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終于,她又回到了這里。”
“眼前那蒼茫的灰色,令人分不清此刻到底是天明時分,還是夜幕來臨前。”
“厚厚的積雪覆蓋著這片遼闊的土地,看上去是那樣的冰冷,毫無生命的跡象。但她知道,此刻,就在她腳下有無數蓬勃的生命力。”
“它們蓄勢待發。”
“當寒冬過去,溫暖的春天終將到來,積雪融化,泥土里的種子將冒出新芽,取代這滿眼的荒蕪。”
“她了解這里,這是她出生的地方,她的故土。”
“身后,歇斯底里的喊殺聲越來越近,寒風裹挾著濃重血的腥味兒,如山洪、如巨浪、如猛獸,不斷削刮摧殘著她單薄的、瘦弱的身軀。”
“無需回頭——哥哥的話回蕩在她耳邊。”
“她要繼續走下去,必須走下去,只有她了。”
“天空中突然出現一只斷線的、風箏……”
“像極了命運降臨那天,她丟失的那一只。”
“它飛得那么的高,那么的自由,仿佛不受風的擺布,不懼怕掉落的終點。”
“她看著那只風箏,內心充滿了憤怒!”
“命運算什么東西?”
“如果風箏能掙脫線的束縛,那么,她也要掙脫宿命的枷鎖!”
“再一次出發吧,無需停下,更不用害怕!”
“已經沒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答案,就在前方。”
朱厭放下最后一頁手稿,抬起頭看大家,問:“如何?”
四萬字的開篇,從主角一家被宿命論卷入王權爭斗的漩渦開始,以女孩兒獨自踏上尋找答案的旅途為結束,充滿史詩感。
客廳里安靜數秒——
林小鳶坐在爸爸腿上,小小的身體向前傾,發出‘哇’地贊嘆聲!
原諒她年紀小,詞庫匱乏,表達能力欠佳,無法完整的形容出這場試讀會的聽后感。
胡圓站起來鼓掌:“簡直太棒了!”
就像在音樂廳里聽了一場絕妙的、完美的獨奏會,這一刻只想高呼brav。
林炎禾有些苦惱的撓頭:“我作文寫的都是些什么啊……”
巧了,昨天早上考語文,命題作文:何謂勇敢?
他列舉歷史上數位風流人物,以他們的經歷為例,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
勇敢,不就是成他人所不能成的大事么?
聽完朱厭大叔的小說開篇,林炎禾徹底喪了。
承認自己的錯誤是勇敢,不對命運屈服是勇敢,主動走進黑暗尋找光明是勇敢,沖破世俗的偏見是勇敢……
那些名人更是因為成就了一番事業后才名留青史,被他這樣的草包所熟知。
被他忽略的是,一開始,大家都普普通通的事實。
林炎禾陷入‘我高考作文別不是跑題’的深度懷疑。
“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朱厭拿不準。
果真,有一百個讀者就有一百個哈姆雷特。
胡圓對小說開篇的喜歡是肉眼可見的。
林炎禾的反應就很奇怪,怎么琢磨起命題作文來了?
林筑龍把手稿拿起,仔細端詳每一頁手稿,上面的每一行字。
朱厭的字跡就和他本人一樣,空間有多大,字就能有多大,不難看出為了保持排列美感,他是做了收斂的。
二十多頁的手寫稿,沒有一張出現過錯字,涂抹、或者明顯的更改調整。
比起手稿,這更像是一時興起的練字。
只不過拿起筆之后,他就停不下來了,只好任由思緒紛飛,筆下一氣呵成。
可見在創作中,享受和沉浸更多一些。
林筑龍問:“這只是開篇?”
朱厭點頭:“剛開始寫的那兩天,只想把心里片段式的劇情和場景描繪出來,后來越寫思路越清晰,那些片段就成了開篇。”
寫的時候很順暢、很痛快,寫的過程會讓他有一種釋放的快意,每次寫完一個劇情,都能給他帶來一定的滿足。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不論好壞,他都要繼續寫下去。
林筑龍望著手稿,不可思議的搖頭:“這文字功底,故事構架的能力,要不是你坐在我面前,我都不相信是你寫的。”
這話……
朱厭全當他夸自己寫得好了。
胡圓激動的站了會兒,一屁股坐下,還在琢磨故事的后續發展:“經歷了母親的背叛,父親的拋棄,可以依靠的哥哥也死了,終于回到故土,皇帝和領主的大軍卻在激戰,把她的故土變成焦土,她確實沒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如此一來,也就能夠義無反顧的往前走——無需回頭。”
那一刻,就連她到底是不是命定之子,都不重要了。
她要和命運抗爭到底!
