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2菊
“嘩啦——”窗簾被毫不留情地拉開。
幾束穿透力極強的炙熱光線,打碎了夢中的溫柔鄉。
時雨昏昏沉沉睜開雙眼,感覺渾身乏力。
逆光中,那人佇立在床前,像一座冰雕。
“你還想睡到什么時候?”
何夕沒好氣地數落道。
“都快到退房的點了。”
時雨捋著凌亂的頭發從被窩里鉆出來,哈欠連連:“這是哪兒啊……”
“我學校的酒店!焙蜗Σ徽f廢話,上手拽過時雨,把睡眼朦朧的她推搡進衛生間,“你衣服晾在里面,趕緊換上走人。”
時雨:“哦……”
看那懵懂的蠢樣,何夕真懷疑她血液里的酒精還沒分解徹底。
時間一分一秒沉淀,在前臺退完房,時雨可算恢復正常了一些。這里的正常,特指那個笑容迷人,套著天使皮囊的“魔鬼”。
“何夕,你今天沒課,陪我逛逛你學校唄!
時雨發動技能:死纏爛打。
“你有完沒完?”何夕一激動,都忘了她們還站在別人的眼皮底下,“你昨天晚上把我折騰得還不夠嗆嗎?!”
她這話回蕩在酒店大廳里,怎么聽怎么微妙。
周圍人不約而同地沉入寂靜。而后,窸窣的竊竊私語像小蟲子啃食著何夕的耳根,又麻又癢。
耳后燙得要爆炸了。
“嘖,你愛逛自己逛去,別跟著我。”何夕惱怒,腳下生風般離去。她可不想再被表白墻掛一回。
那天南禹理工的校園里出現了這樣稀奇的畫面。
高冷面癱漫無目的地走在陽光普照的大路上,眼里閃著隱約的寒芒;爛漫過火的女孩緊追在后頭,嘴里時斷時續喊著前者的名字。
第一百聲后,何夕忍無可忍,回身對質。
她口氣很差:“你到底想說什么?”
時雨少見地沒有笑,雙手也無處安放。她抿抿唇道:“對不起啊何夕!
何夕小怔。照她父母的教誨,這時候她應該大度地接受道歉并握手言和。但何夕偏不。
對方瑟縮而祈求的眼神,她看見了就當沒看見。
何夕冷哼一聲:“覺得抱歉就快走,我不想和你耗著!
她今天要教教時雨,“鐵石心腸”四個字的寫法。
或許時雨也意識到,“挽留何夕”這條路已走不通了。她灰落落地放下伸出的手,低頭向馬路對側邁出并不輕松的步子。
何夕無意目送,漠不關心地收回目光。
兩人分行陌路。
電光火石間,一輛電動車從某個犄角旮旯里橫沖直撞冒出來,載著個即將遲到的倒霉蛋奔著教學樓而去。
眼看那車就要和自己“狹路相逢”,時雨第一反應閉上了眼睛。她確實被一股力拽飛了,不過它來自后方而非身前。
失重感退了潮,她在路邊停個穩當,安然無恙。
耳邊一個冷冽的聲音責問道:“……你不會看路嗎?”
何夕松開時雨的后領,退開半步。
時雨忽然喜悅,坦率而真摯地問:“你還在生我氣嗎?”看來她是默認何夕回心轉意了。
“額,我……”
“不生氣了對吧,對吧?”
“……”
早知道不管她了,這到底哪家的小祖宗?!
何夕欲哭無淚。再大的脾氣,三番五次下來也該給磨干凈了。
深思熟慮后,她做出了最大限度的忍讓:“這是最后一次退步。我送你去地鐵站,權當盡地主之誼!
何夕的邏輯:別看時雨外表單純,內里切開來可全是黑的,加之與黃新鴻的那層關系,她告起狀來后果不堪設想。
所以嘛,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時雨笑逐顏開:“你人真的很好!
何夕斜著眼哼哼:“少賣乖了,要逛快逛!
