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瑟蘭迪爾看著面前的少女，心中如同掀起了驚濤駭浪一般。

        他本想一如往常，在舞會開場的第一時間離席。可就在站起來時無意的一瞥，他看到溫妮跟在阿拉貢的身后，走向了會場的角落那個無人注意的陰影里。他的心咯噔了一下，身體如同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拿起桌上的酒杯向坐在下首的埃爾拉丹兄弟遙遙敬去。

        “愿你們永遠似今夜這般快活。”瑟蘭迪爾說完，裝作若無其事地模樣又坐回了椅子上。

        再然后，便是埃爾拉丹的邀舞，瑟蘭迪爾的腦海里驀地響起加利安那似有意似無意地喟嘆：“溫妮也已經長成了美麗的少女，比起精靈的不朽，人類轉瞬即逝的青春豈不是更加動人。我想很快就會有優秀的小伙子開始追求溫妮了，讓我們這些看著她長大的人，心中真是感慨萬千。”

        也許真是因為老友這段話的挑唆，瑟蘭迪爾時刻繃著的那根名為理智的神經在一瞬間松弛了下來。當他在回過神來時，溫妮已經被他拉著，離開了人頭攢動的舞池，來到了這偏僻之地。

        兩個人就這樣以相擁的姿態，在舒緩的樂曲里，踏著既定的舞步擺動著。溫妮閉著眼，她的雙手正搭在瑟蘭迪爾的肩頭，而腦袋則靠在瑟蘭迪爾的胸前。瑟蘭迪爾的手停留在溫妮那纖纖細腰幾寸的位置上虛扶著，他垂著頭，美麗的眼睛里閃爍著晦暗不明的光芒。兩個人就這樣，在漫天的星光下，在遠離人群的隱秘之地，沉醉在這一時的放縱里。

        溫妮暫時忘卻了兩人的身份與族群，瑟蘭迪爾也將那他背負了數千年的責任與罪惡拋諸腦后。他們只是一對，偷藏了愛慕對方心思的男女，半晌偷歡，心中暗暗祈禱著，這如歌的行板長一些，再長一些。

        可歌終有終了之時，是夢亦有清醒時分。當這樂章劃上最后的休止符，兩個人快速的分開，面對面站著。瑟蘭迪爾又恢復了他那清冷地模樣，少女站在他的面前，仰頭直視著他，在瑟蘭迪爾看來，她的眼中有星光在閃爍，她整個人都在發著光。

        哪怕他的嘴再如何否認，可他的心仍然誠實，他愛著溫妮。并非是同萊戈拉斯那樣的親情，而是男女之間的愛情。

        溫妮仍在害羞，她不敢去看瑟蘭迪爾的反應，于是轉過身，裝作在看高懸空中的月亮。她已下定了決心，要將她那些美麗的心事向瑟蘭迪爾傾述，只是不該在此時此地，她還為做好準備。飛蛾撲火也罷，逼迫自己斬斷不該生出的欲念也罷，放手一搏也罷，溫妮想要給自己也許一生只會生出一次的愛情一個了結。

        天空中的月亮注視著地上的男女，將他們的心事都看進了眼中，它為他們遮掩，亦為他們開解。無人比月亮更懂那些情不自禁追逐愛人的腳步，因為駕駛這月船的提理安也偷偷愛慕著日光的少女阿瑞恩，他常常追逐的阿納的腳步跨過整片夜空，哪怕為此灼傷亦再所不惜。

        溫妮對著月亮祈禱，希冀自己的心事仍叫瑟蘭迪爾知曉，也能不被他厭惡。

        “溫妮，你在做什么？”瑟蘭迪爾在身后看著溫妮聞言詢問道。

        “我在向月亮祈禱，陛下。”溫妮轉過身，正視著瑟蘭迪爾，也許是想陶瑞爾或是月亮傾吐了積郁心中的心事，她的目光又恢復了往日的清亮與坦然。她在這時才注意到瑟蘭迪爾今晚的裝扮，那曳地的銀色長袍被他遺落在了座位上，如今只著里面的白色禮服，那是辛達精靈貴族們最常穿著的樣式。而為了區別于一般的精靈貴族，國王的禮服上繡著繁復又華美的暗紋，此時在月色與星光的映照之下，仿佛閃爍著粼粼的波光。他的頭上帶著他的荊棘王冠，上面纏繞著的花枝，還是溫妮放上去的。

        瑟蘭迪爾似乎不堪溫妮這樣含情脈脈地注視，他微微撇過臉：“這是長湖鎮上人類的習慣嗎？畢竟精靈們更喜歡向星星許愿。”

        溫妮笑著搖了搖頭：“可是有些心事只有月亮能夠理解呀。”

        瑟蘭迪爾很快就將月亮與提理安還有他那愛而不得的傳說聯系在了一起，他皺起了眉，小姑娘也有了思慕的人嗎？那個人會是誰呢，瑟蘭迪爾在心中暗暗思忖，會是埃爾拉丹嗎？不，或許是阿拉貢，那個杜內丹人。瑟蘭迪爾想到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年紀相仿的少年與少女，阿拉貢唱著美麗動人的情歌，溫妮安靜地坐在一旁側耳傾聽。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瑟蘭迪爾就在不遠的地方，默默注視著他們。他那高高的王座可以將宴會上絕大部分的地方一覽無余。

