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這個盧姑娘真是的,難怪大家都離她遠遠的!且不說她搶了人家的風頭壞了長公主的宴會,就是她著脾氣啊,好像全天下都欠她一樣,就她最高貴。”林嬌娘氣呼呼的。
李平兒安慰她,“到底是關西貴女,同京中風俗不同。”
“什么貴女,上回馬會我都聽人說過了,這個盧姑娘雖然是關西盧氏的女兒,父親早就死了,母親也改嫁了,以往都是平遠侯夫人將她帶大的。現下平遠侯夫人早死了多少年了,偏又跟著平遠侯進京,也就是平遠侯家里沒個長輩,不然早就好好教導她規矩了!”
“我看平遠侯待她不錯,種家幾位郎君也細心照顧她,想來之后是要聯姻的,人家自家愛都愛不過來,哪有我們嫌棄的份。”
林嬌娘捏緊了帕子,有些憤憤不平,“到底姓盧,家里是關西一等一的世家,咱們可比不過。真是命數!她盧令儀看著脾氣性子古怪的很,偏偏有這樣一個好家族。”
李平兒看了她一眼,“六姐姐,你從前不會為這個生氣的。”
“她壞了規矩,遲早是要后悔的!”林嬌娘壓制不住怒氣了,“她掃了大長公主的面子,又是這么個狗脾氣,京中哪個貴女是她這樣的?我若是平遠侯,可不許這樣的姑娘嫁進來。”
“姐姐不要為這個生氣了。”李平兒頓了頓,心道,為什么和旁人不一樣就是不好呢?為什么六姐姐就要這樣生氣呢?
她想起了盧令儀的那條紅裙子,也許這樣張揚的美人,的確應該鮮衣怒馬,過不同一般人的生活。
兩人回了府中,林嬌娘對盧令儀一肚子氣,李平兒又不支持她,索性自個兒回房關著了。
李平兒心道,我對京中的女子來說,是不是也是離經叛道的呢。
她們自幼精心教養,自己卻是同雞貓狗兒玩耍。等年紀大了,林湘頌愛詩詞,林嬌娘愛首飾,自己呢?
自己初來乍到的時候,還想著偷偷吃大雁呢。
倘若只是愛出風頭說話不中聽就惹了林嬌娘這樣生氣,那自己呢?
李平兒不由有幾分失神。
如果自己嫁給了好人家,怕是林嬌娘都要覺得男方家運氣不好了,怎么明明有好人家不選,偏偏選了農戶女吧。
自家人尚且看中這摸不著聽不見的規矩,那未來的丈夫呢?
李平兒不由陷入了思索。
她是第一次,認認真真思考著自己的婚事。如果自己有兒子,也愿意兒子娶一個紅袖添香,門當戶對的姑娘吧。
那么,愿意娶自己的人,又會是什么人呢?
她的腦海中紛亂一片,自幼并不認識什么男子,之前劉夫人提起的那個陳文生……
李平兒抿了抿嘴。
陳文生的母親可看不上自己了。那時候自己想要學字,被陳文生撞見了,便借了她一本書。一來二去多了來往,不小心給陳文生的母親撞見了,恨不得沖到家里來罵自己,要不是她爹李二壯說“再鬧,鬧大聲點就干脆成親”,才平息了風波。
后來她去了縣里頭學手藝,陳文生也出去求學了。現在想來,怕是陳文生的娘擔心自己賴上陳文生罷了。
可上回江文秀提到要見陳文生,劉夫人卻第一個反對,顯見的就是看不上陳文生,擔心江文秀同他見了面,惹了閑話。這又是嫌棄上陳文生了。
那時候的自己與現在的有什么不同呢,還是她李平兒這個人。只是那時候的她是個屠戶家的女兒,現在的她,父親是承恩侯罷了。
李平兒不由意興闌珊起來。
從清河縣到京城,這一年里就像是做夢一樣,她學會了寫字,學會了行禮,還學會了花錢買首飾……
可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也許很多人眼里,自己就是那個屠戶女兒,所以才沒有親事上門吧。
不,不,還有一樁。
李平兒忽然眼里發光,還有平遠侯的婚書。他說,隨便哪個兒子都行,他的婚書上蓋了大印,莫名就灼熱起來。
種世衡啊……李平兒想起了今天遇到的郎君。
他還是同第一次遇到的時候一樣,神色晦暗,孤僻,不善言辭。
他站在盧令儀的背后,眼里,心上,都是盧令儀。
“雖然他看不上我,但是我也看不上他。”李平兒自說自話,“可婚書在我手里,我寫誰的名字都行。”
那頭琥珀問道:“小姐是在叫我嘛?”
“我要出去。”李平兒忽然開口了。
“這么晚了,小姐要去哪里啊?”
“我去姐姐那里看看。”李平兒輕聲道。
琥珀一愣,“這,不太好吧。”
“雪娥,你同我打燈。”
雪娥沒有勸她,提了盞燈籠,悄悄地走在了前面。琥珀見了,連忙帶了小丫頭,也跟著一塊去了。
李平兒自顧自地走著,一路走向了那個僻靜的小山。山上已經落滿了雪,一片寂靜。她手腳輕便地爬了上去,坐在山間,抬頭看著漫天的星辰。
次日醒來,李平兒似乎就沒那么消沉了。江文秀說:“到底累的你一直沒出門,就顧著陪我了。”
李平兒笑了笑,取了燕回庵的平安福來掛在江文秀的床邊,“這是大師開過光的。”
“我現下大好了,你也不必日日陪著我了。我聽說薛家的姑娘找過你,不如你也去看看她?”
