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靜不過三秒。

        意識到不對勁，令柔立刻收起笑意，轉過頭去。

        陸境恒也緩緩垂下眼眸。

        “我去看下電腦。”令柔找了個借口，起步就要往辦公位走。

        “回來。”陸境恒叫住她。

        隨后他起身，從身后的置物柜上取下三本書，以及幾張表格，放到桌面：“這是未來兩個月的會議和出差行程，你拿去做安排。還有這幾本書，有空看看。”

        “好的。”

        令柔上前拿起書本和資料，同時掃了一眼三本書的書名：《世界文旅小鎮之旅》《管理者必讀12篇》《基業長青》。

        她有點納悶。本以為斟茶遞水這樣的雜活，大概就是所謂的其他安排了，沒想到還安排看書。

        只是，這本《文旅小鎮》還能和文旅部扯上點關系，但《管理者》和《基業長青》，好像和她的工作沒什么關系啊。

        難道……

        腦海里閃過百度上的內容：總助要協助總裁工作，包括參謀、建議、執行、協調、輔助管理等。

        令柔疑惑地看了看書，又看了看陸境恒。

        陸境恒似乎知道她想問什么，俊帥的眉目里透出一絲戲謔。

        “看完后，打一份總結概要交給我，我懶得看書了。”

        “……”

        原來是這樣。

        令柔用力點了點頭，拿著書本和資料轉身回到了自己的辦公位。

        一坐下，她即刻埋頭翻閱起行程表來，看上去十分認真專心。

        但其實內心又窘又亂。

        她怎么覺得陸境恒有點在戲弄她的感覺？像在追討當年監督他學習的債？

        不過這些似乎也可以算作是助理的工作。

        應該是自己想多了。

        不管怎么樣，至少化解了一下剛才對視的尷尬。

        “19號，就是明天，下午兩點要召開文旅商會議。”

        “23號，要去商都和力盛集團簽署戰略合作協議……”

        令柔小聲念叨，始終低著頭，絲毫沒察覺陸境恒一直在看她。

        因為令柔的辦公位正好在看電腦屏幕的方向，所以陸境恒只要移動一下視線，就能看見她在做什么。

        他想起剛才的對視，仿佛看到了她當年的神情。

        溫柔文靜，眼里總是帶著淺淺的笑意。

        那副模樣，他其實看了很多年。

        空曠安靜的辦公室里，現在只有他們兩人。

        這場景似曾相識。

        回憶將時空扭轉，辦公室換成了當年的教室。

        那是六月里的一個中午，大雨傾盆。

        在學校飯堂吃完飯后，陸境恒和秦峰折返回教室拿手表。透過走廊的窗戶，他看見令柔獨自一人在教室里看書，當即就讓秦峰自己一個人先回宿舍，連傘也帶回去。

        隨后陸境恒默不作聲地走進教室，拉開座位坐了下來。

        令柔聽見聲音，抬起頭。

        “咦？你怎么回來了？”

        “沒帶傘。”陸境恒漫不經心似地答。

        他兩手插在褲兜里，敞著腿，慵懶地靠在椅子上，側頭看了一眼令柔，又轉了回去。

        令柔回應：“我也沒帶傘。不過明天要考試，正好可以復習。”

        “吃沒？”陸境恒問。

        令柔點點頭：“吃了。你呢？”

        “也吃了。”

        學校飯堂和教學樓之間有一條風雨廊，下雨的時候可以回教室。就算是平時的中午，教室里都會有些人回來學習。

        今天大概是因為下大雨，這個時刻回來的人很少，只有他們兩人。

        難得見到陸境恒被困在教室，令柔抓緊時機問：“明天考試，你不復習嗎？要不我找些題給你做？”

        陸境恒轉過頭，面無表情道：“不做。”

        “……”

        令柔說服不了他，干脆不理了，繼續看自己的書。

        兩人各自沉默了一會。

        “喂。”

        令柔正單手托著腮，埋頭看書，聽見陸境恒叫了她一聲，便又抬起頭。

        她看見陸境恒手里拿著一塊黑色手表，舉在她面前。

        “你看它的底色是什么？”他問。

        令柔托著腮，疑惑地答：“黑色。”

        “不是。”

        令柔向前傾了傾身，仔細看了一下。

        “不是嗎？就是黑色呀。”

        “藏青偏黑。”

