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道夫在國王的城堡中好好休息了一日，他常常因為四處游歷錯過了宿頭而餐風露宿，如今著實好好修整了一番。第二天當溫妮看到他時，亦覺得他容光煥發，和整日里邋里邋遢地拉達加斯特越發的不同了。

        “早上好，米斯蘭迪爾！”溫妮跑了過來，親昵地朝他打招呼。

        “早呀，小溫妮。”甘道夫走了過來，坐在她身邊打量著她。“哦小溫妮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只要是我知道我都可以告訴您，不過難道還有什么我能夠為巫師解答的嗎？”

        “哈哈哈，這個問題只有你可以告訴我答案，溫妮。為什么你稱呼我米斯蘭迪爾而非甘道夫呢？我以為北地的人類都喜歡這么稱呼我。”

        “哦是這個問題呀，那是因為我聽陛下提及您時，總是這么稱呼的。”

        “嗯……是的，精靈們確實都這么稱呼我，灰袍漫游者。你和瑟蘭迪爾，我是說精靈國王的關系很親密嗎？”甘道夫附和了溫妮的回答，卻話鋒一轉，問起了其他的問題來。這才是他談話的目的，他那雙洞察世事的眼睛看到了，少女與精靈國王之間隱隱約約尚未分明的命運羈絆。這非常有意思，令他大感好奇，這樣的命運軌跡他似乎只在阿拉貢與幽谷的公主的身上見過。但不同的是，阿拉貢與阿爾玟的軌跡更加明晰，簡直閃耀地不容人忽視。可精靈國王與溫妮的卻不同，它若隱若現，時斷時連，竟叫他猜不透最后它將指向何方。

        “陛下？哦是的我敬愛他！他博學，仁慈，英勇，明智，待人友善……”關于瑟蘭迪爾的優點，溫妮可以數起來沒完，甘道夫對于溫妮的觀點卻不敢茍同。在他看來瑟蘭迪爾是個優秀的國王，卻絕算不得待人友善。他的戒備心太重且護短，倘若與他合謀，爭吵恐怕是必不可少的。

        “看得出來，你非常喜歡他。”甘道夫看著溫妮認真地說“你有一雙善于別人優點的眼睛，這很好。但是你要明白如今的世道，并非所有人都是好人的。”

        “這一點陛下有提醒過我，就像故事書里都有好人和壞人一樣，現實里也有。譬如珊妮每次來都會和我抱怨“錢袋子”又以征稅的名義搶走了他們多少商品。”

        甘道夫游歷時對于長湖鎮的這幾任惡名在外的鎮長也略有耳聞，他贊同地點了點頭。“就是如此，如果今后你在森林中又遇見一個孤身在外的老者，可不敢再貿然上前了。”

        溫妮歪著腦袋想了想，笑了起來：“可您是米斯蘭迪爾呀，我看到您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何況在國王的森林里，沒人敢對我不軌的。”

        甘道夫聽后樂不可支，原來溫妮并非對人之善惡全無概念，只是對于瑟蘭迪爾的統治全然信任。他在心中感嘆瑟蘭迪爾對她保護的太過嚴密，以至于溫妮對于外界的危險毫無所知。或許瑟蘭迪爾認為以人類短暫的壽命，他保她一世無憂無慮地生活并不困難。可警戒安全的時光早已過去，如今山雨欲來，整個中洲又豈能容許密林中的精靈們獨善其身。

        溫妮不解甘道夫心中所憂，她以為面前和善的老人別有心事。她很喜歡他，也喜歡他的故事，因此她便想發設法要令他開懷。

        過兩日便是森林精靈們的成年禮，這樣盛大的日子并不常見。因為精靈們與人類對于歲月的感知并不相同，時光的流逝對于他們而言格外的漫長。因此密林中精靈們的成年禮，每100個雙圣樹年才會舉辦一次。許多人類窮其一生也未必能得見一回，更何況能夠受到邀請前來觀禮的人類，在密林王國的歷史上，還不曾有過。

        溫妮向精靈國王請求，使甘道夫得以獲準參加這個難得的慶典。甘道夫算了算日子，似乎尋找橡木盾的時間尚且寬裕，且他素來喜歡這樣的熱鬧，因此也欣然應允，決意在這世外桃源中多呆些日子。