——
入學第三年,何夕頭一次靜下心來欣賞南理的風光。
西區的湖,集各式美于一體,像一張天然的油畫。白鷺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上滑翔,飛入湖心島的樹林,杳無蹤跡。
時雨拾起小路上的石子,擲出一道拋物線:“何夕,這個島有名字嗎?”
湖面上揚起一圈不起眼的波紋。
“不清楚,反正大家都叫它情人島!焙蜗τ檬钁械恼{調回答,“旁邊還有個分手亭呢,正好跟它湊一對!
許是這兩個名字放一起太逗,時雨揶揄道:“沒想到你們學校還提供戀愛一條龍服務!
何夕:“嗯,相親活動隔三差五,是蠻貼心!
時雨:“說到這個,你那位小學弟怎么樣了?”
“拉黑了!焙蜗π亩疾粠幌碌,“我和他說我不需要戀人!
作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她就準備好得罪她爸了。爸爸一再強調的人脈,她說扔就給扔,一點不拖泥帶水。
時雨:“那他回了嗎?”
何夕:“他說我有病。這不拉黑,留著過年嗎!
“真性情,不愧是你!睍r雨失笑,尋思了一番說,“他理解不了你,做再多也是徒勞。”
她滴溜溜地轉轉眼珠,問:“何夕,你需要朋友嗎?”
“不需要。”何夕秒答。
時雨:“那你需要什么?”看上去,她是真的想得到一個確切答案。
何夕凝視著腳下的石板路,攜著荒唐的信念感說:“……我需要,一個和我一樣的人!
她隨即否定自我:“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沒有也無所謂,一個人很好!
時雨抬手遮太陽,從指縫里望那顆星球:“一樣的人……何夕,你是什么樣?”
何夕低眸向自己的影子里望去。
“我不知道!彼f,“那個人知道就足夠了!
——
事實證明何夕不是個合格的導游。時雨問這問那,她只能一知半解地答。
時雨指著遠處:“何夕何夕,那棟也是教學樓嗎?”
何夕隨意瞥一眼:“忘了,是行政樓也說不定。”
“屋脊好看,像上世紀的建筑風格!
“好歹百年名校,沒點老建筑說不過去!
在岔路口,時雨對她們不走的那條路通往何處這個問題,格外在意。
何夕嫌她好奇心重,含糊其辭:“那邊我沒去過!
時雨:“你進大學這么久,學校都沒走完一圈啊?”
“我住北邊那個區,除去上課就是宿舍宅著!焙蜗u漸不耐煩,唇角悄然往下落,“這又不是我家,我沒必要跟它混臉熟!
“嗯……有道理。”時雨自說自話地點點頭。
走過一幢紅磚白瓦,青灰滿隙,何夕說不出用途的高樓,她們看見拐角墻根處一抹不尋常的色彩。
一捧白菊散發著冷幽幽的清香,身影伶仃倒在紅墻下,在一片蔥郁的樹木中顯得分外寂然和悲涼。
時雨上前拿起菊花,抖了抖上面沾到的塵土。
“興許是誰在緬懷什么人。”何夕猜測,“我昨天路過的時候,還沒見到這束花!
“緬懷……”時雨蹲在地上,仰起頭問,“在大學里?”
何夕淡淡開口,像談論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這里不是烏托邦,住的也都是活生生的人,有壓力有競爭有難言之隱,自然有離去和悲劇!
不是她聳人聽聞,現實有時就是如此殘酷。
對無關者來說,這就像掉進湖里的石子,他們不過是落下來消失了,影響不了生活的本質——風平浪靜。
最無謂的是風,最悲傷的是魚。
“這種事,很多嗎?”時雨微微顫了顫睫毛。
“極個別,至少我沒見過。”何夕回想了下,說,“大多是傳聞,誰知道真的假的!
時雨將花倚在墻邊扶正,小聲嘆息:“感覺有點唏噓!
何夕:“哪里唏噓?”