        令柔笑了一下，搖搖頭，表示不認可這種無理取鬧。

        陸境恒收回手表，嘴角掠過一絲得意。

        隨后兩人一個看書，一個睡覺。

        直到教室里陸續有人回來學習，也沒改變狀態。

        事實上，那塊手表是一款智能手表，攜帶了一個360度旋轉的高清攝像頭，可以悄無聲息地拍照，還可以錄像。

        陸境恒叫令柔看手表的時候，其實是在給她拍照。

        當然這種行為他就做了那么一次。只是突然想留下幾張相片。

        不過后來退學后，他就把那幾張相片幾乎全部刪除了，只保留了一張。

        是她托著臉頰，微笑看他的那一瞬間。

        ……

        回憶收回。

        視線也收了回來。

        陸境恒低頭看看時間，已經快到十二點。

        “差不多了，去吃飯吧。”

        令柔正在網上查閱機票信息，聽見陸境恒的聲音，頓了一下才回應：“哦，好的。”

        陸境恒起身，淡聲問：“你去哪里吃？”

        “我一般和閔蘭姐到公司外面吃，就是我那個文旅部的師父。”令柔答。

        陸境恒點點頭，朝門口走去：“下午沒什么事，可以晚點回來。”

        “好的。”令柔即刻回應。

        陸境恒那句話簡直是雪中送炭，將剛剛一個小時里的沉默緊繃氛圍忽的就放松了下來。

        令柔感到心情輕松了不少，她猜陸境恒也是如此。

        等陸境恒出了辦公室后，令柔即刻收拾包包，給閔蘭發了信息，說馬上下去找她吃飯。

        然后就坐著數時間，等待陸境恒走遠，她才離開辦公室。

        前臺的工作人員見到她，微笑打招呼，令柔回了一個更燦爛的笑容。

        到了50層，閔蘭早已在電梯處等著。

        兩人一起來到鴻信中心附近的一家面館吃午餐。

        閔蘭叫了兩份牛腩拉面。

        “第一天感覺怎么樣？和副總的合作還好吧？”閔蘭的語氣里透著老母親般地關切，同時夾帶著興奮的期待。

        令柔自然知道她想聽什么。

        她無奈笑笑，覺得閔蘭姐有點不切實際了。

        “副總早上一直在開會，只在辦公室里呆了一個小時。期間他讓我斟茶遞水，還讓我看書，幫他做總結概括。之后就沒有交流了。”

        閔蘭怔了一下：“啊？就這樣？”

        “嗯。就這樣。”

        閔蘭繼續問：“那其他助理有和你聊什么嗎？”

        “沒有，就我一個人……”

        令柔意識到說漏嘴了，即刻停下。

        閔蘭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有新辦公室的相片嗎？”

        “有。不過我不好意思照環境，就拍了一張辦公椅的照片。”令柔說完，打開手機相冊，給閔蘭展示了一下那張椅子。

        “上面的辦公椅好像是這樣的，很舒服。”

        閔蘭定睛看了看，隨后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淘寶，對著那張椅子相片又拍了個照，然后搜索。

        好家伙，單價近一萬元。

        至此，對于副總可能對令柔有意思的這件事情，閔蘭的信心又提升了10個百分點。她再從令柔剛才說漏嘴的話里推斷了一下，猜測令柔可能是在副總的辦公室里辦公，只是不好意思說出來。

        閔蘭把手機放在一邊。

        “哎？令柔，你和副總同桌那么久，他當年突然退學，你那時會不會有點不適應？”

        令柔攪了攪面條，忽地停下了動作。

        她突然感覺，對于陸境恒退學這件事，曾經那些占據回憶的難堪，內疚，尷尬，后悔之情已經統統都消退了。現在剩下的，是一股陌生的情緒。

        但又像是埋藏了很久的。

        令柔低眉：“多少會有點的。”

        閔蘭哈哈笑道：“是啊，肯定會有嘛，人之常情。說不定副總現在和你重新一起辦公，也會有老同學失而復得的高興呢。”

        令柔搖頭：“看不出來。”

        讓她數步子找茶室，還有叫她幫他看書提煉概要，倒像是在討當年監督他學習的債。

        閔蘭吃了一口面后，自信說道：“我猜啊，副總之所以表現平淡，也許就是因為當年他留給你們的印象并不是那么好，所以他現在面對你的時候，就顯得比較不自在，擔心你對他還是有一些負面的看法。”

        “你想想，如果你現在很成功，可是以前很差勁，那面對以前的熟人，是什么心態？”

        令柔想了想陸境恒現在的身份和以前的情況，似乎能理解了。

        “男人啊，最要面子了。”閔蘭見縫插針道，“所以令柔你要幫副總找回丟失的面子。”

        令柔皺皺眉，不解：“丟失的面子？……要怎么幫？”

        閔蘭敲重點：“很簡單，微笑。”

