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歲的云雀恭彌看著木制的梁柱，思索著是否應(yīng)該強行突入。與上次不同，這一次店的門是緊閉的。忽然有一物跳上橫梁：是他曾見過的那只黃色的鳥，名字似乎是叫蒲公英。

        今天云豆并不在他身邊。大多數(shù)航空公司對寵物的管理都很嚴(yán)格，而且飛機引擎的聲音對云豆來說實在太過嘈雜，久而久之，云雀恭彌不怎么會在短途旅行中帶鳥。不過云雀恭彌對所有的鳥兒都存有最大限度的寬容，暫時打消了強闖民宅的想法，他抬起手，有著長長尾羽的鳥兒乖巧地飛下來，落到他屈起的手指上，歪著頭發(fā)出可愛的啾啾叫聲。

        “你的主人呢？”云雀恭彌問。

        蒲公英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忽而展翅飛起。然而它并未飛回庭院，而是沿著墻壁飛出幾米，又調(diào)轉(zhuǎn)過來看著云雀恭彌。是想讓他跟上？四月一日君尋——店主不在店里嗎？好奇心驅(qū)使云雀恭彌邁開腳步，跟上蒲公英。蒲公英果然向前飛去，云雀恭彌跟著他，穿過大街小巷，一直走了十多分鐘。云雀恭彌忽地停住腳步：墻根處蜷縮著一個十幾歲的女孩。

        “哇哦。”他忍不住感嘆，“那家伙變成女人了嗎？”但這孩子長得并不像四月一日。蒲公英繞著神情痛苦但陷入昏迷的女孩飛了一圈，然后收攏翅膀落在云雀恭彌的右肩，啾啾地叫了幾聲。

        “你這家伙是怎么發(fā)現(xiàn)她在這里的？還是這個小鬼有什么特殊之處？”云雀恭彌伸出食指點了下蒲公英的頭，又去觀察那個女孩。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明明是白天，巷子里卻陰暗得過分，還有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并非殺氣，只是陰郁得惱人。這就是吸引來蒲公英，并導(dǎo)致這女人昏迷的力量嗎？云雀恭彌打量著四周，雖然不清楚具體情況，但既然蒲公英將他帶到這里，應(yīng)該意味著他能找到解決辦法。

        雖然云雀恭彌對見義勇為這種事并無興趣，但他的好奇心旺盛，想要探知所有疑題的答案。如果說進(jìn)入店中是他遇到的第一件真正的靈異事件，那現(xiàn)在，他或許正在體驗第二件。這樣的認(rèn)知令他施以援手的意愿強了些，唔，反正也沒別的事。

        他現(xiàn)在倒是不困了。

        紫色的火炎燃起，轉(zhuǎn)瞬膨脹至稀薄，隨即陰冷散去——事件似乎被輕易地解決，簡單粗暴到出乎云雀恭彌的意料。“什么啊。”他嘟囔著，意興闌珊地熄滅了火炎，叉腰看向地上的女孩。她的表情沒有剛才那么痛苦了，看上去就像在沉睡。云雀恭彌忍不住皺眉，這家伙該怎么處理？帶回去嗎？唔，作為備選的研究對象倒是不錯。

        “boss？”

        云雀恭彌回過頭，原來是司機跟來了。他點了下頭，一指那女孩：“帶上她。”

        司機雖然摸不著頭腦，但當(dāng)云雀恭彌的手下，最重要的素質(zhì)就是不要質(zhì)疑。他抱起女孩，跟上自家boss，沿原路返回。

        當(dāng)兩人一鳥回到車旁，店的門已經(jīng)打開了。蒲公英搶先飛了進(jìn)去，云雀恭彌緊隨其后。然而他走出兩步之后發(fā)覺司機并沒有跟上來——他回頭，那個男人站在門前，一臉的驚疑不定。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進(jìn)到店里。”悠然的男聲，云雀恭彌回過頭，四月一日正站在檐下。他穿著一身艷麗的女式和服，紅色的衣擺上灑著大朵的白色花朵，灰白的煙氣從他托舉著的煙管中裊裊升起。他吐出一口煙，踩著木屐，一步一步地走到云雀恭彌面前。云雀恭彌幾乎被這大膽的穿衣風(fēng)格驚到，他不是沒見過男人女裝，只不過……他很快收斂了情緒，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四月一日的話上，斟酌著開口：“他看不到？”