時雨:“不告而別的原因,沒有人關心。而且,想知道的人,也永遠無法知曉答案!
她輕笑著,眸光淡得出奇。
“一了百了只是錯覺,因為痛苦是不會死去的,它在留下的人身上延續生命,周而復始,永不止息。”
何夕聽著,心頭一顫一顫。
時雨說得很對,痛苦從不消逝,它偽裝,潛伏,在特定時刻出來興風作浪,猖獗不已。
可它是人生的必修課,她逃不掉的那一類。
——騙人。
——你們騙我,我不信!
——騙子,都是騙子!我討厭你們!
大腦和心臟,劇痛難當。
何夕被記憶扯回了那一天。地面在塌陷,街景在崩壞,啜泣聲湮沒于殘缺的呼吸間。專屬的世界末日,裝在黑色禮盒中送到她面前。
六年前的那個傍晚,也下雨了嗎?
下了。下了一場很大的雨。比她在穗州經歷過的任何一場暴雨都要來勢洶洶。
窒息感從四面八方涌來,淹沒口鼻,灌入肺里。
她攫取不了氧氣了。
——
“何夕,何夕……”
怔神的這幾分鐘,她完全看不清眼前那張臉。它忽遠忽近,觸不可及。
“你還好嗎?”
幻象消散遠去,時雨憂心忡忡的模樣映入她眼簾。
“……還好!焙蜗π挠杏嗉拢鲋~喘氣,“胃不舒服,過會兒就沒事了!
時雨看她面色蒼白,將信將疑:“真不要緊么?”
何夕整個人明顯頹弱了許多。
“不要緊!彼袣鉄o力地說,“我們走吧!
時雨回頭看了眼白菊,再看看腳步虛浮的何夕,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地鐵站位于南理幾個出口之一的百米遠處。
何夕仍陷在低迷的狀態里,聽覺也跟著萎靡不振。
“何夕,你在聽嗎?”時雨略顯擔憂地在她眼前揮揮手。
她堪堪恢復點清醒:“……你剛剛說什么。”
時雨:“我說,你要去福利院做會兒客嗎?你一副失了魂的樣子,我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待著。”
何夕耷著眼瞼,謝絕道:“你回去,不用管我!
她話中流露出的寒意,空前濃烈。
“……好吧。”時雨苦笑著聳了下肩,不再強求。
人潮擁入進站口。不久,何夕便分辨不清哪一個是她的背影。
送別了時雨,何夕在地鐵站旁的快餐店買了個漢堡當作午餐。胃隱隱不適,昔日的美味佳肴變得和蠟一樣難以下咽。
她胡亂吃了兩口,把漢堡扔進路邊的垃圾桶。
手機鈴聲一響,師傅的指示就來了:“何夕,交給你個任務!
何夕漫不經心:“悉聽尊便。”
黃新鴻:“有批捐贈書,要以我的名義送到蒼瀾區福利院。我不能親自去了,想請你這個徒兒代勞。”
何夕一聽,不悅道:“我又不是超人,怎么把書扛過去?”
“銀舟的公車……”
“我不會開車。”
黃新鴻早有預料:“別擔心,我幫你找了司機。位置發我,原地等著!
何夕吃癟:“……”
這中國好師傅,安排徒弟有一手的。
何夕只愿承認他一點好:辦事效率一等一的高。不出二十分鐘,她就收到了“司機已就位”的消息。
何夕四顧,找尋那輛白色小轎車。
它停在一個顯眼的位置。
董思然斜靠著車門,一手插著褲兜,一手夾著煙,神情陰郁,眉目間捎帶了幾分冷戾。煙霧上升,漸冷漸淡,襯得那容貌愈發地妖冶蠱人。
見了何夕,她咬著煙吸了一口,吐出個白茫茫的煙圈,瞥她一瞬。那不把人放眼里的輕蔑勁兒,和港片里的黑||道大小姐有得一拼。
“愣著干什么!
她清了清發啞的嗓子,發號施令般沉吟。
“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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