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戈拉斯在這一天的清晨，趁著父親正在議政廳與王國中的精靈貴族們議事的空檔再一次溜進了父親的書房。陶瑞爾對威嚴的國王依然心存顧忌，不愿與他同往，只是委托他給溫妮帶了一束她昨日在森林中巡邏時發現的，在冬日仍可盛開的野花。那束野花被陶瑞爾仔細打理了一番后，用一根纖細的粉紅色絲帶捆綁好交到了萊戈拉斯的手中。

        精靈國王的書房與寢殿被建在這座堅固的地下城堡的最深處，未經國王的允許便試圖靠近的人終將迷失在那錯綜復雜宛如迷宮般的道路上。

        萊戈拉斯推開父親書房那沉重的木門，不是熟悉的燈火映照出的燭光，自然的天光從一扇本該懸掛著地毯的墻上傾瀉下來，將昏暗的室內照的透亮。這兩天的天氣不錯，雪花輕柔地從空中飄散下來，落在透明的玻璃窗戶上被室內透出的熱氣融化成了水滴，又在窗沿重新凝聚成了冰。

        三五成群的麋鹿在不遠處的森林空地上覓食，厚厚地積雪里留下了它們凌亂的腳印。萊戈拉斯只恍神了片刻，便很快意識到，這是父親在墻上施下的幻術。萊戈拉斯輕輕走向書桌不遠處的小床，溫妮此時尚未醒來，幾日來精靈們悉心的照料讓她的臉龐終于生出了一些嬰兒肥，變得更加討喜了。

        萊戈拉斯動作輕巧地將花束放在她的枕邊，不再打攪女孩的美夢。

        瑟蘭迪爾坐在他高高在上的冰冷王座上，聽著下方聚集的精靈們言笑晏晏。密林王國近日諸事順遂，那些討人厭的巨蛛也在前幾日被他們英勇的國王帶著人連蛛帶窩一起端了。

        “這真是個快樂的冬日！”大家都在歡呼，沒有人發現他們的國王坐在那兒，臭著一張俊臉，因為平日里他也大多是如此的。

        “我到底是為什么，要在走之前用魔法在墻上弄那樣一扇窗戶，這真是蠢透了。”瑟蘭迪爾在心中自我厭棄著，哪怕那個女孩昨天睜著眼睛百無聊賴地頂著天花板數星星的樣子再可憐，他也不該因為一時心軟在自己的書房里變一個那樣的窗戶！

        “不如干脆趁著女孩沒醒，去把魔法收了吧。”瑟蘭迪爾想著，而他的臣子們仍在議政廳里嘰嘰喳喳討論著要趁著大雪在王宮中舉辦一個一如赫列克的慶典，看起來尚沒有結束的苗頭。

        “好了，關于一如赫列克的慶典，你們商討完方案讓加利安告訴我就好了。”再也按捺不住，瑟蘭迪爾打斷了他們興奮的話頭，起身離開了大殿。他快步向著書房的方向走去，如果此時有精靈路過，會看到他們的國王在自己的書房前仿佛做賊一般，悄悄推開了門，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書房里前所未有的明亮，那是雪色反射下越發耀眼的日光。他抿著嘴皺著眉慢慢走了過去，卻發現溫妮已經醒了，她躺在床上，頭看著窗戶的方向正出著神，瑟蘭迪爾的行動以失敗告終。

        “你醒的可真早。”瑟蘭迪爾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說道。

        溫妮聽到他的聲音，頭猛地轉了過來卻不小心扯到了傷口，疼痛讓她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但盡管如此，她仍然盡力向著瑟蘭迪爾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臉。

        “這是您變出來的嗎陛下？”她的話語因痛苦而顫抖著，但語調卻十分歡快，一種不協調的怪異感。

        瑟蘭迪爾第一次認真的注視著溫妮，她的臉因為疼痛正滲出冷汗，精靈的治療術雖然高超，但她的傷勢太重，失血過多讓她的面色蒼白。這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讓他陷入這樣尷尬境地的罪魁禍首就是自己。

        如果瑟蘭迪爾真的如他表現的那般心腸冷硬，那他完全可以將溫妮隨便移到哪個離得遠遠的房間里，從此不管不顧。反正這座道路錯綜復雜的宮殿里，多的是無人居住的空房間，只要他想，溫妮這輩子也別想在這座宮殿里見他哪怕一面。可瑟蘭迪爾分明是個嘴硬心軟，口是心非的家伙，只是獨自一人的時間太久了，他早忘了該如何與人親近。