        連瑟蘭迪爾也不得不承認，以人類來說，阿拉貢稱得上十分高大英俊，又值青春年少。也許是剛剛知曉了身世，他的面上還帶著一些與年紀不符地成熟穩重與愁容。這對于那些情竇初開的少女而言，是十分誘人的。

        他不覺走上前兩步，仔細端詳著自己面前的少女。

        “比起精靈的不朽，人類轉瞬即逝的青春豈不是更加動人。”瑟蘭迪爾的腦海中再次浮現起加利安的話語，溫妮正十五歲，以人類的年紀而言真是含苞待放的時候，溫妮一直被他保護得很好，眼神中盡是純真無邪，仿佛那些只在密林最深的隱秘處綻放的百合花。就連他見了也忍不住想要將她折下藏進懷中，再不讓旁人得見。

        可事到如今，他大概已經沒有了這樣做的立場吧……瑟蘭迪爾不僅悲傷地想到，這一定是澳闊米絲的懲罰，為了他的自負與疏忽，他必須用他的余生去贖此罪，這樣當有一日他去往曼督斯的殿堂時，或許才有顏面再見到她。

        “陛下……您怎么了？”溫妮看著瑟蘭迪爾不知為何面露痛苦之色，關切地詢問道。

        “大概是有些不勝酒力吧。”瑟蘭迪爾敷衍著，他今日并未多飲酒，此時頭腦更是從未有過的清醒。他將手放進上衣的口袋里，一個方形的小盒子落進他的手中。

        “溫妮，你把手伸出來。”瑟蘭迪爾忽然說道。

        溫妮不在瑟蘭迪爾所謂何事，但仍然乖巧的依言照做了。就見瑟蘭迪爾從他的口袋里拿出一個銀色的天鵝絨首飾盒，他將它打開，露出了里面的一枚做工精致的戒指。白銀被打造成一圈雛菊花環的模樣，而花心各自鑲嵌這一刻閃耀的鉆石。

        “本該在你十五歲生日時送你的，但是一直沒有尋到合意的鉆石。”瑟蘭迪爾將那枚戒指自盒子中取出，親自將其戴在溫妮左手的食指上。

        溫妮的十五歲早在半年前就到來了，但是精靈們沒有每年過生日的習慣，比較他們若不出意外，有著近乎永生的壽命，若是年年都過，那么數千個生日屬實是過于繁瑣。也因此溫妮懂事地向來不提，不過親近之人每年送些禮物給她。瑟蘭迪爾自然也早早便準備了起來，初時確實是因為他所收藏的鉆石總是令他覺得不盡如人意，一時也找不到值得信任的矮人工匠打造。畢竟現在的矮人們大多生活在鐵丘陵中，聲勢也已大不如前，他們積累的財富還留在孤山被惡龍占據著，亦沒有多少上等的寶石在手。

        一直到一個月前，幾經周折終于打造而成的戒指終于經由矮人商隊之手，交到的精靈國王的手中。可那時他與溫妮卻又鬧起了別扭，溫妮總是避免與自己獨處，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將戒指送出，畢竟他的心中藏著一些不愿被旁人抓到把柄的心思。

        終于在今日，他找到了機會，將這枚戒指戴在了他心中愛慕的少女手上，愿它能給他愛的少女帶來好運。

        “喜歡嗎？”瑟蘭迪爾的心中難得出現了一絲名為忐忑的情緒，他看著少女翻來覆去看著那枚小巧卻花盡了自己心思的戒指，愛不釋手的模樣。

        “當然！我實在太喜歡了！”溫妮開心的回應道。“可是每年您的生日我都沒有準備過禮物……不，我甚至不知道您的生日究竟是何時。”溫妮看著瑟蘭迪爾，內疚地說道。

        “我已經三千多歲了溫妮，生日是何時，我早就忘記了。”瑟蘭迪爾伸手摸了摸少女因為失落低垂的腦袋，可她并沒有因為他的話重新振作了起來。

        “可是怎么能不慶祝呢，您能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又讓我遇見，這真是我輩子收到過最棒的禮物了！”溫妮依舊不甘心地說著，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中帶上了懇求地看著瑟蘭迪爾“陛下，不如以后我就當您和我同一天生日吧，這樣我就能年年和你一起慶祝生日啦！”

        慶祝生日有那么重要嗎？身為精靈，瑟蘭迪爾有些無法理解，但他看著少女，實在忍不住說出拒絕的話來，只能默許般點了點頭。

        瑟蘭迪爾的反應讓溫妮大受鼓舞，她有些興奮地詢問道：“那今年陛下送了我這么棒的生日禮物我可得好好回禮才行呢！陛下喜歡什么呢？”

        瑟蘭迪爾聽她如此說，伸手從溫妮頭戴著的茉莉花環上，輕輕摘下一朵正綻放著的花朵，將它放在自己的鼻下輕輕嗅了嗅。

        “如果你想的話，不如就送我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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