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讓婢子來吧。”安嬤嬤笑盈盈走上前來，輕影這才看見她手中有托盤，盤中盛放著一把木梳，兩支雙蝶金步搖。
  輕影從未這般盛裝打扮過，眼里滿是抗拒：“嬤嬤，大可不必，這一身行頭跟我的臉怕是不搭。”
  安嬤嬤耐心地打理起她的長發，笑道：“哪會不搭，只是二小姐從不這樣打扮，自己看不習慣罷了，姑娘的皮膚干凈得像暖玉，雙眸清澈明亮，比婢子在安京見過的世家貴女還要標致。”
  輕影不知安嬤嬤是誠心夸贊，還是有意吹捧，但聽到這話，嘴角還是忍不住往上揚了揚。
  安嬤嬤幫她把發綰成云鬟髻，用少許脂粉點綴在她的臉頰和嘴唇，輕影注視著鏡中愈發明艷的自己，竟有片刻恍惚。
  也不知是久遠的記憶，還是在夢中，自己還是垂髫小兒時，也有人替她梳過頭，把她裝扮得像一朵小花苞。
  “嬤嬤，今兒府上，是哪位貴客到訪？”輕影問。
  安嬤嬤收拾好妝奩匣子，回道：“二小姐這般聰穎，應該能猜到來人是誰吧。”
  安嬤嬤沒有停留太久，像是掐著點似的，她方放下梳子，林氏便派人將她喚去了前院。
  侯府的宅子修得不大，戰亂之地起樓，不好太鋪張，雖分了東西北三個院落，實則各院只有幾間屋舍，并無可供觀賞的花園景觀，隨著深秋的降臨，現下只剩抗寒的雪松還有綠意。
  從后院至前院，要穿過一道抄手游廊，游廊盡頭有假山和垂花門相隔，垂花門以南乃前院，以北為后院。
  輕影行至假山旁，便見府門兩側有禁衛軍把守，府外巡邏的守衛也多了一倍，還有不少士兵持械等在府門外。
  這樣大的陣仗，不用想也知，客人是誰了。
  不速之客，景王李南絮。
  自林氏來到前院布置，丫鬟仆從似被打上了封印，平日里扎堆偷懶的壞毛病這會子一掃而空，皆恭敬地立在兩側，等候吩咐。
  許是受這些仆從的影響，輕影也不自覺端了端身子。
  午膳安排的分食，因李南絮是借著商議要事的由頭來的侯府，又因錦禾公主失蹤之事壓在頭頂，排場算不得熱鬧，氛圍甚至有些嚴肅。
  堂中設了十來張坐席，輕影到時，幾乎坐滿，只最外側的角落還有兩個空缺。輕影見在座的都是送親的使臣，且都就公主失蹤之事憂心忡忡，心頭轉動。
  也不知柳全眼下如何了！
  這般想著，輕影不自覺走向了楚輕卓的方向，他的坐席安排在中間位置，擠一擠，可以坐兩人，正是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的絕佳地方。
  但行至一半，楚風括叫住了她：“輕影，來，給景王殿下見禮。”
  輕影腳步頓住，側目，望向坐在上席的李南絮。
  李南絮也正好看向了她，眸中有光。
  堂中原本有人相談正歡，楚風括的一嗓子，讓整個殿堂安靜得落針可聞，眾人被這灰壓壓中的亮色吸引，紛紛朝輕影投去詫異的目光。
  眾目睽睽之下，輕影沒法逃避，依楚風括之言，行至李南絮跟前，每走一步，她都能真切地感受到李南絮在審視自己。
  也不知自己是被妝扮所束縛，還是李南絮的目光太具深意，她通身泛起一股涼意。
  有一瞬間，她覺得李南絮的眼神像一把鋒利的刃，已然看穿自己就是昨夜的刺客，想要將她就地正法。
  她裝作什么都未發生，朝李南絮屈膝微俯行了個禮。
  李南絮手握杯盞，水霧裹著茶香在眼前四溢，模糊了他臉上的神情。
  若非李南絮見過她放肆持劍縱馬的模樣，他定然會以為，眼前這個明眸善睞的女子，是溫婉嫻靜的。
  他輕笑一聲，飲下手中清茶，不再看她。
  “先前聽聞，楚侯家的二小姐眷戀江湖，一言一行豪邁不拘，今日一見，竟出落得如此落落大方，看來這傳言也不能信以為真吶。”張秋實捻著自己得胡須，笑瞇瞇打破了寧靜。