“沒事的,她叫我過去無非也是吃茶。天氣冷了,我去尋她,還累的她招待我。”
江文秀對著女兒的手帕交也是十分在意,“你能認識幾個玩的好的姑娘,這是好事情。薛姑娘我看就不錯,知道我生病了,薛夫人還給我送了禮呢。”
得了江文秀的催促,李平兒不情不愿地到了薛家。
“你可來了,你娘身體如何了?”薛蓉一見李平兒,興高采烈地握住了她的手,往里塞了一個鎏金獸首的銅手爐。
李平兒擺擺手,“小事情,不過是著涼了。”
“我這兩個月可憋壞了,只等著你來。”薛蓉招了招手,她祖父致仕回了老家,因此家中人不在京中,府中更是姐妹不多。
往日里她熱熱鬧鬧的,全因著冷香詩社,可真是成也詩社敗也詩社,若是同范叔問的事傳了出去,詩社的人還怎么看她薛家呢?!
思來想去,索性淡了來往。
“那你同徐姑娘說就是了,她與你交好,定然能明白的。”
薛蓉苦嘆了一口氣,因著面子作祟,不好明說,只道:“只有你知根知底,我不愿同第二個人說了。”
李平兒一時語塞,后悔自己不該嘴快,惹了薛蓉來。
薛蓉哪里顧得上李平兒在這里自省,自顧自地說道:“這兩個月,我娘尋人去問過伯父了,就是……就是堂姐的爹爹。”
好嘛,九君姐姐都不叫了,改口叫堂姐,可見是壞事了。
果然,薛蓉下一句就是“這件事確是假的,原來在范郎君他在伯父那里讀書的時候,伯父有意撮合堂姐同他,就故意送了他一卷冷香詩社的詩集。誰曾曉得,他偏偏就給我的詩寫了注解。伯父見他有心,便勸他用功讀書,若是金榜題名,或能如愿。這不果然就中了探花,轉頭就來提親了……”
李平兒道:“既然如此,那你伯父為何先時不同你們說呢?”
“伯父是寫了信的,可不知怎么著,我爹爹不曾收到。”薛蓉神色黯淡下去。
“那你堂姐口中所說的事情,又是從何而來呢?”
薛蓉沉沉嘆了口氣,“堂姐覺得他好,又因著伯父的有意撮合,心里已經是應下了,便悄悄同我們說了。現下因著這事情,我伯父難堪,我父親也氣憤……這樁婚事怕是做不成了。”
李平兒替她倒了杯茶,“好在沒做成呢。”
薛蓉漲紅了一張臉,“你不是也說,范叔問他有風骨嘛!”
“我是就事論事。再說了,有風骨的可不只是他一個人。”李平兒撓了撓頭。
“唉,你不懂他!這些日子我看了他的詩詞……他真的是極好的一個人。”薛蓉握緊了粉拳,恨不得打開李平兒的腦袋,好好說上一說。
“他既是個好人,但是你爹娘給你選的夫婿,一定也是個很不錯的人。”李平兒吃了一口桌上的蜜桔,“既如此,這個同下一個,又有什么差別,反正你同他們都不認識,也不熟悉。”
薛蓉氣鼓鼓地搶過了桔子,“有桔子都堵不住你的嘴。”
“我這是順著你的意思說實話嘛。你不是也擔心答應了范叔問的求親,伯父難堪你爹不好做人嘛。”
薛蓉被她的大白話嗆得一時之間說不出旁的話,半晌才開口道:“你,你這人,說話怎么就,不順耳呢。”
李平兒嘆了口氣,“我這是說心里話,姐姐不愛聽了。你同大伯親還是同一個外男親?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可我瞧著能比探花郎好的,怕也不多了。”薛蓉還堵著一口氣。
到底是意難平。
李平兒心想,委屈,誰不委屈呢。自己還流落鄉間十來年,乍然被找回,最該委屈的是自己呢。
可這份委屈,既不是父母的罪過,也不是旁人的罪過,怎么能用委屈二字,就逼得親人難做呢?這世間,百般付出的是父母,可子女何嘗不是退讓了許多。
到底因著親人間的掛念,不得不強咽下去。
只這里的感悟,她如何也不能同薛蓉說,只好勸她往前看。
“姐姐之前可是罵他罵的厲害呢。若是真的成親了,給探花郎知道了,還不得憋出一肚子委屈。”李平兒捂著嘴偷笑。
薛蓉凝視著她,片刻后輕聲道:“七娘,你不懂呢。我先前罵他越厲害,現下就越覺得他好。我不明情況在背后說他的壞話,合該羞愧才是……可他卻覺得我極好。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他到底是大伯父的學生,大伯父總不會真的和他斷交。我同他成親也是好事一樁,還能把堂姐的事情蓋下去……”
薛蓉越說越多,雖有些遮掩,卻也叫李平兒明白過來,薛蓉心里已經喜歡上范叔問了。
這真是太奇妙了。
前些時候還因著罵他沆瀣一氣的兩人,現在又坐在一塊,聊起范叔問的好來了。
李平兒可不想攪合進去,連忙打斷她,“姐姐,你就別說他多好了,我也不認識他,你說再多,我聽了直犯困啊。”
薛蓉這才臉色羞紅地打住了。
她拿起詩集,幽怨地看了李平兒一眼,“若是你姐姐在她一定能懂我的。”
“可不是,她嫁了翰林家的才子呢。”李平兒不以為意。
“你啊……若是嫁了個才華橫溢的郎君,不懂詩詞相合怎么是好。平日里要怎么相處呢?”
李平兒仔細想了想,若是和五姐姐這樣的人日日呆在一處,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不免打了個寒戰,“那就只能先請托他教我讀書寫字了。”
“也是,你生得聰明,好好學也是能學會的。”薛蓉想到這里,忽然拿出了一疊白紙出來,“來,你寫字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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