        “因為他沒有愿望。”四月一日回答。他從云雀恭彌面前經(jīng)過，走出門，對瞳孔地震的司機溫柔道：“把這孩子交給我吧。”

        “呃，嗯，好的。請問你是……”司機驚疑不定，“boss？”

        云雀恭彌幾乎要被氣笑了，他和四月一日沒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四月一日攬住昏迷的少女，笑容柔和：“你的boss正看著你呢。”司機打了個哆嗦，而四月一日已經(jīng)帶著女孩進(jìn)入庭院。

        “我之前不在店里，感謝你向這個孩子施以援手。”四月一日說，他帶著少女進(jìn)屋，云雀恭彌跟在他的身后：“沒什么。是那只鳥帶我過去的。她怎么回事？”

        “看起來是遇到了鬼怪。”四月一日答得很簡略。他讓少女平躺在榻榻米上，吩咐那兩個人偶一般名為小全小多的少女取些井水。

        “鬼怪？這東西真的存在嗎？”云雀恭彌不太相信。

        “鬼怪是個通稱，一般指意念的集合，或者未消散的靈魂。”四月一日耐心地回答，“對于能看到它們的人來說就是存在的。”

        沒等云雀恭彌再問，四月一日吸了口煙：“云雀君是怎么解決她的問題的？”

        “纏著她的東西似乎懼怕火炎。”云雀恭彌沒解釋什么是火炎，初次相見時，四月一日就表現(xiàn)出了對這份力量的熟稔。

        “嗯，確實是呢。”四月一日微笑起來，又看向少女。女孩是白種人，不長的栗色頭發(fā)編成短短的一截麻花辮，臉頰上散落著雀斑。四月一日理順少女蓬松的鬢發(fā)，“火炎的確能夠凈化鬼怪，云并非是長于這一方面的屬性，不過云雀君的火炎力量非常強呢。”

        “你很了解？”

        “只是皮毛。”

        “嗯——”云雀恭彌顯然不信。

        “云屬性火炎的特性是增殖，這意味著在她身上殘留的火炎徹底消散之前，這孩子不會再輕易遭遇這樣的事。云雀君幫了她一個大忙呢。”

        “這不算什么。”

        “人是很不可思議的生物，”四月一日微笑，“對于其他人來說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對他來說卻是最重要的寶物。”這時候小全和小多帶著一只瓷瓶返回，四月一日扶著少女坐起來，將瓶中的水喂進(jìn)她的口中。

        “這是什么？”云雀恭彌不由開口。

        “‘靈山’的水。因為蘊含清凈之氣，能夠凈化邪穢。”四月一日將瓶子遞回給粉色頭發(fā)的小全，“看，她醒來了。”

        果然，幾秒之后少女睜開了眼。她的表情有些茫然，但很快恢復(fù)了清明。她看了看云雀恭彌和已經(jīng)放開她坐回原位的四月一日，遲疑地開口：“你們是誰？我……在哪兒？”

        “我是這里的店主，這位是從鬼怪手中將你救出的云雀君。”四月一日介紹道。少女的眼中閃過異樣的光，急切道：“鬼怪，是指那些妖靈嗎？你們、你們也可以看到嗎？”

        “有些地方確實會將它們稱作日間妖靈。”四月一日聲音溫柔。

        云雀恭彌問出剛才就想問的問題：“什么人能看到你說的鬼怪？”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體質(zhì)特殊的人，比如云雀君你，也比如這位小姐。我猜……你特異的地方就在于能看到鬼怪。”四月一日望向少女，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是吸引鬼怪的體質(zhì)？”云雀恭彌繼續(xù)問。

        “雖然的確存在那樣的體質(zhì)，但這位小姐并不是。”四月一日撣了撣煙管，娓娓道來，“‘看見’本身就是一種強連接。一般來說，看不見鬼怪的人，也不會受到鬼怪的關(guān)注；而能看到鬼怪的人，自然也會被鬼怪注視。如果被觀測到的鬼怪心懷惡念的話，就會對她施加影響。這位小姐今天碰到的應(yīng)該就是一只比較強大的鬼怪吧。”

