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殘星拂大旗
皇帝怒目圓睜,視線從一個個大臣的臉上掃過,然而,他只看到了緘默,竟沒有一人維護于他。
他不敢置信地冷笑出聲,有一瞬間,他產生了一絲無力感,他是九五至尊,卻還是無法控制所有。
他再度看向李南絮:“景王,你是當真要為了此女子來逼迫朕嗎?”
李南絮看了輕影一眼。
她就端然地跪在大殿之上,衣衫上帶著片片水痕,卻像是不敗的花開在她的雙肩,讓她顯得那么美好。
她的目光很堅定,也望著他。
李南絮緩緩抬頭:“兒臣不敢,兒臣只是順應大勢所趨,程家軍驍勇善戰,卻落得叛國的污名,此冤不洗,何以讓同樣有報國之心的武將們心安?何以振三軍士氣?”
此話一出,滿堂又開始左顧右盼,低聲議論起來。
“景王殿下是何意?莫非邊境出事了?”
“難道是西樾國卷土重來了?”
李南絮:“前方傳來軍報,西樾國已在向我朝邊境集結人馬,頻頻滋事,多番催促我朝用黃金換貞王,想必此事父皇已經知曉。”
“朕知曉又如何?這與程家一案何干?”皇帝有些累了,聲音也開始變得無力。
李南絮:“自十一年前漠北一役后,西樾國便愈發趾高氣昂,被他們占去的忻、澹、薊三州以及后來割讓的幽、邙兩州,對常年駐扎草原的西樾人而言,是絕對的物阜民豐之地,他們這些年肆意地搜刮民脂民膏,橫征暴斂,百姓們苦不堪言,河庭州常有南逃的難民,失地的百姓處境可謂艱難。西樾人既然嘗到了甜頭,野心只會越發膨脹,他們的眼光早就不止于北境五州了,他們還在往南看,他們還想要更多。西樾國扣下二哥乃蓄謀已久,和親不是西樾國的目的,五萬兩黃金才是他們的圖謀,他們想從我朝再勒索一筆軍費,揮兵南下。”
皇帝:“你說的這些朕豈會不知,若非錦禾枉死,又如何能到如今局面?”
李南絮:“兒臣素來不贊同和親,忍一時的確風平浪靜,可水底會有暗流涌動,看不見的角落會蘊藏風暴,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在一旁默立良久的李南晟聽他如是說,微微挑起眉來。大臣們也都噤聲,靜靜地望著李南絮。
李南絮:“兒臣只想問父皇,問滿朝文武,難道還要看著西樾國欺辱我朝嗎?難道不想收復失地?”
此話如同狂風,卷起山呼海嘯的回音,大臣們被他這話激得心中一震,那深埋骨子里的熱血在這一刻開始沸騰。
豈會再想看到那場悲劇?
將北方蠻族趕出自己的土地,讓華夏文明生生不息,是所有漢人刻在骨子里的傳承。
皇帝怔怔地看向李南絮。
城池被占,百姓被欺,這種奇恥大辱于任何當權者都是一道日日剜心的疤,他身為君主,無時無刻不想讓西樾人血債血償。
但打仗不是喊喊口號就可以,十一年前的教訓歷歷在目,百官們不敢提及,他也不敢輕舉妄動,他已經弄丟了五州,若再出差池,他如何自處?
李南絮:“十一年來,我朝對西樾國頻頻示好,四處忍讓,無非是因為漠北那場仗敗得過于慘烈,死了太多的人,傷了太多的財,以至于上至朝臣下至百姓,都對我大周朝的國力產生了懷疑,也對西樾國的實力產生了一種盲目的畏懼。前些年,百姓們都對吃了敗仗的程家軍恨之入骨,恨不得將程家從地里刨出來鞭尸,但是事實是什么?真的是程家之過?真的是我朝大軍敵不過西樾國的大軍?如今種種證據表明,那場戰敗源自內斗,是奸佞禍國。如今我們有良將,有士兵,我們只缺一股士氣。”
“景王,你究竟要說什么?”皇帝厲聲呵斥道:“朕還了程家清白,難道我軍就能士氣大增,奪回失地了嗎?”
李南絮:“總要試試,先盡人事,再聽天命。”
一句話,將皇帝架在了兩難之境,程家的清白已經不再是三萬將士能否安息那么簡單,這里面帶著天下人對忠義、對公道的期盼,而皇帝是除神祗以外最能掌握眾生命運之人,他若都熟視無睹,這世間就成了真正的亂世。
而所謂的士氣,很多時候都是兵士們對朝廷的信賴,對君主的擁護,是對家國、對未來的希望。
良久,皇帝撫著自己不斷起伏的胸口,將最后的目光放在了李南晟身上:“太子,你也如此認為嗎?”