“我想寫的就是這個。”朱厭道,“不管在什么年代,何種境遇,成長過程中的經歷才是最有魅力的。”
“姜還是老的辣啊……”這話再一次提點了林炎禾。
他那篇作文雖然沒跑題,但從寫作角度出發,跟朱厭大叔的一比,簡直弱爆了。
根本沒得比!
林筑龍悶聲笑了笑,不走心的安慰兒子:“沒事,考不好不怪你,大不了復讀一年。”
林炎禾擺手拒絕:“別別別,我就想考個南城大學醫學院,都不去臨床。”
他走學術派,將來蹲實驗室搞醫藥研發。
南城綜合大學的醫學院在國內排第十七名,按醫學研究排是第九名,林炎禾考完估了分,參照前三年的分數線,管夠!
朱厭開他玩笑:“你是看你爸第一家私家醫院要開業了,為將來繼承家業做打算?”
林炎禾掛進沙發里,昂起下巴,擺一副混吃等死二世祖的模樣:“老林,好好工作,我未來的事業高度,取決于你現在奮斗努力的程度。”
林筑龍冷哼:“想多了,我掙的都是小風箏的,最多供你到大學畢業,找不到工作,能力太差,你就到工地搬磚去吧。”
林炎禾哎喲一聲,慘呼家庭地位低。
落麟掀眼皮懶洋洋的睨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家庭地位?
姜瑀嗤嗤低笑,還是當狗子好,吃吃喝喝曬太陽,不需要掌握什么生活技能,遇到問題,賣萌就行了。
林小鳶隔空喊話:“哥哥不怕,以后等我有錢了——養你!”
林炎禾吊兒郎當的歪著腦袋,跟她約定:“那就這么說定了啊,哥哥以后就指望你了。”
林小鳶用力應聲,心說在座各位家人們都是大佬,哪兒輪得到我掙錢養家。
看破不說破,大家都歡樂!
時間差不多了,移步云山樾。
飯前小敘很是喜感。
周諦周湛父子兩來得早,先把茶先張羅好了,林筑龍前腳剛跨進包間,周湛捧著茶盞迎上前,只問一句:現在跪下認錯還來不來得及?!
林筑龍大笑著讓他小子也別跪了,那么會演,怎么不報電影學院?
周湛立馬站直了說,那不能,我要去了,搶了那位大人的飯碗,您說這事兒多難辦!
剛說到‘那位’大人,鐘婉漓兩手拎著十幾只童裝紙袋走進來,問,誰要搶她的飯碗?
周湛立刻縮到角落里,不敢吱聲。
鐘婉漓眼睛掃過去就知道他嘴巴又跑火車了,佯作慍怒的板起臉,不到三秒,破功。
高考結束啦?好好放松下,得空來影視城找我玩。
哪會真的計較什么,都是飯前活躍氣氛的戲劇效果。
林小鳶滑下椅子飛奔向小姨。
幾個月沒見,想念之情滔滔不絕、源源不滅,今天吃飯不挨爸爸坐了,要跟小姨!
鐘婉漓樂開了懷。
既是犒勞兩個應屆考生的宴席,席間話題自然圍繞高考。
今年考題難度中等,周湛和林炎禾是學校里的理科雙子星,前者準備報帝都航天科技大學,后者就跟在家里說的一樣,南城綜合大醫學院,科研之路,道阻且長,他不怕辛苦,決定了就會一直走到底。
年輕人各有各的想法,不管怎么選,林筑龍他們都是支持的。
鐘婉漓忽然想起來:“姓莊那小子考得怎么樣?”
那家伙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對落麟一見鐘情,又純情又滑頭,十分招人喜歡的一小子。
每次他們在小區里遇到,小莊都要跟她求合影,還說她早晚大紅大紫,嘴特別甜!
