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被逼上山
輕影依舊坐在案邊,聽著那頭你一言我一語的憤慨之音,仰頭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澀酒入喉,微微燒著五臟六腑。
在她無聲給自己倒第二杯時,一道靛藍色的光影立在了自己身側,頎長的身影遮擋了案幾上的光線。
她沉靜冷白的面龐陡然暗了下來,長睫微微眨動了一下,并未抬頭。
李南絮清俊的面容就在她的身側,通身的凜寒之氣昭示著他的來意或許不善:“本王今日前來,是想向侯府求一位向導,帶我等入山。”
李南絮說這話時,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就那么定定注視著他:“聽聞楚姑娘師從逍遙谷的鬼面仙人,兒時在云霧仙山一帶長大,想必對地形十分熟悉,還望楚姑娘施以援手,帶本王及部下走一遭。”
輕影揚起的酒杯停在半空,淺淡的唇微微一抿,笑問道:“既然柳全已經招供,殿下為何不讓他親自帶路,這樣豈不是能更快、更準地尋到那處山崖?”
輕影與柳全在北熙驛館的一番拉扯,已然察覺到柳全的反常,她很擔心柳全會因此殞命,可又心存幻想,這一問,便是她下定決心直面柳全死亡的一問。
李南絮沉吟片刻,拿起她桌案上的酒盅,往地上灑下一些,道:“柳全已死。”
短短四個字,像一記悶棍,正正打在她的腦門,雙耳嗡鳴。
“知道得越多越危險……”
“總算沒有白疼你這么多年……”
人聲嘈雜了幾分,又突然靜得可怕。
她與柳全相識多年,這些年往返逍遙谷和侯府,柳全總像是狗皮膏藥一般跟在她身后,美其名曰給侯府二小姐趕車,討份賞錢。
但輕影心中清楚,柳全只是擔心她一個小丫頭孤身在外,被歹人給蒙騙,哪怕她的身手早已不是常人能夠近身。
她攥在杯身上的手泛起絲絲冷白,一雙眸子在不被察覺的角落凝上了一層水光,她仰頭,將手中濁酒一飲而盡,問:“如何死的?”
李南絮道:“自戕而亡,交代完罪行,一頭撞死在了梁柱上。”
輕影無聲笑了下:“你們對他用了刑?”
李南絮沒有回答。
沉默便意味著默認,李南絮并不覺得對一個罪人用刑有何不妥,更何況,柳全之罪死不足惜。
但他的眉眼還是被輕影的落寞情緒牽動了一下,他溫和了嗓音:“楚姑娘可還愿意做這個向導?”
輕影一雙眸子憋得通紅,怒視著他,問:“民女若不在河庭,殿下豈非不尋公主了?”
一陣穿堂風吹過,眾人涼得一哆嗦,輕影和李南絮無聲對視著,目光交接在一處,未動手,卻已是一片刀光劍影。
楚輕卓見勢緊了緊眉,快步從人堆里擠了進來,朝李南絮拱拱手道:“殿下,家妹不勝酒力,許是吃醉了在說胡話,還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
林氏見狀也來到輕影身邊,將人從座椅上拽起,賠禮道:“這丫頭脾氣倔,吃了酒更甚,妾身這就帶她下去醒酒。”
水榭旁,林氏胸膛一陣起伏,急得來回踱步,道:“壞了,壞了,這個景王莫不是還不肯放過輕影,今日是特地來找茬的,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讓這丫頭出來露面,應該稱這丫頭一早就回了逍遙谷。”
輕影斜靠在欄桿上,日光灑在粼粼水面上,在水榭頂上映出陸離的光。
楚輕卓站在一側,懊惱地看向林氏,道:“今日這種場合,輕影本不必出席,也不知母親是如何想的。”
林氏瞥他一眼,厲聲道:“我如何想的?你知不知曉,你的妹妹已經十九歲了,我像她這般年歲時,你已經能牙牙學語了。如今坊間都傳言,西北侯的女兒是一江湖草莽,只會舞刀弄槍,蠻橫丑陋,有這種壞名在外,她如何嫁得出去,今日府上客人都是安京城來的官兒,且不論官階如何,來日他們回到安京,談論起西北侯的女兒,至少能道一句親眼見過,臉蛋和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好,這樣也好拯救拯救她的壞名,興許還能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
楚輕卓卻反駁道:“人活一世,本就短短幾十載,只要能為自己想為之事,樂自己所樂,為何總要在意旁人的眼光,成親,相夫教子,本不該是所有女子的宿命。”
林氏撫著胸口,指著楚輕卓的手指一陣陣發抖:“你們都長本事了,你自己不成婚,也鼓搗你妹妹不成婚,你們倆是想氣死我。你莫忘了,你妹妹還跟逆賊程鶴川的長子有過婚約,常有居心叵測之人編排,稱她是因為忘不了程家長子才至今未嫁,她的婚事拖得越久,這種傳言便越盛,縱使那逆賊一家都死了十年了,但只要扯上一丁點的關系,都會引來皇家對楚家的無邊猜忌。”
