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不行。”裴劍倉皇地從那房間里逃出來，只覺心頭沉沉地壓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好像一閉眼，又是那嫩白的肌膚，稍稍一碰，就會變成粉色，像冬日大雪中綻開的梅花。

        涼爽的夜風吹過，總算是吹散了裴劍心頭的漣漪。

        姬雪的藥還得上，他定了定神，施展輕功，片刻到了小廝的住處，那里面一片漆黑，看來是竹青睡了。

        裴劍對竹青有點印象，他敲了幾聲，見門不開，怕被別人聽到，直接從窗戶里跳了進去。

        “！”竹青嗚嗚地蹬著腿，整個人懸在半空，嘴巴被捂著，一個涼涼的東西抵著他的后腰，浸透了人血的寶劍透著兵戈的肅殺之氣，竹青一下子軟了。

        “不許出聲！否則殺了你，我帶你去見姬雪。”裴劍低聲說。

        竹青點了點頭，裴劍才放開他，竹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聽到姬雪的消息激動得不行，“他在哪里？是被王爺寵幸了嗎？”

        “寵幸”那個詞讓裴劍很不舒服，他抵在竹青腰上的劍又深入幾分，于是竹青一下子害怕得噤聲了，他被夾在裴劍胳膊下，夜風嗖嗖地吹過，眼前風景也是一閃而過，竹青倒是現出幾分少年脾性，下意識道：“你好厲害。”

        全然不顧剛才這個人還在威脅他。

        裴劍沒有理他，不一會兒，兩人又到了府醫的院外，竹青被放在地上后小聲問了一句，“他在這兒？是受傷了嗎？”

        裴劍只是給他推開門，然后就抱著劍站在一邊了，竹青看那門里黑洞洞的有點害怕，“你不進去嗎？”

        錚的一聲，寶劍出鞘，劍是好劍，在月光下閃著冷冽青光，于是竹青一下子不說話了，這閻王臉侍衛太可怕了，他哭喪著臉，慢吞吞地進去。

        一進去就被嚇了一跳，姬雪還懨懨地趴在榻上，雪白肌膚上斑斑點點，皆是紅痕，尤其是還有青紫，看著像被虐待了很久。竹青跑到他身邊問：“你身上好多傷，被誰打了呀？”

        姬雪不想理他，看到竹青嘴巴一張一合只覺得厭煩。

        他現在也煩自己，更恨自己，恨遇到的每一個人。

        裴劍本來是要給他上藥的，后面應是嫌棄這樣的工作羞辱人，尤其是還要碰到那么隱蔽的地方，掙扎很久離開了。

        姬雪覺得很可笑，這件事從頭到尾又不是他的錯，為什么裴劍要露出這副樣子。

        果然是趙翊的人，一丘之貉。

        等裴劍走后，姬雪咬著牙給自己上藥，他現在趴在榻上不想動，是因為府醫的住處真的很舒服，泛著淡淡藥香，讓人很安心，幾乎都要睡著了。

        如果不是還有竹青這個討厭鬼的話。

        說著，竹青竟然伸手摸到了姬雪背上，姬雪身體輕顫，烏黑睫毛垂落眼瞼，他閉了閉眼，終于對竹青說：“不要碰。”

        “是誰打你了，我要給你報仇！”竹青氣憤地道：“簡直不是人！我以前在村里就是最講義氣的，誰碰我兄弟我要跟他拼命！”

        姬雪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竟然把這一身痕跡以為是別人揍的嗎？真是可笑。

        如果被揍一頓，能免得和趙翊上床，姬雪求之不得。

        他心下煩亂，胡亂應了，有氣無力地叫竹青扶他起來，只是剛一下地，兩條腿就面條一樣軟得站不住。

        竹青和他身量差不多大，力氣小，抱不住人，姬雪也咬著牙，可是身體虛弱得紙片一樣，好在裴劍聽到動靜沖了進來，看到這一幕臉色大變，推開竹青扶住了姬雪，“當心！”

        “走開。”明明自己站不住，姬雪還是推開他的攙扶，“和你有關系嗎？”

        等他站定，竹青就跑過來攙著他了，姬雪拒絕裴劍相送，一瘸一拐地，和竹青兩個人相互攙扶著消失在重重門樓中。

        裴劍無措地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滿腦子都是姬雪推開他時厭惡的表情，他幾乎都要被刺傷了，心里空落落的。