周湛和林炎禾對視了一眼,表情各有不同。
“莊浩宇啊,他讀文科,我們分班沒分在一塊兒。”周湛用了個隨意的口吻。
林炎禾打配合:“他沒問題的,跨欄全省第一,老早確定保送帝都體大。”
周湛一聽,哦哦哦的點著頭,小聲嘟囔:“這么說,開學了我和他還能在帝都聚聚,到時候……”
話到這里,只剩下無盡的遲疑。
扒飯的林炎禾稍抬起頭,跟他又對了一眼。
兩小子,以眼色傳遞了幾個只有他們彼此才看得懂的信息,接著,均是一臉苦相。
鐘婉漓看笑了:“兄弟情遭遇危機?”
“不是……”周湛放下碗筷,極其不解的問林炎禾,“你們住一個小區,這幾個月你沒跟他碰過?”
林炎禾愁眉苦臉:“大哥,這幾個月一門心思備戰高考,我跟你一個班,住一個寢室,他們特長班跟我們都不在一棟樓,我連上廁所拉屎都要被你守門口突擊提問,你說我跟他碰過沒有。”
林筑龍敲了敲桌面:“吃飯的時候,說話注意點。”
今天云山樾有一桌正經客人,饕餮還在廚房忙著,給他聽到炎禾話里那些影響食欲的內容,一準收桌子,不給吃了。
朱厭只笑嘆:“上廁所還突擊提問,你們是真用功。”
他也玩耍著參加過人類的高考,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屆了,要是有林炎禾周湛這般努力,估計也能得到‘我到底選清華還是北大’的煩惱體驗?
“算了!”周湛沉聲道,“過都過了,回頭找他去!”
林炎禾也在思量找時間去堵人:“他這幾天應該在家的。”
至此,周諦轉頭看向胡圓。
這個舉動引起全場注意。
胡圓本來不打算在這里說出來,可是諦聽大人都用眼神點她了,她只好如實道:“我聽說,浩宇要出國了。”
林炎禾:“……”
周湛:“……”
什么時候的決定?!
他們事先一點兒都沒聽說!
林筑龍補充情況:“莊老院長被帝都那邊返聘過去上課,加上之前他自己感情的私事……所以決定賣掉千景華庭的房子。莊浩宇爸媽已經正式離婚,兩個人好像都不太想管他,商量下來的結果是送出國去讀書,手續辦得差不多了。他最近住在親戚家,我也有很久沒見。”
朱厭恍然大悟:“原來是賣房子那家。”
林筑龍有些意外的看著他:“你知道?”
“劉蕊恣跟我說過,還強烈建議我買下來。”朱厭原先沒有置業的打算,在林家住了半個月,后知后覺,這小區白天創作不吵,晚上睡覺安靜,鄰里和睦,若要選一處定下來,不失為最優之選。
周諦也肯定的說:“千景華庭的房子確實不錯,小區環境舒適,房子間距大,綠化好,小區里各種設施齊全。”
朱厭點頭認可,眼里眉梢流露出來的都是滿意和心動。
林筑龍求之不得:“你想買老莊的房子,早說啊!還好他要價高,不然早賣出去了!”
朱厭倒是不怎么急:“隨緣,遇到了,合適,那就是我的。”
林筑龍只問:“就這么定了?”
朱厭在生活方面不拖泥帶水:“可以,就這么定了。”
他們三言兩語把新居定下,才不管那是哪個小子的家。
周湛和林炎禾急得快把眼珠子瞪出來。
總不能讓朱厭大人別買莊家的房子,而這也不是重點。
不管怎么樣,莊浩宇的爸媽都離婚了,他那老不正經的爺爺只顧自己瀟灑,他出國的事已成定局?
怎么辦……
林筑龍他們已經從買房子,聊到朱厭近期的小說創作。
周諦說他認識幾個出版社的朋友,若真打算往寫作發展,他可以幫忙約個時間面談。
當然,前提得是朱厭有這想法。
朱厭說都好的,既然寫出來了,他自然想擁有更多的讀者。
林筑龍點贊他這個態度,特別正,特別的——作家!
誰能想到呢?
