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顆星
我難以置信,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離妄樓,怎能容得下這么多的士兵。
入目皆是黑森森的鎧甲,使得這里從地面涌出一股股寒潮,士兵們站滿了涼亭,回廊,橋面,將整個離妄樓圍得密不透風。
肅穆的氣氛,把池里的荷花嚇焉了膽,垂拱著腰躺在池面,將歇的水面剛剛迎過風雨,又再一次被燎原之火點亮。
我看見站在小院中央的昌普,盡管他闔著眼,火把的光依然能照清楚他臉上細微的表情,他抿緊了唇,堅毅的下巴倔強地不肯低下。
直到聽見我開門的聲音,才猛抬起頭,我不知道有什么能讓他如此恐懼,那雙好看的眸子忽地放大,睫毛輕顫像真的打算化蝶而去,上前一步便想將我呵斥進房里。
我向他跑去,滿眼都是他臉側想忽視卻越來越明顯的巴掌紅印,和架在他脖子上那把森冷吞血的劍。
在他面前舉劍之人一時不察,被我從背后一把推開,我轉身張開雙臂,像是小雞護崽似地擋在他身前,怒瞪著那人。
“放肆!”
中氣十足的聲音蘊含滔天怒氣,周圍將士們在這兩字之下,都不自覺挺直了腰板,表情更加肅穆,手中火把的光都被震得抖了三抖。
他火光中走來,高大魁梧的身體將我與昌普罩在陰影里。
手中森寒的劍將火光折射在我臉上,眼睛一陣刺痛,我咬牙往后撤步,依然張開雙臂擋在昌普身前。
黑甲隨著他的步伐咔咔作響,我面上不動聲色,背地里卻咬緊牙關。
此人,要比其木格和鐵那措更難對付!
我掙開昌普想要將我拉至身側的手,看他慢慢向我們靠近。
那是一張并不通情達理的臉,眉毛粗礪緊緊皺起,嚴肅的雙眼里跳動著火焰,眼角的皺紋連著整齊的鬢角,絕不是被長安城柔軟的風吹出來的。
他二話不說,提起一掌便向我劈來。
昌普瞬間移到我身前,那一掌就全挨在他的身上,一聲竭力抑制的悶哼聲響起,他痛苦地靠在我肩頭,絲絲溫熱從我的右肩慢慢往后背淌下。
我驚懼地扭頭,那抹紅比巴山雪地里的還要鮮艷,我慌忙擦拭著那流出嘴角的血跡,他強撐著身體,不肯后退半步。
那人也沒料到如此,慌了步伐,想上前,卻又硬生生止住腳步。
我對此人厭惡極了,不就是仗著自己年老幾歲,或者仗著自己在軍中職務重要,竟然私闖民宅,還將昌普打傷!
我對著他那張連胡子也冰冷的臉,腦子里不知為何就跑出來那個詞,對著他恨恨罵道。
“老匹夫。”
“月牙,不可無禮。”昌普拉了拉我的手,我詫異轉頭,看他挺直的脊梁和隱藏在火光中衰切的神色。
“這是父親。”
我大驚,面前冷著臉的中年男子,那雙壓了褶皺的眼睛里輕蔑的目光,怎么都沒法將他和昌普的父親聯想到一起。
他原來是昌普的父親,鎮遠侯──池也。
“住口!我可沒有你這樣的逆子!”
凌厲的目光射在我身上,仿佛下一秒就會被并州鐵騎給踏碎成泥,這是來自在漠北征戰三十年,戎馬半生領軍將士的壓迫感。
“以往你母親說讓你娶妻你不想,讓你納妾也不愿,我還納悶了,我這兒子怎么就想通了,要了兩個丫鬟到這蔽天府,原來是為了這個妖孽!”
周圍士兵都自覺地轉過身,火把將我們圍在中央,映照我震驚的臉。
昌普低頭聽著說教,只暗地里寬慰地捏了捏我的手。
我睜圓了眼,實在是沒想到事情竟然是如此。
難怪第一次見七襄與玉磯,便覺得她們不像一般的侍女。
原來,
是…鎮遠侯家為他準備的……妾嗎?
“池昌普,你讀的什么圣賢書,是為了讓你金屋藏嬌?”他嫌棄的看我一眼,這種眼神,自從入了大邾境內,就未再間斷過。
“你最近在外面干了什么?我一從大昭覺寺回來,就有一群百姓跪在我面前喊冤,那昭雪臺的沉冤鼓,都快被人敲爛了!說我那忠孝兩全的兒子,包庇一個殺人犯!”
殺…人…犯…
我愣怔著身子轉頭,沒有理解這個詞的意思,我沖著昌普張了張嘴,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來。
一陣寒意冒上我的頭骨,凍得我瑟瑟發抖。
“月牙!”
他急得將我攬住,我知道他是害怕我犯病。
我在他懷里不停地搖頭,眼淚無知覺地順著眼角留下,將之前被他輕吻過的肌膚燙得發麻。
“看看你們如今這般無媒茍合的模樣,池昌普,快擦了你臉上胸前的胭脂,別在遂軍面前丟臉!”
