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林蔚之失魂落魄回來的時候,還沒進門就聽見江文秀正在責罵李平兒。
她聲音細小又尖銳,充滿了絕望和憤怒,“你嫁個死人,你怎么能嫁個死人?金如意有什么不好的,他是皇后的親弟弟,你雖然做了他的妾室,可你年輕啊,你是個有本事的,遲早能幫著林家翻身的!”
“我不是姐姐,金如意也不是陛下。”李平兒嘆了口氣。
江文秀的手都在顫抖,“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該讓你回來……你這樣做,豈不是告訴天下人要同承恩公府撕擄開來,你叫你哥哥嫂子怎么過日子?你叫你爹娘怎么活?都怪你,都怪你!”
她的巴掌猛地甩在了李平兒臉上,混合著汗水,格外的冰冷。
李平兒挨了這一下,林蔚之才猛地驚醒過來,“你作甚打孩子!”
“你可知道她做了什么?她同我說……這婚事是她去求來的!她寧可去北疆嫁給一個死人,也不想給金如意做妾……我知道做妾不好,可她只顧著自己”
“你難道以為,嫁給死人日子就快活嗎?!萱姐兒是為了自己才去種家的嗎?嫁給死人你覺得好,要不我現(xiàn)在就死給你看?”林蔚之猛地吼了出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還小不懂事啊,她不去金家,誰還能保得住她?一個死了的男人”
“無知!無知!”
江文秀嚇得縮了縮,“可,可那是要同皇后娘娘和承恩侯府作對啊……”
林蔚之看著江文秀真真切切的畏縮和悲傷,心想,在李平兒站出來之前,大家都是這樣想的。
皇后娘娘。
承恩公府。
未來太子。
這就像是三座大山,壓得他們連反抗都不敢。
他們畏縮著,甚至想要獻出女兒去求取短暫的和平,他們放棄了七皇子,放棄了野望和一切的一切。
但皇后娘娘不會放過他們。只要七皇子還活著,他們永遠都翻不了身。
林荀之明白,林蔚之也明白。
可他們沒有人敢去想,當著皇后雷霆之力下,如何翻身。
他同江文秀一樣,都是庸俗的人,都是平凡的人。
“萱姐兒,我聽你大伯說過了。你做得對……”林蔚之緩緩抬起了手,想要撫一撫女兒的發(fā)頂,卻不知從何時開始,女兒已經(jīng)長高了,他甚至不得不平視她。
江文秀瞪大了眼睛,“大伯怎么說做得對?”
“我知道冒險了些,可到底救下了伯父,也救下了七皇子。”李平兒沒有生氣,她心平氣和地給林蔚之和江文秀磕了個頭,“給父親母親請罪,我私下做了這些事情卻不稟告大人,是為不孝。”
江文秀哼了一聲,顯見的是不信。
林蔚之扶她起來,“我知道,你聽到我們逼你去金家,逼你去做妾,你心里不痛快,不肯同我們說。”
“不是的,”李平兒搖搖頭,“若真沒有辦法,順著金家做妾,倒不失為一條路子,我能明白的。我不是不肯去做妾,我孤身北上,既沒有丈夫也沒有子嗣,更與蠻夷為鄰,相比做妾,豈不是更難受。我此行非是為了自己,正是為了林家的百年基業(yè)。”
“你……那你為什么不同我說,你若是說了,我們也不會攔著你啊。”江文秀驚詫道。
李平兒沒有接話,即便說了自己打算要做的事情,爹娘也不會明白不會敢打這個主意,婚書可能還保不住。
早在林家定下她去做妾的這一刻起,她就已經(jīng)像是踮腳的石頭一樣,被噗通扔到了泥濘的道路上。
這就是富貴帶來的冷漠。
并州的遇匪讓他們一家人緊緊湊在了一起,可又在恒陽的路上,幾乎撕裂開來。
怎么越是富貴,反而一家人越是離得遠呢?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遠明月,至親至疏夫妻。
這對父母兒女而言,何嘗不是呢。
她不曾怨懟,也不曾動念了。
就像是寺前的門檻一樣。
只是不再是那個鮮活的,從屠戶家里帶來的女兒了。
“北疆一路遙遠,辛苦你了。七皇子同種家,林家的事情,都要靠你一個人……唉。”
“我既是林家女,這正是我應該做的。”
聽到這里,江文秀也落淚了,“你不要怪娘,你同你哥哥都是娘的手中肉……我愛你們,疼你們啊……你是聰明的,你哥哥卻愚笨,還有不成器的媳婦……你多擔待些……”
李平兒點點頭。
三人相對無言,唯有李平兒臉上的巴掌印還微紅。
“你大伯問你可要準備帶些什么東西北上……”
李平兒道:“若是有銀錢寶馬,自然是越多越好。”
林蔚之點點頭,“現(xiàn)下府中的確捉襟見肘,不如文秀你”
“林府又不是沒錢,自然該族中出!我的嫁妝要留給六郎的,他那個媳婦不像話,揣著肚子回娘家去了,要是我手里連銀錢都沒有,那還怎么管她?”
“就你也想要管人家?”林蔚之氣得險些說不出話來。
“無妨的,”李平兒擺擺手,“我同大伯父說過,大伯父說留了一筆錢在族中,眼下調(diào)出來給我,另還給我配了人手。”
林蔚之這才明白過來林荀之的話,大抵只是讓他同李平兒修繕關系的。
誰曾想……唉。
林蔚之長長嘆了口氣,“萱兒,不要怪我們,我同你娘只是普通人,我們不如你們聰慧,想不到太多的地方。”
李平兒抬眼看著他,笑了笑,“父親,這番話,您想來也同姐姐說過罷。”
林蔚之一愣。
就瞧見李平兒行過禮,施施然地離開了。
江文秀問他:“是不是等七皇子站穩(wěn)腳跟,讓陛下記掛起來,咱們又能回到京中了?”
林蔚之苦笑了一聲,“能活著到北疆就不錯了,已經(jīng)分封出去地皇子,怎么可能會讓陛下記掛再入朝中。更何況他年紀小,母妃也不在……唉,如果日子好了,說不得我們要去北疆了。”
江文秀地神色復雜,“這么說,還不如靠著承恩公府呢,到底咱們親家是柱國公,留在京城里,遲早有出頭的一日。”
“六郎已經(jīng)寫了和離書了,人家又不傻,這是皇后娘娘介紹的婚事……唉。”林蔚之長長嘆了口氣,“只盼著她愿意把孩子生下來。”
“她敢不生!”江文秀瞪大了眼睛。
“那你敢不敢同柱國公說?”
江文秀又縮成一團了,“這日子真沒法過了,兒子女兒不聽話,家里也沒錢”
林蔚之猛地抬眼,冷冷看著她,“抱怨來抱怨去,我林蔚之到底哪里對不住你?你作為妻子不賢,對我母親不孝,對孩子也不慈,家中大小事情更是不理會,我不求你改了,你要么安心在佛堂做一尊菩薩,要么就滾回江家去罷!”
江文秀何曾見過這樣的林蔚之,他的風度和坦然似乎都在李平兒那句話之后被撕開,露出來的是一個不成器不得志的中年男子,攀附在家族之中,猶如海中浮萍一般。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落了下來,低聲喊著林嬤嬤,一頭躺在了床上,再不肯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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