山海界最愛揮拳第一人,竟然棄武從文,寫出了恢弘的冒險開篇。
鐘婉漓在旁笑盈盈的預約,將來大作家的作品要是影視化了,記得給個出演的機會。
周諦又問起創作初衷,胡圓追問故事最初和最后出現的風箏有什么意義。
朱厭笑說,剛開始只是單純模仿前后呼應的寫作手法,寫出來之后覺得效果不錯,就保留了下來。
這一時,聯系起周諦問的初衷,似乎變得明了了一些。
不過是和小風箏一起參加讀書會,與家長們玩故事接龍,發現套路化嚴重,于是決定自己嘗試,寫點兒不一樣的。
非要問那只風箏的意義。
它是對自由、對希望的向往,也是他對林小鳶一點微薄的祝福。
這個當初他不看好的、被遺棄在公園里的弱小人類,冥冥中牽引著他找到了生活的方向。
真是很奇妙。
朱厭成了話題中心,對搶了今天宴席主角風頭這件事毫無察覺。
林炎禾和周湛面面相覷,誰也指望不了誰。
這頓‘揮別中學時代’的晚飯,他們是吃出了千百種滋味。
飯罷,道別時。
周諦和林筑龍行慢一步,站在云山樾前院的石屏前竊竊。
林總先指責周教授:“你今天戲不錯啊,故意忽略那兩傻小子,頻頻把話題往朱大作家身上引。”
一頓飯下來,朱厭都不是那個愛打架鬧事的朱厭了。
都給我改口,要叫他:朱大作家!
周教授從褲子口袋里摸出打火機和煙,點上一支,吞吐著煙霧對林總予以肯定:“你配合得也很是不錯。”
林筑龍抬手扇開面前絲絲縷縷的煙:“老莊的房子,我必幫朱厭拿下,他好不容易找到事情做,住到我眼皮底下,我更安心。”
別看朱厭現在情緒穩定,那脾氣上來,不分場合的動手,加之他還有把要命的神斧……
若能和林筑龍住在同一個小區,不說誰盯著誰,互相有個照應,如此,周諦也安心。
林筑龍想想又道:“小子們那邊,我會想辦法把他們三個湊一塊兒,大學開學前解決問題。”
兒子們的煩惱,爸爸們不會袖手旁觀。
但也不會在得知的那一刻,咋咋呼呼的直言幫忙就是了。
要是什么麻煩都有人解決,久而久之會形成依賴心理,這是最要不得的。
周諦點了個頭:“嗯,行,定好時間知會我一聲,我帶阿湛過來玩兒。”
千景華庭活動多,能讓孩子們把話說開、延續友誼的場合,左不過一場熱熱鬧鬧的派對。
所以他說的是來玩兒,不是過去坐坐,或只是吃一頓飯。
“那走了,回見。”周諦叼著煙轉身過半,停下,從隨身空間里拿出一張明信片摁在林筑龍胸口上,“回給小侄女兒的,麻煩下次做這種事情的時候,你給她的兒童審美把把關!”
大學教授收到的草裙小豬明信片,祝福語寫的還是他最不愛聽的那幾句,是在試探他的脾氣底線,還是想直接把他氣死?!
林筑龍一聽就樂了:“小孩子的審美就是卡通動畫片,小豬多可愛,這可是我們家小風箏第一次給人寄明信片,雖然祝福語是我寫的。”
再看大伯回的這張,特別樸實的南城大學校園一景,背面的留言更是差強人意。
林筑龍見周諦轉身走遠,忽然意識到流程不對:“等一下,說好去郵局寄的,你怎么直接給我了?等了半個月,你就回個這樣的?你知不知道互寄明信片最大的樂趣是哪個部分?你怎么能抹殺小風箏每天開郵箱的那份期待和快樂呢?周諦,周教授,你能不能換一張?”
周諦走得頭也不回,煩死身后喋喋不休的奶爸。
誰跟你說好了!
小孩子的審美就是卡通動畫?你女兒真心喜歡草裙小豬,我名字倒過來念!
明信片是不可能換的,他們南綜大的明信片簡直不要太緊俏,有紀念意義的!
最后,他不戒煙!
他抽的不是煙,是寂寞!
死都不會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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