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溫妮的交談中，瑟蘭迪爾已漸漸忘卻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知不覺迷失在小姑娘沒完沒了的問題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心中那股難以言喻的別扭勁頭也漸漸消解的不見了蹤影。兩人欣賞完灰港和煦的海風后，瑟蘭迪爾又依照溫妮的請求將那面墻變回了幽暗森林中的景色。

        “我還是最喜歡這里。”溫妮說

        瑟蘭迪爾不再搭理她，徑自走到書架里隨手又拿出一本書看了起來。如今他已經漸漸習慣了書房中多了一個人存在的氣息與溫度，不再為此感到渾身不自在。甚至有時連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認，溫妮到來后生出的少許不確定性讓他每日如出一轍的生活軌跡也煥發了已經許多年不曾有過的光彩。

        “小孩子果然是能讓精靈重新煥發生命活力的源泉！”他的大總管在四百年前迎來自己第一個孫子時歡快的話語不期然又浮現在腦海中。雖然他是個無可救藥的大酒鬼，但有時候不得不承認，加利安在看待精靈生涯中的一些問題時，要比他們的國王要通透地多，也沒有他那別扭的個性。

        今天精靈國王呆在自己書房中的時間格外地長，當芮德安醫生進來給溫妮換藥時看到坐在書桌后面正看著書的國王時，心中也難免覺得驚奇，但他十分體貼地沒有顯露出來分毫。在向他敬愛的國王行禮問好后，芮德安從容地走到了小床邊。

        “親愛的芮德安叔叔，我能坐起來嗎？一直躺著，好難受呀。”在芮德安動作輕柔地為溫妮換好了藥后，溫妮乞求般的問道。精靈們都是光明而善良的生物，而芮德安作為王國中聲名卓著的醫生，心腸又要格外柔軟一些。他想了想，溫妮的傷口在森林精靈治愈術的治療下，恢復地頗快，便柔聲道：“當然沒問題，小溫妮。”他又將溫妮小心的扶起，并體貼地在她背后墊了兩個柔軟的大鵝絨枕頭。

        “哇，雪下的真漂亮！”雖然她已經頂著那面墻看了許久，但換了一個角度后，大雪后的森林更加清晰地展現在了她面前。”要是我能出去好好看一看，摸一摸，就好了……”

        “你的傷勢恢復的很不錯，我相信那天一定不遠了。”芮德安醫生笑著附和道。

        瑟蘭迪爾坐在書桌背后，低垂的頭與垂下的金色發絲掩住了他的表情，他仿佛是在專心致志的看著眼前的書。

        芮德安與溫妮刻意壓低聲音的笑談仍然一字不漏地傳進了他的耳朵里，瑟蘭迪爾不得不承認，芮德安要比自己會哄小孩子得多。他的語氣更溫和，言辭也更加風趣，他會用充滿童趣的語氣像溫妮描述森林中大雪封山的場景，傍晚時太陽的余暉灑在大地上，給整座森林都鍍上了一層金色。

        “那是太陽在溫柔地和大地與群山說晚安，它的心情愉悅，因為第二天它們就又能再見面啦。”

        溫妮聽得出了神，心中便也生出了期待。

        如果要說這個書房里有誰的心情是不愉快的，那就一定是在一旁假裝看書，其實支著耳朵聽他們交談的精靈國王了。瑟蘭迪爾自己也說不清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可能就像是在路邊撿回家的小貓，本以為它只與自己親近，最后卻發現原來它對誰都翻肚皮一樣。有一些憤怒，有一些悵然若失，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芮德安，你沒有別的事了嗎？加利安正在策劃的慶典我想你能幫得上忙。”瑟蘭迪爾冷淡地聲音從書桌后傳來，溫柔的醫生很快悟出了里面暗藏的逐客令。

        “大概是我和溫妮交談的聲音影響到了國王。”芮德安想著，語帶歉意的向他的王告了退，又與溫妮道了別后，離開了書房。

        書房重新歸于寂靜，瑟蘭迪爾心滿意足地將注意力重又放回了書中，而溫妮也未曾受到影響，她正興致勃勃地注視著外面發生的一切，滿心欣喜地等待著黃昏的降臨。

        森林中因為一如赫列克的慶典而忙碌了起來，這幾天的天氣很美妙，雖仍偶有小雪，但晴空萬里。日光映照著雪色，銀裝素裹地美極了。精靈們為一棵棵落滿了積雪的山毛櫸系上金色銀色的鈴鐺與彩色的絲帶，當有山風拂過時，清脆的鈴聲便響徹了整座森林。有時會有精靈隨著山風的節奏唱起現編的歌謠，期間不斷有別的精靈匯入那自然的樂曲中，他們有的彈奏樂器，有的哼起節拍，有的則隨著韻律翩然起舞，那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