李南晟在眾人的注視中抬起頭來,頓了片刻才躬身上前,面向皇帝道:“兒臣從前對西樾國還抱有一絲僥幸,想要用和親來粉飾太平,但如今看來,事情遠比兒臣想象中要糟糕,我朝想要和平,但西樾國卻得寸進尺。我們不能再一味退讓了,我朝休養生息了十余載,正是兵強馬壯之時,如今朝中又拔除了一幫奸佞,國庫充盈、政通人和,若是西樾再犯我朝寸土,我朝應予以反擊。而程家軍曾是所有軍隊的表率,是從軍之人的向往,是士兵們夢開始的地方,他們的犧牲不應被大雪掩埋,應該讓他們堂堂正正立于人間,才不寒所有為國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們的心。”
李南晟道完,滿殿的人都一陣感慨。
這個最擅長權衡利弊的儲君,在君威和公道面前,竟然選擇了后者。
大殿里安靜極了,只剩皇帝急促的喘息聲。他看著自己兩個正義凜然的兒子,抬起顫抖的手,指著他們半晌都說不出話。
他頭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眾叛親離,他甚至覺得,自己就不該那么大意地同意貞王去西樾,至少貞王不會忤逆他。
有的大臣本想提醒——若當真與西樾國兵戈相向,恐怕西樾人會殺了貞王祭旗。
可是再看看筆挺立在殿中的李南絮和李南晟,忽而又覺得沒有必要,貞王囂張蠻橫,本就被這兩位殿下所不喜,恐是永遠也回不來了。
如今所有的壓力都到了皇帝身上,他若再一意孤行,反倒像是枉顧民意、不顧大局的罪人。
“好,好,好,你們所有人都逼朕。”皇帝頹然地朝后退了幾步:“讓你們如意,你們如意……”
忽而間,一股血腥從胃里翻涌而出,他劇烈地咳嗽出聲,只見群臣們睜大了驚愕的眼,他也似一塊枯木,轟然倒地……
晉元二十年夏,隨著一封洗冤詔的問世,舉國關注的程家軍通敵叛國案終于平反,漠北一役的真相被揭開,三萬枉死的將士大名得以進宗祠,程鶴川追封為平關侯,程家軍后人得朝廷撫恤,以告天下。
次月,皇帝重病不起,群臣呼吁太子監國,自此,國事、朝政之責皆落于李南晟之肩,朝中一派井然有序。
那日風輕云淡,喜鵲繞枝。
輕影和李南絮手牽著手走在長街上,滿眼都是熱鬧嘈雜的人群,輕影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同他說起了自己在無妄島的際遇:“你知道嗎?無妄島主同我師父是舊相識,那座島跟世外桃源一樣,下回我們一同去,那里有許多寶貝。”
李南絮看著她明亮的眸子,跟著笑起來:“好。”
“不過現在北境形勢不好,兄長已經趕回了河庭,只怕戰事真的要起。”輕影說著,眼睫又緩緩垂下。
生在武將之家,總是會對邊關之事更上心,加之河庭城是邊境的第一道防線,她擔憂地抿了抿唇。
“我們還是先去河庭吧。”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李南絮不禁失笑:“好。”
他帶著她小跑起來,夏風火辣辣的,哪怕是傍晚,依舊像是被火炙烤著,不多時,兩人身上都汗透了一片。
不知不覺間,兩人又來到了謫仙居,女店家看見兩人緊攥在一起的手,了然地笑了笑,將他們又引入了先前待過的“暖室”。
夏日的“暖室”早已改造成“涼室”,屋里放了降溫的冰塊,輕影趴在窗邊,看著街巷上來來往往的百姓,感慨道:“原來夏天的景色是如此鮮活。”
李南絮走到她身旁,看著她汗涔涔的臉,白凈而細嫩,忍不住捧在了掌中,問:“你準備何時嫁我?”
輕影攏著眉眼瞅著他:“你上回登門提親,母親沒跟你定成婚的日子嗎?”
“你母親說,三個月后有個黃道吉日,但我等不了。”李南絮又揉了揉她的臉頰,姑娘的皮膚又軟又滑,他愛不釋手。
輕影攀著他的肩,笑盈盈道:“那你想什么時候成婚?”
“自然是越快越好,要不三日后,噢,不,婚房已備,紅燭已燃,不如就明日吧?”李南絮的眸色如水一樣,就那么沉沉地看著她,一直沉到她心尖里去。
“好。”世間怎會有那么容易蠱惑人的男子啊,輕影忍不住感慨。
“阿絮,我以后這樣叫你可好?”
“你怎樣叫我,都好。”李南絮攬著她,一并看起了窗外的景,晚霞懸在西天的地平線上,將熱鬧的街市都映成了霞色。
“阿絮,你還沒告訴我,你怎么那么晚才回安京呢?”輕影看到了一條淌淌流過的溪流,忍不住問。
“自是沐凡救的我,不過畫舫爆炸時,還是有些木棍彈到了我身上,我受了點傷,休養了一陣才趕回來。”他說起這些過往時,語氣總是風輕云淡。
可輕影知道,他不會因為小傷而耽擱那么久,她側過頭,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想問什么,又沒問出口。
她是他在世間唯一的眷戀,江水淹沒他頭頂的那一刻,在生命極速墜落的當口,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想——他不能辜負他的姑娘。
即便過往坎坷,諸事不易。
但他們還是相遇,相識,相愛,在浮華塵世中惺惺相惜。
他攜她之手,一起踏遍三州四海,走過春夏秋冬,終于迎來朔風,吹散了三更天的雪霧。
我永不悔,執子之手,共赴余生。
———(正文完)———
(https://www.dzxsw.cc/book/28684922/36365844.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