        擅長說故事的甘道夫在密林中格外受年輕精靈們的喜愛，很快他的身邊便擠滿了聽故事的小精靈們，其中最受矚目的便是國王之子萊戈拉斯。甘道夫對他也格外關注一些，這并非因為他高貴的身份，而是因為他在萊戈拉斯的身上看出了他注定要立下非同小可的豐功偉績。因此每當有萊戈拉斯在場時，他便要說一些上古時期的精靈王者們與魔茍斯、與索隆戰斗的故事。那些故事連許多年長的精靈也未曾聽聞，因為知道這些故事的精靈們許多都已在與邪惡的斗爭中犧牲，即便活了下來也從不肯將這些經歷當作功績來炫耀。

        甘道夫說著芬國盼與魔茍斯的決斗，他是如何七次在魔茍斯罪惡又強大的身體上留下傷痕，又如何在垂死之際砍傷了他的腳，使之成為跛足。他也說生活在維林諾的精靈至高王英格威如何在維拉們的帶領下，率領著西方的高等精靈返回故土與魔茍斯決一死戰。

        那些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聽得在座的精靈們不由都心旌神搖，對于甘道夫有意無意時提起的近來黑森林的異狀也越發上了心。

        瑟蘭迪爾坐在書房中聽著加利安的匯報，眉頭皺了起來。他是允許這個巫師在自己的城堡中小住些時日，并邀請他參加了國中精靈們的成人禮。前者是因為老友埃爾隆德來信提及幽谷附近也開始偶有小群的奧克四處游蕩，如此異狀讓瑟蘭迪爾心生警覺，他還需要從甘道夫的口中多問些有用的事情出來。而后者，自然是他架不住溫妮的央求，何況巫師作為維拉們的使者，若能在精靈們成年之時獻上祝福，也是件不錯的事情。

        可他并不樂見的這饒舌的巫師在他的王國中，向那些血氣方剛地年輕精靈們散布那些危險的言論。尤其是在聽加利安說萊戈拉斯也在聽眾之列時，瑟蘭迪爾的臉孔都猙獰了起來。若非承諾之事不可違抗，且瑟蘭迪爾又是個極顧及面子的精靈，他現下就該把那該死的巫師驅逐出自己的王國，并令他永世也不許靠近。

        “等成年禮一結束，就把他趕出去！”瑟蘭迪爾氣憤地想到。

        加利安早早便退了出去，留下國王獨自一人在書房中生著悶氣。可走了幾步，加利安停住腳步想了想，又覺得如此似乎不太厚道。他調轉了方向，向中庭尋去。往常這個時候，溫妮總會是中庭照料那些她從密林中挖回來的花草。若要說國王中有人能將瑟蘭迪爾從那些毫無必要的煩惱中拉出來，那此人非溫妮莫屬。

        加利安覺得這個小姑娘說起話來思維實在太過跳躍，像他這樣的老年人常常跟不上她說話的節奏。前一秒她還在同你說她花園里的花又長了新的花骨朵，下一秒她就告訴你昨天晚餐的烤肉真是太好吃了，那些生活中瑣碎的細枝末節在她眼中都是可以為之歌頌的素材。

        每次與溫妮聊天時，加利安都覺得自己疲于應付，就連同國王說話也沒有讓他這么心累過。但溫妮的這些特質，對于陷入自己思緒時的瑟蘭迪爾而言，卻是難得的優點。瑟蘭迪爾總是在溫妮沒完沒了，嘮嘮叨叨地話語里，不自禁地被她牽著鼻子走。不知不覺間，就忘了那些為之煩惱之事。

        加利安想著，便走到了中庭，溫妮果然正在期間。

        她蹲在盛放的花叢里，正小心翼翼地拿著園藝剪在給她的花花草草們修著枝。此時正是夏日，世間萬物極盛之時，中庭里淺碧輕紅開了滿園，老遠就能聞見鮮花盛放時散發的清香。此處在溫妮到來前，只有一顆巨木與一汪清冽的潭水以及郁郁蔥蔥的草地。而如今，溫妮和王宮中的園丁一起在中庭種上了四時的花木，不論何時路過，都能望見院中錦簇的繁花。這條算得上偏僻的長廊，如今無事路過的精靈越來越多了起來。前年國王甚至命人在水潭邊修筑了一個白色的涼亭，只因溫妮夏夜時常常喜歡在此地納涼。不過溫妮并不喜歡獨占什么東西，她深知分享帶來的快樂。因此這個涼亭自建成后，就成了城堡中的精靈們歡聚最理想的地方之一，一日里除了深夜總是擠滿了聚會的精靈們。