        令柔不笑的時候是一種文靜清冷的氣質，讓人感覺捉摸不透，但只要笑笑，氣質就變得甜美有親和力，天然吸引異性，讓人想靠近。

        “既然副總在意你對他存負面看法，那你經常對他微笑，解除他的顧慮。和副總之間的交流盡量輕松點，讓他感受到來自老同學的欣賞和鼓勵，這樣，他就能找回昔日丟失的面子了。”

        令柔被閔蘭一連串的話語繞了進去，覺得有點道理，便點頭：“好吧。”

        令柔一向有乖學生的性格，很聽長輩和前輩的話。閔蘭見引導成功，開心不已。

        “其他的，以后再說，我們見步走步。”

        -

        和閔蘭吃過飯后，令柔直接回了總裁辦公室。

        陸境恒不在。

        根據他中午說的話，令柔猜測他可能不會那么快回來。

        她看了看時間，開始專心工作。工作量非常少，不一會就完成了。

        又過了十來分鐘，門口傳來敲門聲。令柔立刻起身過去開門。

        原來是總裁助理辦公室的一個男助理。他交給令柔一份會議資料，讓轉交給副總。

        令柔順便和他聊了幾句，才知道那邊辦公室里一共有三個總裁助理。

        全男。

        他們負責比較重要的工作，比如陪同副總出席會議或商業交流活動，做記錄和分析，定期提供集團整體運營狀態，協助審核資料，以及處理副總授權的各種內部事務和對外協調工作。

        令柔聽完有些汗顏。

        她大學讀的專業是廣告學，對管理之類的知識只了解一點皮毛。

        和那幾位助理比起來，她真真就是個打雜的。

        等那位助理離開后，令柔立刻坐回辦公桌，打開《管理者必讀12篇》，認真閱讀起來。

        她現在明白陸境恒的用意了：讓她看書，不就是暗示她要變得專業點嗎？

        確實很需要。

        但看了五十幾頁后，令柔覺得眼睛開始在打架。

        她揉揉眼，抬手看了看時間。

        已經三點半了。

        令柔環視了一圈辦公室內。

        空蕩蕩的辦公室，不多一個人。

        換作是文旅部，肯定是熱熱鬧鬧的。

        才第一天……

        令柔垂下眼眸，情緒有點低落。心不在焉地翻閱著書本，一邊懷念文旅部的熱鬧，一邊猜測陸境恒去做什么了。

        他去哪了？

        平時都那么忙嗎？

        這里真是太冷清了。難怪他也受不了。

        他今天會不會不回來了？如果一直不回，那到了下班時間，還要等嗎？

        ……

        令柔邊想，邊繼續看書做筆記，就這樣，時間去到了五點。

        正做著閱讀筆記，令柔突然聽到身后的辦公室門開了。

        她頓了一下，轉過頭去。

        陸境恒終于回來了。

        令柔即刻站起來，聲音里帶著喜悅地喊道：“副總!”

        陸境恒似乎也感覺到了她的語氣和早上的不一樣。原本俊冷的表情，柔緩下來。他輕點了點頭，然后走向辦公位。

        “副總，你要喝水嗎？”令柔主動問。她悶了一個下午，現在渴望與人交流。

        陸境恒看著令柔，眼神疑惑。他特意晚回來，就是為了避開沉默的尷尬。沒想到令柔的態度轉了個彎。

        “嗯。”他應道。

        “ok。”令柔打了個ok手勢，立刻去茶室洗杯裝溫水。

        把水端來放在陸境恒的桌面后，她又馬不停蹄地返回辦公桌，拿了一份資料資料走回來。

        “副總，這是明天會議的時間地點以及相關資料，隔壁助理室的陳助理已經通知了文旅商線的相關部門與會人員，他讓你看看還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動的？”

        陸境恒接過，看了幾眼，就放在了桌上，抬頭問：“你下午都在做什么？”

        令柔：“工作和看書。”

        “看了多少？”

        “那本《12篇》已經看了一百多頁了。”

        “挺好。”陸境恒說完，抬起手，拇指指了指他身后置物柜上的一排書，“這里還有，看完之后再過來取。”

        令柔看向那一排書，眼睛瞪大。

        得有二十幾本。

        她不敢相信地看看陸境恒。他的神情很淡然，絲毫不像開玩笑。

        令柔抿了抿嘴，安靜了半秒后，擠出一絲勉強的笑意。

        “好的，沒問題。看書能打發時間。”

        陸境恒挽起手：“你覺得在這里很無聊？”

        令柔轉了轉眼珠，低下頭，直白道：“你的辦公室確實少了點人氣，一個人在這里，有點冷清。”

        陸境恒：“……”

        舌頭抵了抵后齒，他最終發話：“今晚一起吃飯，當是祝賀你升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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