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顆星
初見池昌普的時候,是在巴難山山腳的雪地里。
那日,我不用放馬,阿爹難得給我放了一日假。
“將士們今日沒有操練,你將剩下的馬喂了,去城里買件過冬的衣裳吧。”
我低頭看了眼身上還算完好的衣裳,有些疑惑他的安排,不過我也沒有反駁,畢竟哪個姑娘會嫌棄自己的衣裳多呢。
況且陂瀾軍隊扎營在巴難山后山,一到冬日,溫度驟降,山頂倒是覆滿碎雪,好看得緊,只是這人就沒山那么美妙了,一陣風吹來,太陽穴突突地跳,連呼吸都如刀割般的疼。
“知道了,您需要嗎?”
我拘謹回道,順便問了他的需求。
“你管好自己就行。”
他如往常一般,語氣冷冷的,低頭專心修著馬蹄,從我的方向,只能看見他佝僂的背影,和說話間從他頭頂飄出的一縷縷霧氣。
“知道了。”
“選好看一點的。”
“嗯。”
我踢著雪往前走,內心著實忿忿不平。
十六年來,他從未和聲細語對我說過一句話,對一匹馬,都比對我還有耐心。
別人都笑話他,一個胡人,娶了個漢人,沒有兒子,婆娘還跑了。
他越來越壓抑自己,日里也不同人講話,心情不好時,就去馬廄里,一呆就是一整天。
我嘆了口氣,腦海中閃過已經漸漸模糊的面容。
不知她回中原后,可會想念自己…
雪從樹梢掉落,將我從回憶中驚醒。
我抬頭環顧四周,雪將山間鋪成一地銀白,松針樹上也積滿了雪,讓我無法分辨方向,心里再想著其它事,果不其然地迷路了。
眼前的環境既熟悉又陌生,我急得在林間亂竄,不期然被一個東西絆倒在雪地里,我揉著膝蓋正準備發罵,一只手突然從背后捂住了我的嘴。
我又驚又懼,這是一只涼入心骨又烏紫發黑的手。
“姑娘,別亂叫喊。”
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操著一口我不太熟悉的中原話。
中原人講話像是在唱歌,聲音好比清泉擊石,只是這一曲調,明顯有些中氣不足。
我正準備點頭,就見剛剛踩過的地方,從雪里沁出一朵朵粉梅,慢慢轉為一片猩紅。
我動了一下身子,果然聽見身后一聲悶哼,就再不敢動了。
我們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久到肩上沒有及時拍掉的雪,化成了涼水,沁入了我的厚衣里。
我打了個冷噤。
“你保證不說話,我就放了你。”
我背對著他猛點頭,感覺到他的涼手漸漸從我的下半張臉撤離。
我揉了揉發僵的臉,終于轉過身看清了他。
我曾在中原的奴隸嘴里聽見過‘君子如琢’四個字,當時不明白為何要把一個人,比喻成一塊冷冰冰的玉,男子,就該是雄鷹,是狼匹,是該大口吃肉的猛禽。
但是今日見了他,竟然推翻了我往日所想,我第一次覺得如玉也沒什么不好。
他很貴氣,很好看,很是讓人——心生歡喜。
只不過這塊玉,現在被人拋在雪地里。
他的嘴唇泛紫,眉毛和頭發都結了碎冰,身子在細微的顫抖,不知在雪地里躺了多久,他的目光依舊清明,一直在我身上打量審視。
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出聲提醒道。
“公子,你在流血。”
“姑娘是漢人?”
原來,他打量我是覺得我不像胡人。
我抿唇,對著他搖了搖頭,他像是不信,那目光又在我身上來回觀察,最后眼神停留在我的眼睛上,有些失望地點頭。
“對……不住。”
那句“沒關系”就在嘴邊,被他又一聲悶哼打斷。
他的臉色越來越白,甚至隱隱泛出青色,清明的雙眸也漸漸渾濁起來,腿上的血沁出一大片。
再不止血,估計會昏死在這片雪地里。
“我的母親是漢人,你愿意相信我嗎?”
我難得說這么長的中原話,一定難聽又蹩腳,但是我想,我的表情應該足夠誠摯,如果他愿意信我,我是愿意救他的。
他眼睛快睜不開了,發紫的嘴唇顫抖著,點頭的幅度很小,萬幸我還是看清了,在他身子快要歪倒在地時,趕忙上前扶住了他。
“我會救你的。”
我馱著他走了很久,平日里馬匹怎么駝我的,我就是怎么在駝他,我想著想著,就笑了起來,估計中原的姑娘,沒人愿意把自己比喻成馬吧。
我靠著山走,果然發現了目標。
陂瀾城中有很多獵戶,一般上山會呆上半個月,于是山腳及山腰處被鑿了很多人工山洞,獵著的獵物被埋在洞前的雪地里,人就住在洞內,存一批貨再用牛車一起馱回家。
“終于到了。”
我喘著氣,又累又熱,將他輕輕放置在洞內的石床上,他腿上的傷被我用布條簡單裹住,雖然沁出血,還好沒有滴出一路。
我感到很抱歉,他的血應該是已經止住了,被我那一腳又踢開了傷口。
我歉意地去洞外取了冰,讓它融化在手里,喂了水給他喝,他貪婪地汲取著,我拂開他打濕的碎發,突然很想知道他的名字。
喂了他水,我將里衣撕出一塊塊布條,在準備為他包扎時卻猶疑了。
他的傷在右側大腿,包扎必須褪下他的長褲,倒不是我有多害羞,是害怕中原人太過內斂。
“我為你包扎,你應該不會尋死覓活地怪我吧。”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雖然心里說著不在乎,但是伸出的手卻慫的發抖。
他的小腿遒勁有力,我伸出手指戳了戳,能看到經脈的鼓動,皮膚也比其它地方生的白。
我不知不覺間咽了口口水,隨之而來的是臉上如火般燒灼之感,是平日里看斗馬時,將士們露出滿是肌肉的手臂,也沒有的砰砰心跳。
待我看見他大腿上的傷時,卻讓我沸騰的心頃刻間沉寂下來。
雪白的大腿上,有一處拇指粗的箭傷,貫穿整個腿骨,周圍是黑色的爛肉,傷口被他簡單做過包扎,不停從血洞內流出血水。
“嚇著你了嗎?”
他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
“額,沒有。”
一時之間,兩人都有些尷尬,他不醒還好,一醒,我感覺那臉都不像自己的了,燙得人心慌。
“這箭傷被我處理過,但是輕輕一碰就流血不停……”
“箭上有毒。”
我看著傷口上的血跡,仔細辨別著,內心卻揣揣不安。
“這是陂瀾軍營里的毒,為何會中在你的身上?”
我質問著他,心里隱隱有了猜想。
今日軍隊沒有操練,全部騎著馬出營了,他是中原人,又中了陂瀾蟲毒…
“姑娘能帶我來這里,我已經很感激了。”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但是大邾與陂瀾正在打仗,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看著他暴露在空氣中的傷口,內心幾番掙扎。
如果救他,這后果,是自己所能夠承受得起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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