        回過神，他跳到屋頂上，一路悄悄護送姬雪到了住處，看到那扇小門砰的一聲關上，里面響起細微的說話之聲。

        與此同時，他也像是被打了一鞭子那樣渾身一震，我到底在做什么？

        師父告訴他，劍客，修劍術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是修心。

        “只要心不亂，劍就拿得穩，沒有人能打敗你。”

        他當時是怎么說的呢，“師父，我不會亂的，因為我的心意堅定，我要復仇，拯救天下蒼生。”

        師父只是搖搖頭，捋著花白胡子笑了，“你這樣不是修心，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他執意要下山，師父說二十年后他會遭遇大劫，只有勘破本心才能破局。

        不管劫是什么，裴劍攥緊了拳，既然已經走到今天這一步，成功地取得趙翊的信任，無論發生什么事，都阻攔不了他復仇的決心。

        狗皇帝，狗趙家，去陰曹地府吧！

        -

        竹青扶著姬雪在床上睡好，又給他蓋上被子，看姬雪還是面色蒼白，嘴唇一點血色都無的樣子，睫毛半閉，呼吸很輕，好像根本沒他這個人一樣。

        竹青害怕極了，搖了搖姬雪的肩，“你別死啊！”

        太晦氣了，姬雪本不想理他，但竹青在旁邊鬧得不行，過一會兒竟響起了抽噎之聲，姬雪不由睜開眼，見竹青一張清秀小臉已經叫邋遢淹沒了，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嗚嗚，你不要死……”

        “沒死。”姬雪沒好氣地說了一句，竹青停住哭泣，他只穿著中衣，這會兒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姬雪一開口，聲音嘶啞，他簡直不知道自己遭了哪門子的孽，“別哭了，睡吧，小心染上風寒。”

        “啊，哦，好。”竹青只是呆呆發出這么幾個音節，然后擦了擦眼淚，他直接上來和姬雪一個被子睡了，姬雪實在懶得和他理論，也就由他去。

        像個小貓小狗似的，姬雪想。

        竹青抱著他的胳膊，自顧自地說著話，“你不知道，那時候你被王爺抓走，我都擔心死了。”

        “擔心我勾引你的王爺么？”姬雪淡淡道。

        “當然不是啊！”竹青急了，一雙清亮的眼即使在黑暗中也閃閃發光，“你是我在王府認識的對我最好的人，肯跟我說話，還為我治皮膚，我當然擔憂的是你！”

        姬雪不置可否，他對竹青從來都是利用，所以竹青說什么做什么都與他無關。

        竹青又喃喃說：“也不知你和王爺是有什么仇，你也太慘了，王爺從前不是這么殘暴的人。”

        上輩子的宿仇，昆吾本來就不是好人。姬雪在心里想。

        “反正你回來就好，我已經把你當朋友了啊，你也要把我當朋友。”竹青兇巴巴地威脅他。

        開什么玩笑，憑什么你要當我朋友，我就當你朋友？

        雖然這么想，但姬雪也沒說出口，裝作睡著的樣子，再也沒吭氣。

        “怎么就睡著了呢，你！”竹青的聲音急了，但接著他又說：“好吧，我跟你說句悄悄話，我知道你和王爺做什么了，我都看到了。”

        姬雪猛地睜眼，握住了身側的小刀，怎么辦，要不要殺了竹青。

        但他的目標是趙翊，殺害無關的人是否有傷生靈。

        凡人活在世上，不過穹彎一粟，朝生暮死，和昆吾那位壽比天地的大人物相較，有什么意義。

        我殺了你，是為了讓你解脫。世上還有像我這樣的人求死不能。

        “當時我看你十分痛苦，看得我也好難受啊，要是咱們能一起跑掉就好了，不過又能跑哪去呢，我的賣身契就在這里，跑出去不出十里就會被抓，還要連累爹娘和妹妹，好難啊，活著真的好難。”竹青嘆了口氣。

        他才十六歲，竟然有了這種感覺，姬雪想，我十六歲的時候，每日擔憂的是夫子查我功課、斗雞贏了沒有、哪里有上等靈器。

        不過是天下蒼生，各有宿命，天意難測，從來都無所謂公平二字可言。

        姬雪又悄悄把小刀收回去了。

        但接著竹青說的一句話讓姬雪差點氣死，甚至想直接捅死竹青。

        只聽竹青道：“我還沒有做過那種事呢，你說什么感覺啊，要不咱倆試試？話本里看著很爽利，我會努力也讓你爽利的，我不是王爺那樣的壞人。”

        “滾開！”姬雪抬腳踢他，然而與此同時，竹青也按著他的肩膀，嘴唇貼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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