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6不等式
臨九月末的那幾天,何夕以一次性賺夠畢業用的志愿時長為目的,報名參加了學校與福利院聯辦的助學活動。
要說她為什么偏偏選這個,那還得怪其他志愿活動太吃力,哪比得上教小孩子認兩個字這樣輕松的好事。
這天,志愿者集合在福利院的綜合樓前,等待“一對一”的指導員為他們安排工作。
她與人群相斥,孤身只影站在邊緣。
何夕是有備而來的。她早先便和時雨串通好了,讓她帶自己渾水摸魚,將志愿時收入囊中。
“久等了,小何老師。”
短衫短褲的女生言笑晏晏,熟稔地搭上何夕的肩。
“……你遲到了。”
何夕默默挪開那快壓垮了她的重量,細數時雨的不是。
“用詞不當,罪加一等。”
時雨悟性高,立刻得出何夕不喜歡“老師”身份這一結論。
但凡多了解一點何夕,就很好拿捏她的心理。一旦她忽然說些看似冷笑話的言論,那絕對代表她就是這么想的,而非源于幽默。
“這可是我的地盤。”時雨假嗔,帶著何夕往樓里走,“你一來就反客為主,不太好吧?”
今天何夕眼中只有kpi,無心與時雨打趣:“趕緊的吧,告訴我要干什么,干完收工。”
何夕要是翻臉,能比翻書還快。
所幸,時雨對她挺有一套。
“回稟陛下,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找了全院最聽話最聰明最好教的孩子,確保讓您舒心。”
何夕自動過濾了她話中的戲精成分,提取有效關鍵詞:“……這還差不多。”
她們走進一間多功能教室。
小女孩約莫十一二歲,乖巧地坐在輪椅上,鼻梁上架副黑框眼鏡,眼睛水靈靈的。
“小滿,”時雨叫她的名字,向她介紹門口那位高冷矜貴的撲克臉,“這位是來給你上課的何夕姐姐。”
女孩看了眼何夕,眸子比剛才透亮。
小滿:“是,《越人歌》里的那個何夕嗎?”
時雨:“對啊。”
初見時的情景在何夕眼前一閃而過。
她挑眉問:“時雨,你教的?”
“嗯哼。”
得到肯定的回答,何夕不由得同情起這個身患殘疾的小孩:孩子才多大,何苦受一個狂熱文青的荼毒……
“你好,何夕姐姐。”小滿小聲向她問候。
何夕走過去蹲下,面無表情地握握手:“你好,小滿。”
道理她懂,面對小朋友應該親和地笑一笑。
可笑不出來就是笑不出來,沒有理由。
就此進入授課時間。
小滿攤開桌上的初中數學習題冊,滿懷對知識的渴望,直勾勾看著她們。
“時雨。”何夕橫眉冷對,低聲在時雨耳邊發難道,“我說過我不想教數學。”
時雨撓撓耳根,笑得勉勉強強:“小滿在數學上有天賦……”
何夕:“我可沒有。而且我不學數學好多年了。”
日語系最大優勢:不用學高數。
“你先試試看,不行換我上。”時雨和她打包票。
何夕:“……姑且信你一回。”
事已至此,死馬也當活馬醫。
相較別人溫馨有愛的教學輔導,何夕這邊的情形更像是小滿的單機刷題。小孩樂此不疲地發掘數學的魅力,但何夕只能看到一串索然無味的數字和符號。
知識不用就會退化,何夕現在的數學水平,不忍直視。幸虧小滿強大到了能自己解決一切疑問的地步,省了她不少心。
何夕唯一不太滿意的地方:略微無聊。
身旁的時雨在看書,梧桐書簽一下一下輕敲著桌面。
何夕不動聲色地碰了碰她的胳膊。
“挪過來點。”她使了個眼色,“我也想看。”
“唰——”平攤的書籍飛奔到她手邊。
時雨:“要不我們從頭看起?”
何夕:“沒必要,就這么看吧,打發打發時間。”
小滿做完一頁題,恰好抓到她們在講悄悄話。她扶了下眼鏡,不做聲張,繼續專心致志研究公式。
志愿活動太沒勁,惰性逐漸占據上風。
正所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何夕仗著那一紙“欠條”,時不時地催上一句債。
“時雨,我渴了,你們這兒有水嗎?”
“時雨,我有點餓。”
“時雨……”
看著時雨忙前忙后,有求必應的謙卑樣,何夕情不自勝勾起抹轉瞬即逝的笑。
孩童般驕頑的報復心,今日大滿足。
“我去食堂看看午餐準備好了沒。”時雨說,“書給你留著了。”
何夕端起時雨倒來的水:“快去快回。”
她最不擅長和小孩共處一室。
時雨含笑,轉向小滿:“小滿,要聽何夕姐姐的話哦。”
“好的。”
小滿從未見過時雨對哪個外人如此上心。結合畢生所學,她能解出的答案有且只有一個。
待時雨走遠,這孩子脫口而出。
“時雨姐姐很喜歡你。”
童言無忌,有著意想不到的殺傷力。
“咳,咳咳……”何夕一口涼水嗆了喉,險些再也喘不上氣。
小滿意識不到自己的話有多么嚇人。
她接著說:“時雨姐姐也很喜歡我。”
女孩抓過紙筆亂寫一通,滿心歡喜地抬起頭來宣布她的發現。
“所以,小滿等于何夕,何夕等于小滿。”
許是嗆水那下用力過猛,何夕精神錯亂地與小滿理論起一個并不成立的等式。
“這不能相等。”
“為什么?”