  話音未落，一旁有個著綠袍，戴幞頭帽的鴻臚寺官員也附和道：“楚侯真是好福氣，不僅治軍有方，一雙兒女也是人中翹楚，著實讓人艷羨。”
  楚風括連應幾聲“謬贊”，對此話并未放在心上，倒是一旁的林氏眉眼中有了些許笑意。
  貴客登門，林氏吩咐后廚備好了北地的特色菜肴，晌午時分，親自盯著仆從將吃食奉到了前院，來客們推杯換盞、互相寒暄了一番，直至李南絮開口，這場宴席才被拉回正題。
  “今日我等造訪侯府，想必楚侯心中已有定論，客套之話本王不再贅述，本王只一個請求。”李南絮說這話時，人已經起身，以晚輩之姿面向楚風括。
  楚風括也跟著起身，誠惶誠恐道：“景王殿下但說無妨。”
  李南絮直言道：“我等遭遇刺客伏擊后，人馬死傷過半，這三日為尋公主晝夜奔波，孤立無援，不知可否向侯府借用一些人手？”
  楚風括聽后，朗聲笑道：“這有何難。”他起身招手，“輕卓，你即刻去一趟軍營，親自挑選一百精兵，供景王殿下差遣。”

  楚輕卓聽后，很快答：“好。”
  但他前腳離開坐席，后腳便被李南絮叫住：“楚世子稍等。”李南絮補充道：“近日多謝楚世子在城中尋找公主下落，本王實不相瞞，劫匪已經招供，公主就在云霧仙山一帶，楚侯給本王再多的人馬，沒有人引路，依舊于事無補。”
  楚輕卓停在堂前，眉頭緊蹙：“云霧仙山？”
  李南絮點頭，沖一旁招了招手，沐凡隨即走到大堂中央，將柳泉畫押的供詞展示于大家眼前。
  他們中大多數人只聽聞柳全招供的消息，并不知曉招供了哪些內容，眼下看到血跡斑斑的一張紙，好奇得湊了過去。
  前呼后擁中，一名矮胖官員離得最近，不自覺念出聲來。
  “我名柳全，年五十，河庭人氏。十月十三夜里，我與兩名友人結伴回河庭城途中，遇到數十黑衣刺客和朝廷人馬相爭，刀槍劍戟中，有一文弱女子貌若天仙，瑟縮于車馬之下，我與友人鬼迷心竅，色心大發，故趁亂將人打暈帶走，逃跑途中，一友人命喪當場，我亦深受重傷，此刻我才知該女子或身份顯貴，可用以謀財，慌亂中另一友人提議分頭逃跑，由其引開追兵，事后再于河庭城的土地廟會合。于是，我帶公主一騎兩人連夜北逃，途經云霧仙山一帶時，我與公主遇到了一處山崖。”
  “山崖之深，難以目測。前不見路，后有追兵，我慌亂中用樹枝扎向馬背，馬匹吃痛亂跑遠去，馬蹄音正好擾亂了追兵視聽，將其引向了相反之向。我本大喜，欲攜公主藏匿山中，待時機成熟再向朝廷勒索錢財，未料公主驀然驚醒，見到我后花容失色，竟不管不顧與我動起手來。然公主乃養在深閨之嬌美人，怎可敵男子武力，我一手便能將其降服。其奮力掙脫桎梏之時，山邊的土石松動，公主不幸滾落山崖，生死未知。”
  矮胖官員念完，沐凡很快將供詞收進懷中，只留眾人在原地面面相覷。
  “這個柳全，著實可惡，竟敢對公主下如此黑手。”綠袍幞頭帽官員憤然道：“殿下，事不宜遲，還請盡快安排人進山，找回公主啊。”
  張秋實雙手環臂站在一側，棗核般的眼里透著睿智，道：“下官聽聞，云霧仙山一帶霧氣繚繞，山路多曲折，那鬼面仙人命弟子在山間布下了奇門遁甲之幻術，進山容易，出山難吶。”
  “砰”的一聲響，孫逾寧拍案而起，怒聲道：“哪怕云霧仙山是刀山火海，也得走一遭，公主找不回來，我等的烏紗帽一個都保不住，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倒是要看看，那云霧仙山有多玄乎，殿下，末將自請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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