟云指了指角落幾箱礦泉水，那是之前買過來的存貨，誰房間喝完了就來領。

        談林嘴角一嗤：“沈青臨搬不就行了，你還找老子去。”

        “我心疼他，就你去！”

        談林握手機的手微微一頓，抬起頭看過來。沈青臨回避他的視線，孟云倒是臉不紅心不跳。

        談林低下頭，“我不去，渴死算了。”

        “你……”

        沈青臨沖孟云搖搖頭，

        孟云登時心領神會，癟癟嘴，

        還是走了。

        上午，大家吃完早餐又各自做鳥獸散。上課的上課，玩牌的玩牌，黃美美不愿意去買菜，夏蔚然就替了她，柯凡知道了，立馬搶了陳百萬的鑰匙帶著美人兒開面包車走了，

        陳百萬從大門口鞋都沒穿沖出來追，

        “柯凡，我艸你大爺！不是說老子是司機嗎？！你給老子下來！”

        他歇斯底里，痛心疾首地追車哀嚎：“蔚然吶！不要跟他走啊！蔚然吶！回來啊！”

        回應他的是陣陣尾氣和面包車駕駛座車窗外伸出一個中指。

        陳百萬沒跑幾步就被孟云拽住了。

        她摟著教案：“好啦，走了啊，今天你也當不成司機啊，不是還有體育課呢，走走走，上課去。”

        說完就把他強行拉回往學校方向去了。

        沒過一會兒，沈青臨把玩牌幾個男生都叫上了，商量著從鎮上學校借一架鋼琴上音樂課的事情，邊說邊往外走。

        黃美美不愿呆著，也急忙在后面拽上余莉跟著一塊兒去了。

        整個小樓變得空蕩蕩的，十分安靜的，

        只能聽到劉嬸兒在院子里喂雞的咯咯咯聲音。

        房間里，

        談林玩完了一把游戲，把手機往床上一丟，興致缺缺地嘆了口氣。他手枕著頭，視線無意掃到角落里的礦泉水箱子，停滯了幾秒。

        才堪堪收回視線。

        過了會兒，他又拿起手機，鬼使神差地翻到昨天的歷史記錄，那是一篇介紹穆麗莎事跡的文章，標題寫的赫然是——天才少女的隕落。

        里面詳細說了穆麗莎曾經獲得過的榮譽，iq150天才，國際數學奧賽冠軍，參加過的《大腦巔峰》對決，之后又在公安大主修犯罪心理學，幫助公安破獲好幾個案子。

        編者寫得有板有眼，表示穆麗莎突然轉變專業，就是為了跟隨同在公安大就讀刑事犯罪偵查的蕭予陌，而蕭予陌來頭也不小，是曾獲過國家“八一勛章”的緝毒英雄蕭鎮的孫子，其父親蕭道植曾任華安市禁毒支隊支隊長。

        而蕭予陌的死亡，完全摧毀了穆麗莎，后文寥寥幾句，說穆麗莎如何因抑郁癥而一蹶不振，自殺頹廢，以至于大一之后就休學在家，

        再也沒有任何起色。

        圖片上，女孩拿著國際數學奧林匹克冠軍的獎杯，笑意盈盈地看著虛空。談林的目光與照片上的她短暫對視著。

        那時的她，

        和現在真的不一樣……

        談林終于看不下去了，

        把手機驀地撳滅。

        談林在床上滾了兩下，心里很是煩躁，一個小姑娘經歷了這么多來這靜養，自己還這樣故意疏遠她，

        真的好嗎？

        這一刻，談林驀地想到了老談。

        談林小時候曾見過父親癱坐在手術室外的地上喝葡萄糖，那是他忙碌了整整一天，累的虛脫，喝葡萄糖補充體力；談林也見過，前段時間，父親為穆麗莎的病情，找專家開會，跟派出所溝通，忙忙碌碌整整一周都沒時間回去。

        良久，

        談林無奈地抹了一把臉，

        最終有了一個決定。

        窗前，

        穆麗莎正坐著，從抽屜里拿出孟云的書翻看著，有英語方面的專業書，還有哲學書之類的，穆麗莎瞇眼細看，發現語法這本書的褶皺和書痕最多。

        所以，

        小妹妹掛科了？

        穆麗莎不禁嘴角勾了勾。視線無意落到抽屜角落，還有幾本書被人為的用舊報紙包裹了起來，像是倉促包的，連膠帶都是彎彎扭扭纏繞的。

        穆麗莎眉頭輕蹙，剛伸出手，

        身后霍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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