這話說得極其難聽,但是我卻沒法反駁,他抱緊了我,但是我的手,卻怎么也放不到他腰上。
“她是兒子的妻,當初巴難山若不是我沒回去接她,事情便不會發展成這樣,我要永遠陪著她。”他輕柔的手理了理我的亂發,鼻尖是熟悉的沉香木,比任何苦藥都能讓我心安。
他彎起染血的唇角,眼里破碎的光里是我的身影。
“不是她需要我,是我需要她。”
“孽障!”池也被氣得大喘粗氣,仰天捶胸,“我看你是昏了頭,你鐵血遠征,縱兵征戰,你的軍功比為父還要高啊!你死后是要被葬入西祠的,這是榮譽!怎能如此不清醒!”
西祠是大邾功臣的陵寢,內里圍著大邾的歷代帝王,身前侍民,死后侍君。
無上榮耀。
盛云璆最大的愿望,就是死后能配享西祠,但也是沒這個資格。
他這一段話說得肝腸寸斷,昌普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將我的手握得很緊。
“兒子不需要葬入西祠,兒子死后,要和她葬在一起。”
“如此有情,可奈何生錯了人家。”
遠處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與七襄不同,這聲音里,有著七襄沒有的矜貴和孤傲。
昌普的表情有一瞬間僵硬,我回握緊他的手,用眼角余光去瞟那道身影。
黑甲士兵從兩側分開,在盡頭站著一位月白色宮裝美人,衣裙隨風飄動,勾勒出纖細的身姿,身上的祭祀宮鈴隨著她的步伐響動,她的一個眼神掃來,低眉是福澤萬民的慈愛憐憫,抬眼是不屬于長安的桀驁不馴。
就像是,
漠北傲骨的月亮。
她上前來,池也的臉色好了很多,剛想說話被她阻止。
她的目光在我的臉上停留,我剛想說話,她就將目光對準了昌普。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她一來就是這么一句,將池也和我都聽懵了,只有昌普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你從來沒有做過違背良心的事,此事也做得,算不得干凈。”
“是你在幫我。”昌普的聲音嘶啞,臉色蒼白像是生了場重病,受了一場折磨。
她沒有回答,只將目光轉向我。
珠玉在側,覺我形穢。
她就只是淡淡地撇了我一眼,我便自慚形穢地閃躲了目光。
“你還不知道吧。”她笑著說道,又被人厲聲喝止,“月遙!”
她只愣怔了一秒,又恢復那般云淡風輕的模樣。
“之前被你推下水的……”
“住口!”
“逆子,不可對皇后娘娘無禮!”
池也恨鐵不成鋼的呵斥聲,昌普慌忙的阻止聲,都沒擋住那輕飄飄幾個字竄入我的耳朵,月光照著院內三人清凈澄空的明臺,只有我一個人內心生了齷齪。
玉璣,她死了。
應該說,她從池子里被撈起來的時候就死了。
他騙了我。
“有人被她害死,你竟然不幫亡者證名,還利用私權平息,可真是對得起我啊,阿兄。”
她語氣里沒有責怪,只是在陳述事實,卻輕易撕掉了昌普的偽裝:“你們將我推坐上那把鳳椅,卻又在椅腳鋸木頭。”
她的話字字誅心,連池也也黯淡了神色,張嘴準備解釋,被她搶話:“不用覺得抱歉,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你們只當我現在頭腦不甚清醒,我已經習慣了鳳椅,偶爾會忘記馬背上的溫度。”
“只是,”她的目光倏地冰涼,“這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還望爹爹和阿兄仔細想想。”
“玉璣的事,我為你蓋了過去,她的這雙琥珀色眸子,你準備怎么辦?”她對著昌普提問,昌普只是捏緊了我的手,重復那句話,“我的妻子,我不會放手,我愿意交上兵權,我帶著她回漠北。”
“那我呢?”池月遙終于忍不住吼出聲來,美人涕淚更讓人心生不忍。
“明明當年交出兵權我就不用進宮,我就可以留在漠北,但是你們為了全家的榮譽,為了能配享西祠,放棄了我,我為了小妹,只能進宮,我都快忘了漠北的沙塵,忘了在石壁上留下豪言壯語的自己,也快忘了縱馬揚鞭的滋味。”
她放棄了她清冷的眼色,她也只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池昌普,你的責任呢?你的仁義呢?我自從坐上這個位置,沒有一天沒做好身為國母的表率,我第一次為你隱瞞了真相,我愚弄了百姓,也愚弄了良心。”
她慢慢恢復了那冰冷的模樣,像月亮一樣離我們很近,入手卻觸碰不到。
“而你,居然不知道從哪里找了一個替代品放在驛站,代她進宮。”
她輕蔑地笑了笑。
“只是她的這雙琥珀色眸子,沒人能夠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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