        “是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那么大，那么恐怖的……”四月一日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沒讓她繼續(xù)說下去，“沒事了。”

        云雀恭彌思考著四月一日的話語，少女抿了抿唇，猶豫道：“你說自己是店主，那這里是什么樣的店呢？”至少她沒在房間里看到任何像是商品的東西。

        “只要付出代價，就能實現(xiàn)愿望。是這種性質(zhì)的店。”

        “實現(xiàn)愿望？！”少女激動起來，“那、那你能夠讓我不再看到妖靈嗎？請問需要多少錢？”

        云雀恭彌不由也看向四月一日，好奇他這一次會開出什么樣的價碼。

        四月一日又吸了口煙，微笑道：“如果你向我許愿，就需要支付消除這項能力的代價；但如果你將這個能力作為獲得救助的報酬支付給云雀君，那么就不需要再付出其他的東西。”

        “欸？還能這樣嗎？”女孩驚訝，就連云雀恭彌也不由感慨這規(guī)則的自由程度。

        “當(dāng)然。”四月一日溫和道，“事實上，這也是你付出的代價。”

        “我當(dāng)然愿意，不過這位先生……”少女看向云雀恭彌，有些擔(dān)憂他或者這項能力后是否也會遭遇那些不好的事物。四月一日也看著他，笑吟吟道：“怎么樣，云雀君？你意下如何？”

        的確是有趣的能力，雖然他根本不在乎報酬，不過……在少女眼巴巴的注視中云雀恭彌矜持地點頭：“可以。”

        少女松了口氣，又有些緊張地問：“請問要怎么做？”

        “請去取兩條綢布。”四月一日對小全和小多說。兩個女孩高呼著綢布離開，片刻返回，每個人手中都拿了一條長約半米的白色條帶。“請用它遮住眼睛。”四月一日說，云雀恭彌和少女都照做了。綢布有一些厚度，涼絲絲的，沾染著香薰的氣味，令人不自覺地放松下來。云雀恭彌不知道四月一日做了什么，片刻的等待后，四月一日的手指隔著綢布觸碰到了他的眼睛。

        須臾間他收回了手，然后云雀恭彌聽見他說：“好了。”

        云雀恭彌取下綢帶，眨了眨眼，并沒有產(chǎn)生不同于平日的感覺。四月一日托著腮笑看著他，淡白的煙霧在他們之間升騰。“你可以稍后再驗證，畢竟店被結(jié)界保護(hù)著，尋常的鬼怪是沒有辦法進(jìn)來的。”

        “結(jié)界？就是阻止人看到或進(jìn)入的東西？”

        “差不多。”四月一日答道，然后望向少女，“能力或許還會有些許殘留，很快就會完全消失。但你也不用擔(dān)心這段時間再遇到危險，你身上留有云雀君的氣息，普通的鬼怪是不敢接近你的。”

        “好的！謝謝你們！”少女感激道。四月一日溫和地點頭：“小全小多，送這位小姐離開吧。”

        等少女離開，四月一日望向云雀恭彌：“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這樣做對你有什么好處？”

        面對云雀恭彌的疑問——或許該稱作逼問，四月一日的笑容依舊溫和。“我留在店里，幫人們實現(xiàn)愿望，其實就是我自己的愿望。”他吐出一捧煙霧，神色間散落出幾絲悵然，“我在等一個人。我現(xiàn)在在做的，不過也只是她做過的事。”

        云雀恭彌掃了眼那件艷紅色的美麗和服，轉(zhuǎn)移了話題：“那個小鬼看不到鬼怪，豈不是連危險都無法感受到了？”

        “是的。”四月一日肯定道，“所以我會說這就是她付出的代價。或許是好事，或許是壞事，幸運或不幸從來都不是孤立的。”

        云雀恭彌看著四月一日，年輕的店主有一種沉靜的氣質(zhì)，亦或是憂郁，壓住了和服的熱烈，令他看上去悠遠(yuǎn)深邃。難以描述的神秘的引力，為他增添了些許嫵媚的意味，這是他穿著長衫時所不具備的特點。云雀恭彌忍不住想，店主或許并沒有看上去那么年輕，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很多的事——足以影響他所思所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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