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炎沒有想過，暗影中部地區的最后一個首領——那第四個人，會主動出現在他面前。
  那是一個晴日。陽光暖洋洋灑滿大地，海浪拍岸，海鷗啼鳴，一聲又一聲。
  江南給人的印象向來是小橋流水、青磚碧瓦，柔軟的姑娘們裊裊走過拱橋，而在江南再往東一點兒的海，則常常被人忽視。
  楚炎一行人是追著桃花幫的蹤跡到海邊的。
  昨日，江湖上又有了新消息，說是在東海邊上發現了一些疑似桃花幫行動的蹤跡。楚炎立刻行動起來，帶著宋清音和蒼術趕向海邊。
  沒想到，已經有人等著他。
  暗影中部的第四個人——也是中部最后一個首領，站在海邊的山崖之上，右手在半空之中劃了個圈，然后放在胸前，向楚炎微微鞠躬。
  那是西洋喜歡的打招呼方式，不曉得這家伙是如何學得。
  “好久不見，楚少俠。”第四人道，“幸會，幸會。”
  一陣風吹來，幾人的衣衫獵獵作響。
  他們位于枸杞島最東端的東崖之上。這東崖有數十人高，沿海岸線連綿數里，巖石陡峭，伸入大海。峭壁下海浪拍打勁烈，泛起陣陣白浪，聲聲震耳。
  “呵，我還以為，你已經夾起尾巴躲起來了！”楚炎怒斥，“你居然還敢站在陽光下面！”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波濤洶涌，白浪滔天，海水挾著嘯聲撞擊在礁石之上，將刀劍碰撞之聲掩埋。
  兩年的光陰，足以讓楚炎的實力漲到與從前完全不同的境地。暗影第四人帶來的一大批嘍啰被他輕易擊敗，劍身伴著細碎的海水，直逼那人而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枝桃花枝自半空之下悠悠落下，那暗影的第四人身形一閃，霎時間換了位置！
  “清音！”
  楚炎眼皮一跳，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事情已經發生。
  ——宋清音猛地被推至半空，像一片落葉一般，緩緩向山崖之下墜去。
  山崖之下是海。波浪滔天，像是海神在發怒，要將這些擾其寧靜的人盡數吞沒。
  這是宋清音給自己找的退場方式。
  本來998提議說，可以讓她假裝去救楚炎、然后為了幫楚炎擋刀而受到致命傷，還能借此展開一段令人潸然淚下的生離死別。
  宋清音的回答是一個白眼。
  她想要用一種沒那么夸張的方式離開。那么，在一場亂戰之中遭到牽連、被海水吞沒、甚至找不到“尸身”，應當是最好的辦法。
  于是她找來第四人，想要演這么一場戲。
  海風帶著咸腥味自下方涌來，吹亂她的頭發，將她的衣袖扯得獵獵作響。她審視著下方林立的礁石，準備遠一點兒之后，就將手中的短刀擲出、給自己做一些緩沖。
  手腕突然傳來的力量讓她停住了思考。
  抬頭看去，楚炎已經不顧一切地沖過來，握住她的手腕。
  下墜的力量太大，他踉蹌幾步，大半個身子都懸在半空之中。
  “楚炎！”宋清音心里一空。
  “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楚炎說著，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宋清音突然想到什么。
  這一路走來，經歷了不少的打斗。即便如此，她從來未被殃及，甚至楚炎身上傷痕累累時，她卻沒有一次受傷。
  “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應該讓姑娘受傷。”楚炎曾經這么說。
  他當時又看著宋清音，笑道：“何況，這姑娘，是清音。”
  幾顆滑落的碎石將宋清音拉回現實。海風呼呼作響，楚炎身后，暗影第四人又發動一波攻擊。
  宋清音眼皮微跳——不是說好了不許傷到楚炎的嗎？
  可是，如果此時楚炎不躲，那將是一個致命傷！
  “楚炎！松手！”宋清音抬高聲音，“快去抵擋！否則你會死的！”
  楚炎明顯也感覺到身后的攻勢。他略一停頓，手握得更緊。
  下一刻，他向前挪移半步，宋清音身子猛地一墜——
  他居然直接跳下懸崖！
  下墜再度襲來，狂風呼嘯，宋清音睜大眼睛，完全不理解這個傻蛋腦子里在想什么。
  楚炎用力一蹬，在半空之中將宋清音環住。
  接著，他拿出佩劍，往崖壁上狠狠一刺。
  “刺啦”一聲，寶劍沒入巖壁之內。楚炎一手拽著劍柄，一手環著宋清音。兩人掛在巖壁之上，又飛鳥從兩人身側掠過。
  巨浪起，細碎的水霧沾濕他的頭發，惹得宋清音的眼睛也霧蒙蒙的。
  她忽然想笑：“你這是在做甚？”
  “清音別怕。”楚炎咬著牙，額角泛出點點汗珠。
  即便已經學了種種秘笈、也算武功高強，以一敵數十上百人，還是很難不傷分毫。剛剛的打斗之中，楚炎身上添了不少傷痕，手腕上那道傷口，更是觸目驚心。
  他手背青筋暴起，鮮血涌出，腕上泛著不自然的紅色。
  “你的手腕已經受傷了，再這樣用力……”宋清音咬了咬牙，“筋脈會斷掉的。”
  “沒事。”楚炎勉強應了一句。

  想必用一個受傷的胳膊支撐兩個人的重量，一定會有生生將胳膊扯斷一般的疼痛。楚炎連聲音都很難發出，渾身因為用力而顫抖，卻不忘給宋清音一個安慰的笑容。
  宋清音不自覺咬住下唇，一股血腥味在嘴里彌漫開來。
  這個傻蛋！
  998飛在半空，被海風吹得飄來飄去。它私聊宋清音：“宿主，你的計劃好像要失敗了。”
  宋清音皺了皺鼻子：“用你說？”
  頭頂傳來蒼術的聲音：“楚大哥你快點兒！咱家撐不了這么久的時間！”
  他正在代替楚炎，去拖延暗影第四人的動作，以求讓楚炎將宋清音救上來。
  蒼術天賦遠不如楚炎，又擅長用蠱而非面對面斗爭，明顯落于下風。可是，他哪怕被擊倒在地，還是要伸出胳膊，拽住第四人的腿。
  那個總是大驚小怪的家伙，此刻咬著牙，聲音都有了哭腔：“你別走！你的對手是咱家！”
  濤聲陣陣，宋清音腦袋發麻。
  這些無知的劇本角色，真的將這場意外當了真，在用盡全力，將她救起。
  “998.”她私聊身旁的系統，“給暗影的人傳信號，讓他們撤退。”
  至少……這次，就先留下吧。
  海風似乎小了一些。宋清音默不作聲，任憑楚炎斷掉寶劍，用那雙被鮮血覆蓋的胳膊支撐著，將她抱上了懸崖。
  蒼術被打到趴在地上，銀飾落了一地。聽見聲音，他幾乎是爬著到了楚炎和宋清音面前，將兩人一把抱住。
  “嚇死咱家了！你們可別丟下咱家！”
  楚炎愣了愣，旋即笑著揉揉蒼術的腦袋：“男子漢大丈夫，哭什么？”
  蒼術嗚咽著，只是將兩人摟得更緊。
  宋清音看著眼前傷痕累累的兩個人，心中忽然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喘不上氣來。
  這兩個傻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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