楚輕卓道:“母親,輕影那可笑的婚約是在您肚子里時便定下的,當時程楚兩家交好,定親也無可厚非。而且,后來程楚兩家越走越遠,圣上治罪程家,提拔楚家,我們兩家早就斷得一干二凈,您不必將此事掛在心上。”
“母親。”輕影突然走到二人中間來,猩紅的眼已經褪去慍色,臉頰迎著風,道:“不就是做向導么,我去。”
輕影的聲音淡淡的,雙眸澄澈得如身側的湖水,但他們都知道這湖水在冷風之下并不平靜,正泛起陣陣漣漪。
林氏嘆一聲,滿是悔意地看向輕影,語氣終于緩和下來,道:“景王親自登門,我與你父親也不好拂他的意,好在,你對景王而言還有利用價值,他暫時應不會動你。但你記住,你身上的擔子很重,你不僅是你自己,你的一言一行代表著我們西北侯府,一路上不求你對景王唯命是從,但你收起你方才要吃人的眼神,心里有個成算。眼下你父親還在前院周旋,你收拾收拾行李,一會兒便隨他們出發吧。”
林氏說完,撫了撫輕影的脊背,眼里終于流露出難得的慈愛來。
常歡給輕影收拾好了包袱,另備了一套胡服,端到輕影身前來,依依不舍地告訴她:“小耳朵已經喂飽了,院子也都打掃干凈了。”
輕影點頭,將繁瑣的裙裝換下,想起什么,叮囑常歡道:“若有人叫你去前院干活,你不用去,也不用怕,我已經同母親說好了,你就留在我房中,誰都不準使喚你。”
常歡方才的確被叫到前院奉菜了,本來以為輕影沒注意到她,現下聽到輕影這般說,有些意外,也有些驚喜。但很快,她又擔憂問道:“小姐,你這次又要離家許久嗎?”
輕影猶豫了一番,道:“為何這般問?”
常歡眨巴著水汪汪的眸子,小聲道:“午膳時,婢子聽聞那位景王殿下讓小姐去給他們做向導,他是景王,綁過小姐,小姐朋友的死也同他有關,小姐,你為什么還愿意去幫他們?”
“為什么?”輕影擰眉想了片刻,或許是因為不相信柳全真的謀害了公主,或許是被逼無奈,也或許是出于內心的某種沖動。
她也不知如何作答,但是眸光前所未有的堅定,她摸了下常歡的腦袋,道:“看好我的西院,別讓前院的丫鬟們欺負了去,走了。”
輕影去馬廄取了小紅馬,將自己的長劍掛在馬鞍上,跟在李南絮一行人后方,策馬出了河庭城。
馬蹄聲疾,幾十號兵馬穿過城外楓林,有風聲攜著發絲在耳邊鼓動,少女的衣袂隨風而舞,翩躚飛往了云霧仙山。
山間已是層林盡染,李南絮率眾趕了一下午的路,早已是人困馬乏,方到山腳,夜色便在山間鋪開。
“殿下,我們繼續上山嗎?”沐凡持火把在前方觀察了一番,十尺之外,視線一片模糊。
這山谷本就霧氣重,高聳入云的山峰擋住了視線,也遮蔽了本就淺淡的月光,停下腳步,呼吸幾乎都要凝滯。
“殿下,楚姑娘,楚姑娘不見了。”張秋實一手扶著歪歪扭扭的幞頭帽,一手扯著衣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來的路上她就在后方跟著,正需要她引路了,人又不見了。這山谷里陰森森的,莫不是她懷恨在心,故意將我們丟在這兒了?”
李南絮從馬背上躍下,逡巡一周,果真不見輕影,吩咐道:“此地背風,又有溪流,大家就地休整片刻。”
孫逾寧濃眉緊蹙,如隼的眸子警惕著四野的響動,但四野無人,他義憤填膺道:“不管她,一個黃毛丫頭罷了,有她沒她都一樣,殿下,屬下這就帶人去探路。”
言罷,帶著兩個士兵隱入了夜色中。
剩下的人就近拾掇起柴火,很快燃起火堆,三五人圍坐一團取暖,吃著干糧。
“殿下,沿途沒有發現莫校尉留下的記號。”沐凡走到李南絮身側,言語中頗有些擔憂:“莫校尉是當日帶隊追擊柳全咬得最緊之人,來過這附近,雖然跟公主失之交臂,但他算得上我們之中最熟悉此處地形之人了,眼下楚姑娘沒了蹤影,莫校尉也沒有留下任何線索,我們會不會走錯了路?”
還未上山,難題已經一件又一件交織在眼前,他也是第一次來這座山,仿佛落入了深淵,輕影成了他能抓住的唯一抓手。
可這抓手不會真的撂下他們逃了吧?
但仔細想來,李南絮又覺得不至于:“對柳全施刑是因其有罪在身,而非本王要針對她楚輕影的友人,若她非要與本王計較,置公主安危和兩國邦交于不顧,如此不知輕重之人,不來也罷。”
張秋實搓了搓自己涼透了的胳膊,蹲在火堆邊憤慨道:“依下官看,殿下您最初便不該放過她,她就是劫走公主的同伙,興許她還知曉公主在何處,這都是她同柳全設的局,不然她怎會答應得如此爽快,什么……什么聲音……”
張秋實話說到一半,聲音噎了回去,驚恐地朝身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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