        溫妮還在墻上看見了熟人，巴德叔叔再次帶領著一隊小馬拉的貨車來到了密林。如今是冬季，密林河早被嚴寒徹底封凍住了，因此每到冬季，運送貨物的重任便從湍急的水流改到了小馬們的身上。溫妮饒有興致地看著堡壘前忙碌的人類與精靈，一桶桶的物資被從貨車上卸下，小馬們百無聊賴地站在原地打著鼻響。

        溫順的小馬實在是太可愛了，它們看起來被照料地很好。毛茸茸的身體非常壯實，四肢又粗又短，毛色很亮。溫妮看著領頭的小馬走到巴德的身旁，親昵地拿頭蹭了蹭他。

        溫妮此前的生活大抵都被母親關在家中，最遠的地方便是偶爾去的，鄰居巴德叔叔家。因此外面發生的一切事情，一切風景在她看來都是新奇的，有趣的，值得她為此駐足觀看的。

        書房里的兩個人各自忙著各自的事，都并未因為彼此的存在而坐立不安。這對于長久以來早已習慣了獨處的瑟蘭迪爾而言，實在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顯然他已經適應了書房中，來自溫妮的氣息與心跳。

        冬天的白晝向來短暫，在兩人吃過午飯后不太久，太陽便漸漸向著西邊沉了下去。溫妮看著目之所及的地方，正如芮德安所言，慢慢地，慢慢地，被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陛下！陛下！你看呀！是夕陽！”瑟蘭迪爾被溫妮歡快的叫聲拉出了書中的世界。深藏在地下的書房建成后第一次，被夕陽的余暉所籠罩，他美麗的天藍色眸子也染上的耀眼的金光。瑟蘭迪爾亦被這壯麗的景色吸引，恍惚間似乎回到了他年輕時居住過的明霓國斯，他站在窗前久久不能言語，任由太陽的余暉將他身著的銀色外套染成了一片金紅。

        一時間，書房中無人說話，瑟蘭迪爾注視著窗外，溫妮則注視著他。溫妮還不識字，她的語言貧乏，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這綺麗的美景，她心中升起了學習的渴望。在前幾日國王的睡前故事里，她已經明白，那些優美的文字與語言，都是需要通過識字和學習獲取的。

        因此在今夜，瑟蘭迪爾為她講述睡前故事時，溫妮依偎在瑟蘭迪爾的身旁，將頭伸到了攤開了書前。對于瑟蘭迪爾而言，這是個太過親密的距離與姿勢，但他尚不及將身子挪開，便聽到溫妮指著書中的一行字問道：“陛下，這個字念什么？”

        “moth，是黃昏的意思。”瑟蘭迪爾看著溫妮手指的昆雅語單詞念出了它的發音。

        “那這個呢？”溫妮接著指著后面一個單詞又問道。

        這次瑟蘭迪爾領會的她的意圖，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想識字是嗎，溫妮？”

        溫妮難為情的點了點頭，雖然前幾日國王已經許諾當她的傷養好便會教她識字，可如今那股對于知識的渴望再也抑制不住。她喜歡她這些天國王為她念的故事，他們一起聽到的小詩。

        當然她最喜歡的，乃是國王寬闊溫暖的懷抱，這個懷抱讓她感受到了父親的氣息，可以包容她小小的任性與脆弱。在這個懷抱中，這么多日來她惶惶不可終日的靈魂也終于得以安定。

        “那我們可得從認識字母開始學起了。”瑟蘭迪爾沒有反對溫妮的請求，畢竟這不是什么過分的事情，辛達精靈雖沒有諾多精靈那從奧力處得來的淵博的學識與超群的技藝，但自有大自然做他們的老師，他們亦是好學的族群。

        見溫妮因為輕易得到了他的允許而露出了如墜夢中般的癡呆表情，暗自好笑，又仿佛發現了新的趣事一樣心中充滿了愉悅。

        “所有渴求知識的靈魂都應得到滿足。”瑟蘭迪爾難得和顏悅色地說道。

        此時已是月上中天，晴朗的夜空中沒有一朵云彩，只要抬起頭就能看到空中閃耀的群星。今夜的月色很美，溫柔的照耀著大地與生活在其上的所有生靈。瑟蘭迪爾正背對著魔法變出來的窗在給溫妮講解著每一個字母的念法，銀色的月光在他身后順著他的鉑金色發絲淌了一地。他的嘴角牽著一絲淡淡笑意，神色安詳又溫柔，好像月色中悄然綻放地幽曇花，預示著春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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