“條件不一樣。”
“一樣的。”
何夕急了,一個不注意語氣重了些。
“不能就是不能,小孩子不要亂說話!”
小滿也是厲害,換成一般小孩,這會兒大概率要被嚇得哇哇大哭。
“不一樣……啊,我知道啦!”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凝視著何夕兇巴巴的面孔,一分鐘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因為我喜歡時雨姐姐,何夕不喜歡,這里不一樣,對不對?”
用最天然的語氣說出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儼然一個縮小版的時雨。
何夕一時半會兒搞不清楚,她該生氣還是該訝異。
三十六計走為上。
“對。”和小孩說理純屬白費口舌,于是何夕糊弄道,“你喜歡她,我討厭她,行了吧。”
小滿把這個善意的謊當了真。她學著大人模樣,推了推眼鏡:“別擔心,姐姐說過‘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我不會和她告狀的。”
何夕無所謂什么告不告狀,低頭看向書上:“隨你。”
“可是,為什么你不喜歡她,她卻還要喜歡你?”小滿顯然把這當成了數學難題,絞盡腦汁地想。
時雨!
何夕在心里怒吼。
你都教了她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何夕:“那是她一廂情愿。”
小滿:“?”
未來的學霸學到了新詞,非讓何夕給她釋義。
這個時候,數學反倒幫上了大忙。何夕從小滿的草稿紙上汲取了靈感,沉住氣道:“就是說,我和她之間是個不等號,你能懂嗎?”
“不等號……哦,我好像懂了!”小滿靈光乍現,在紙上寫下一串歪歪扭扭的字跡——
何夕≠時雨
女孩如獲至寶,把紙張折起來藏進口袋里。
她開心得笑出兩排貝齒:“謝謝何夕姐姐!”
“不、不用謝。”何夕抽著嘴角應付,一心祈禱時雨早點回來拯救她。
——
志愿分上下午,中間的午休時間,各人自行安排。
員工宿舍與孩子們的住處緊挨著。
時雨送完小滿,便問何夕是否想去她宿舍休息。
何夕猶豫:“……睡你床?”
時雨:“還有個懶人沙發能用。看你怎么方便。”
“你有室友嗎?”
“我一個人住。”
“那……好吧。”
干坐了幾個小時,她的確有些困乏。
時雨的房間和何夕想象中相差無幾。簡潔干凈,雜物不多,在視覺上,這幾平米的空間顯得一點也不逼仄。
一側擺了張鋼架木板雙層床,下層睡人,上層則堆滿了書。占地最大的是一個書架,它前方鋪了地毯,其上有個迷你沙發。
窗戶正對著門口,向陽迎風。何夕心想,時雨往常坐在這里看書,不經意間的一顰一笑,必是足以驚艷時光的。
“何夕,你和小滿說什么了,她今天興奮得不像樣。”時雨納悶,“這孩子怕生,你怎么跟她親近起來的?”
“沒什么。”何夕臉不紅心不跳地往小沙發上一躺,伸個懶腰,“話說回來,小滿的名字也是你們院長取的嗎?”
時雨一邊整理書桌一邊回道:“嗯,她來福利院那天剛好是小滿。小滿是因為小兒麻痹被家里棄養的,以前大概是叫招娣盼娣這類。”
“換了個名字,開始嶄新的人生。”時雨用抹布擦拭著一副相框,照片上是她與阿亮的合影,“她還算幸運。”
何夕慵懶地搭腔:“名字是很重要的東西……它是載體,不是工具。這一點,你們楊院長深諳其道。”
時雨喜上心頭,說:“那我替得她和你說聲謝謝。”
何夕隨聲應了下,反應平淡無奇。
“我睡一會兒,到點叫我。”
“沒問題。”時雨從書架上取下冊書,坐到她的床邊。
照入房內的陽光經過空調的中和,暴脾氣收斂了不少,暖烘烘的熱著心坎,送何夕睡了個好覺。
恍恍惚惚,她夢回剡里的冬季,那懸著一輪暖陽的正午,那令人心馳神往的安寧。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醒來。
頃刻,透過眼簾的光被遮去大半。
有個人在她耳畔咬著字輕喚:“何夕,再睡下去,要錯過下午的課了。”
何夕迷迷蒙蒙解開眼睛的封印,對上時雨近在眉睫的目光。
“……叫人起床,靠這么近干嘛,無語。”
睡蒙圈的她,說話軟乎乎的,像一拳打在棉花糖上,不痛不癢。
“怕你睡太死。”時雨露了個老母親般的笑容,拉著何夕站起身,“離上課還有段時間,要先過去嗎?”
何夕:“你等我,先緩一緩……”
大腦卡殼了,世界天旋地轉。
時雨兩手扶著何夕,以防她跌倒。
“好些了沒?”
“……稍微,好一點。”何夕使倔道,“不用攙著我了,我又不是瘸子。”
打臉來得防不勝防。
血液一股腦涌入眼底,害得何夕看不清地面,忽然腳底一滑,失去平衡撞向書架。本就“超載”的書架遭此一難,跟泄了閘一樣,“噼里啪啦”往下掉東西,最后落得滿地狼藉。
“何夕!你沒事吧?”
“我去……疼死我了。……這什么?”
何夕摸索著想站起來,無意中摸到了地上的相片。
畫面里的主角是她。一雙黑眸深邃清明,眼角仿若有光,與深藍的背景色相得益彰。薄唇微微上翹,似笑非笑,顯出一絲稀薄的疏離感與少年氣。
這是本該被時雨刪掉的,她在水族館偷拍的照片。
兩人的視線相交于一點。
各種意義上,空氣突然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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