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紅梅初綻
疾風肆掠,卷起兩人的衣袍交纏在一起,昏沉的天穹飄落細碎的雪花,起初只是鵝毛般的一片兩片,轉過一條街巷便越來越密,紛紛揚揚地融進她的黑發,落上他的肩頭。
這場雪下得猝不及防,竟在他們跑到無人的空巷中時悄然降臨。
無處可以遮蔽,他們只能加快步伐,屋檐、樹影一幕幕從眼角的余光里掠過,輕影的長發被風吹起,臉頰被雪色染得通紅。
“殿下要帶我去何處?”輕影的聲音因著急促的呼吸斷斷續續。
李南絮寬闊的紫色錦袍融進了雪落聲中,他的心中大起大伏,攥住她的那只手燙得如燒紅的烙鐵:“去一個可以說話之地!
輕影被他攥得心中發慌,攏著眉眼注視著他,李南絮面色沉郁得厲害,沉靜的側顏在素白的光影下更顯冷厲。
他們穿過一條無人的空巷,迎著漫無邊際的風雪,停在了一處種滿梅樹的宅院前。
紅梅初綻,清幽的梅香飄散,幾只麻雀在矮墻上喳叫。
院中無人,翠竹圈起的入院門上掛著“謫仙居”的牌匾,屋檐上氤氳起云朵繚繞般的水霧,一股奇異的酒香在鼻尖蔓延。
李南絮牽著輕影進院,輕影忽而扭過身,停在了一株紅梅樹下,兀自平復了一番躁動的心緒。
“既然作別,如何能少得了酒。”李南絮立在她身前,黑森的烏紗帽上早已是螢白一片,漆黑的眸子深處有微光閃爍,倒映著點點紅梅,也倒映著輕影明麗的眼眸。
輕影心如擂鼓,不知是跑累了,還是被他迫人的眼神所擾,艱難地吞咽了一番:“喝酒……”
小院僻靜,風刮得輕影的臉頰一片冰涼,忽而一片梅花掉落頭頂,她驚得顫了一下。
她并非軟弱的性子,卻在凜冬的風聲中微微瑟縮了一下身子,李南絮幾乎同時抬手,接住了那朵梅,順勢斜插進了她頭頂的發髻中。
輕影的發絲半綰,頭頂只一支白玉簪固定,那朵梅在她落滿雪的發間綻放,襯得她秀麗的容顏如白玉般無瑕。
“屋外冷,進去吧!
李南絮面色雖冷肅,嗓音卻一如既往的溫潤,像是清泉擊打在她心上,她不由自主地跟著他進了屋。
屋中一對中年夫婦正坐在窗邊圍爐煮茶,聽到響動,欣喜地迎了來:“殿下,您可是許久未來了!
李南絮微微頷首,道:“前幾月忙著外出辦差,今日得閑,還是想念謫仙居的竹葉青,還得勞煩店家溫上兩壇。”
“得嘞!蹦械昙液芸烊チ撕髲N。
“今兒大雪,沒有客人,我們夫妻倆燒了一壺花果茶,給殿下”女店家將窗邊的桌椅收攏了一番,繞到輕影身前,笑盈盈地打量了她一番:“還有這位姑娘,倒一杯嘗嘗?”
輕影偏著頭看了眼熱氣騰騰的銅壺,躍躍欲試地動了動嘴唇。
李南絮覺察出她有興致,肅穆的神色在繚繞的霧氣中柔和了幾分:“好。”
女店家找來竹筒制成的茶杯,給他們沏到半滿,滿室都是清甜甘醇的茶香。
女店家道:“從前都是殿下一個人光顧我們夫妻的小店,今兒還是頭一次見這位姑娘,不知姑娘芳名?”
“楚輕影!陛p影大方地在桌邊落座,捧著竹筒淺嘗了一口,旋即彎了彎眉:“酸酸甜甜的,很是可口!
暖而香的一杯茶,似乎拂去了她臉上的陰霾,她雙手捧著茶杯倚在窗邊賞雪,視線從浩瀚的天穹慢慢下移至窗欞上的梅枝,漂亮的眸子光亮懾人。
李南絮尚未落座,單手負立于她身后,她在賞雪落,他卻在賞她。
“姑娘,這兒冷,二樓有暖室,室內安置了火盆,姑娘何不同殿下移步?”女店家在她身旁提醒著。
輕影倒是不挑地兒,不過她還是回頭看了李南絮一眼,唯恐衣衫單薄的李南絮扛不住這冰凍三尺的天氣。
“好,那便上樓吧。”
二樓的暖室布置得典雅別致,滿地都鋪著毛絨軟墊,中間的矮幾上擺放著一支青瓷瓶,瓶中臘梅與窗外白雪融為一色。
輕影像只倉鼠般蹲在火盆邊,修長白皙的雙手懶懶垂下,貪婪地感受著炭火的熱度,問李南絮:“殿下時常來此飲酒?”
李南絮在案幾旁落座,落雪在他身上無聲融化,他的衣襟上潮了一片,但他似乎并未留意到:“從前閑暇時間多,也不用操心國事,就愛待在這小樓里,看街對面行色匆匆的人影,聽雨、聽雪、聽風,看形形色色的人,賞春夏秋冬的景。”
李南絮說這話時,神色落寞,仿佛想起了沉重的往事。
輕影看著他略顯寂寥的側影,心中似被什么牽扯著,她自入了這安京城,便聽聞皇帝對他不喜、貞王與他不睦,聽聞他被排擠在廟堂的一角。
她雖未躋身廟堂,但廟堂與江湖又能差到哪里去,世人對權勢、武力、天下至尊之位的追逐永遠似前赴后繼的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南絮身為皇子,自出生之日便注定要在聲浪中渡過,要么被海浪吞噬,要么穩穩立于不敗之地。
輕影在他對面落座,鼓起勇氣道:“殿下同我講講你兒時的故事吧?”
李南絮看向她:“顧彥椿不是同你說過了嗎?”
“殿下如何得知?”輕影話方問出口,又覺得多余,顧彥椿此人哪里藏得住話。
輕影拾起案上的酒壺,將兩只空杯斟滿,推給他一杯:“可我想聽殿下親口說!
或許他說出來,積壓在內心深處的傷痛便會減輕一些。
清酒微漾,李南絮的嗓音清澈:“其實都是些小事,那時候歲數小,總把一次責罰、一次挨打當作天塌了下來,會握緊雙拳在心中暗暗咬牙,一定要將那些苛待過自己的人盡數打倒。但如今回頭來看,那些恃強凌弱之人固然可惡,但那些和顏悅色之人藏在面具下的陰狠才更讓人后怕。我在宮中也不算是完全無人疼愛,至少母妃身邊的溫嬤嬤待我不薄,不然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如何有機會活下來。我之所以同貞王水火不容,并非他壓榨、捉弄于我,是因他和楊皇后使壞,讓溫嬤嬤死在了除夕夜!
輕影眉頭擰了擰,吃驚道:“貞王害死了溫嬤嬤?”
李南絮垂眸看了一眼杯中酒,酒液中倒映著他漆黑而幽深的瞳孔,也倒映著他記憶中最沉重的過往。
窗外風聲依舊,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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