        “加利安叔叔，您有事嗎？”溫妮發現了他，直起身朝著身子朝他揮了揮手。

        “哦，沒事，我只是正好路過，院子里的花都開了嗎？我老遠就能聞到花香啦！”加利安擺出一副閑聊地架勢，假裝漫不經心地說道。

        “是的！您看托普斯卡的花苞在今晨盛開了，如今的庭院里就屬它最香啦！不過您這是要去哪兒？”溫妮歡快地聲音從花田里傳了過來。

        “哦，我剛剛從國王的書房出來，看他桌上的花似乎都有些枯萎了，實在不及你這兒的好看。”

        “那我可得好好剪一束花帶去陛下那兒。”溫妮說著，似乎想到了什么，重新拿起花剪，匆匆向加利安告了別，便朝花園的深處走去了。

        加利安心滿意足地背著手，慢慢悠悠晃蕩著走向了國王的酒窖。他即將為國王消解心中的煩悶，那喝一點他珍藏的美酒就當時國王的獎賞了吧！

        大總管悠悠哉哉地去酒窖里消磨時光后沒過多久，溫妮便捧著一束經過她精心挑選的鮮花跑向了國王的書房。此時瑟蘭迪爾正坐在書房中看著書，門的響動聲傳來，不必抬頭他也知道那是溫妮。他對她的腳步聲與氣息早已爛熟于心，熟悉的仿佛條件反射。隨著她的到來，馥郁的花香盈滿內室。

        “陛下，我來給您換花啦！”溫妮的語氣很輕快也很隨意，不待瑟蘭迪爾回答，她已輕車熟路地走到了書桌前將那些露出頹敗之勢的鮮花都換了下來。瑟蘭迪爾在此時抬頭，正看見溫妮捧著那束新摘下的花，輕輕地吻在了其中一朵花上。

        “陛下，今天的花好香！”

        溫妮今天帶來的是初初綻放的仍帶著水滴的白色百何，瑟蘭迪爾被百合清新的香氣吸引，不由放下手中的書，看著溫妮將它們一一插進他書桌上那尊晶瑩剔透的闊口水晶花瓶中。溫妮插花其實并沒有什么章法可言，她也從未學習過，只不過憑著自己的心意在擺弄著手中的花。瑟蘭迪爾卻渾然不覺，他自己也不曾發覺自己看地出了神，直到溫妮將那瓶插好的百合擺回了它原本該在的位置上。

        “您覺得它好看嗎？”溫妮有些羞澀地看著國王，他的目光灼灼，讓她不由擔心是否是今天的鮮花并不合他的意。

        瑟蘭迪爾此時才如夢初醒一般，點頭道：“嗯，好看極了。”

        溫妮如釋重負，她開心地向國王介紹這種此前從未出現在房間中的植物，它是如何的培育的，喜歡何種土壤，畏懼什么蟲害，幾時開花，幾時凋謝。那些連瑟蘭迪爾都一知半解的名詞從她口中時不時地蹦了出來，如數家珍一般。

        若是一般人大概不需要多久就會覺得厭煩，但好在瑟蘭迪爾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就像他的書房，如今屬于溫妮的痕跡越來越多。

        書桌旁擺著一把只屬于溫妮的椅子，比城堡中尋常的椅子都要高一些，因為溫妮的身高之于精靈實在過于嬌小。那是瑟蘭迪爾為了方便她坐在他的書桌邊看書，特意命人打造的。

        而他書桌上一年四季再也沒有斷過的鮮花。

        桌面上，他正在看的《拉蘭諾爾詩篇》旁放的是她才讀到一半的《皮德文歷險記》。矮幾上有瑟蘭迪爾用慣了的茶具，也有溫妮用來盛甜點的甜品架。溫妮是個喜歡享受生活的孩子，這座城堡在溫妮的營造與影響下，漸漸變得越來越舒適，越來越溫馨，也越來越像一個家而不是一個冰冷冷的藏寶窟或是軍事堡壘。

        在溫妮歡快輕柔的語氣中，瑟蘭迪爾漸漸放松下來。他一邊翻著書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溫妮說著話，直到溫妮將今日的見聞都說完，她心滿意足地和國王道了別。又到了她該給花澆水的時候啦。

        “這花真有溫妮說的這么好嗎？”溫妮離開后，瑟蘭迪爾小聲嘀咕著，他站起來，俯身嗅了嗅。離得太近花瓣猶帶著水珠有些冰涼的觸感碰到了他的唇，正是溫妮方才吻過的那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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