        “房間里的燈光太昏暗了，看書時視線不好。”他語氣不太自然的解釋道。溫妮與精靈們呆著的時間尚短，并不知道精靈們的體質迥異于人類，他們不論是體能，視力還是智慧都要遠勝于人類，地下昏暗的光線對他們而言并沒有絲毫的影響。因此，她全然相信了瑟蘭迪爾的謊言。

        “您可真厲害！”溫妮由衷地贊嘆道，她的眼中綴著點點的星光，崇拜地看著瑟蘭迪爾。

        這是來自于早已西渡的凡雅精靈的高階魔法，能夠在任何地方映照出施術者心中所想的地方。這個魔法對于擁有凡雅血統的瑟蘭迪爾來說并不算艱深，在他早已斑駁地幼年記憶了，似乎母親也曾在自己面前施展過。

        小女孩崇拜的目光讓他不禁有些飄飄然了起來，他掩飾的輕咳了一聲，一手握拳掩住了上翹的嘴角。“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魔法，我只是隨手在墻上變了一扇窗戶而已。”

        “那您還可以變出其他的景色嗎？”溫妮大膽又好奇地望著瑟蘭迪爾，臉上充滿了期待。

        “當然可以。”瑟蘭迪爾輕描淡寫地應道，一串優雅的精靈咒語從他口中緩緩的念出，溫妮睜大了眼睛看著光潔平整的墻面上景色變幻，轉瞬間白雪覆蓋的黑森林已經變成了一派郁郁蔥蔥的南國風光。

        那是位于舒恩河口的灰港，精靈們離開中洲的最后一站。所有得到維拉召喚的精靈，都將在這里啟航，乘坐著巨大的帆船日夜兼程，前往那美麗又神秘的蒙福之地——阿門洲。

        瑟蘭迪爾與溫妮在密林地下的王國深處，透過古老的精靈魔法，見證了灰港里正在進行的一場離別。即將遠離故土的精靈們正在與自己的親友與愛人做著最后的告別，所有人的面上都帶著笑容，眼中全飽含著熱淚，為即將遠行的精靈送上最誠摯的祝福。

        不遠處的噴泉廣場上，有精靈吟游詩人正彈著一架漂亮的魯特琴，吟唱著離別時的歌曲。纏綿悱惻的歌詞伴隨著南國充滿異域風情的繾綣旋律，響徹了整個書房。

        “明夕何夕

        你那玫瑰園中的紛紅駭綠

        又一度繁榮錦簇

        那時你該想我

        想我這一往情深

        那時你該看懂

        郁郁我此生

        除卻這一紙詩篇

        遺憾你我之間流年似水

        情深不壽

        別了，吾愛

        你能悲我所悲，傷我所傷

        痛我所痛嗎……”1

        溫妮還小，不能理解歌詞中大人們痛失愛人的悲傷，她睜大了眼睛好奇地看著那片廣袤無垠，平靜無波的海面。

        “陛下，這個湖好大呀，看起來比長湖大了好多，我都看不到湖岸的位置！”溫妮抬頭仰視著站在自己身側也在專心致志注視著畫面的瑟蘭迪爾。

        “那是海，溫妮。”

        “海是什么？”

        溫妮仍不理解，在她短短地人生里，密林里的這座王國已經是她到過的最遠地方啦。

        “海是很大很大的湖泊，能夠包容整個中洲。”瑟蘭迪爾又解釋道。

        “中洲是什么？”

        “中洲就是我們所生活的這片大地。”

        “那可真是太大了……”溫妮小聲地嘟囔。

        “你還太小了，只知道長湖鎮與密林的方寸之地，還不曾見識過世界的廣博。等你見的多了，就不會再發出這樣淺薄的感嘆了。”瑟蘭迪爾面色平靜地說道，這些壯麗的美景他已經注視了許久，這世間已少有東西仍在他心中掀起波瀾，生出牽絆。但作為長者的涵養，使他即使心生厭煩仍耐心地替溫妮回答著那些稚氣十足的問題。

        “那我什么時候才能去見識見識世界呢？”

        精靈國王遲疑了一下，他美麗的眼眸仔細地打量著小女孩。她充滿蓬勃生機的翠綠色眼睛與她看起來仍然脆弱的稚嫩臉龐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這是一種怪異的，不協調的美，在精靈中極是少見。

        “等你長大以后，如果有能力自保的話，或許可以……”

        “那我要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呢……”小女孩苦惱地問道。

        “很快，很快你就能長大了。”

        在精靈那幾乎無窮無盡的壽命相比，人類的一生就仿佛天空中滑落的，轉瞬即逝地流星。猛然間看見，或許會驚嘆于他們的絢爛美麗，但沒有精靈能夠擁有流星。很快，女孩便會如同一顆光滑的鵝卵石，落盡瑟蘭迪爾的生命長河中，蕩起一陣漣漪并最終沉入河底，再也不見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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