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眼耳
景世平看著柳秋聲鼓著腮幫子貌似小倉鼠的滑稽樣子,突然感覺燒了一天的無名火莫名消了一些,撩著衣擺坐到了小桌的另一邊。
江火見賢王瞄著柳秋聲的神情不對,奉茶之后大氣都不敢出,悄悄的退了出去,和立雪一同立在門外守著,屋里便只剩了景世平和柳秋聲兩人。
“秋聲,你接著吃!”景世平怕柳秋聲又跑了似的,故意放緩了語氣,可想著自己還沒顧上吃飯,餓著肚子從撫靈宮大老遠的跑來,這柳秋聲居然也不起身迎接,屁股死沉的坐在那自顧自的吃得滿嘴流油,又忍不住磨著后槽牙恨恨的小聲說:“你吃的倒香!”
柳秋聲以為景世平這是壓不住怒火,想要發作他,丟下筷子就跳上里間的床鋪,揮手掃下床幔,不敢出來。
景世平看這廝被埋怨了一句竟跑到床里躲著,一時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為哄他出來,只得又耐著性子叫了一聲,“秋聲!”
“王爺,要做什么?”柳秋聲心虛著,不自覺的語調里竟帶出了些許的嬌滴,加上兩人現下的新身份,這句話說得讓賢王說不上來的別扭,竟一時啞然答不出來了。又過了半晌,秋聲還是悶著頭不肯出來,賢王也是餓的極了,便吩咐立雪添了雙筷子,要了一盞燒酒。
“秋聲,你是聰明人,該能猜到我要做什么。”景世平自斟自酌,半盞酒下了肚后,才又叫柳秋聲出來。
柳秋聲從床幔里探了個頭出來,看著坐在桌邊正瞄著自己的賢王面目平和,雖然依舊是一臉清冷,但并無怒色,才試探著從床鋪里爬出來,躡著手腳小心翼翼的來到外間,湊到賢王身邊,輕輕的問了一句,“王爺,可是想用秋聲?”
“用你做什么?”景世平問完又覺此話也有歧義,便輕咳了一聲掩飾尷尬,“你怎知我要用你?”
柳秋聲知道自己這是猜對了,便搖頭晃腦得意道,“因為王爺現下身邊缺既可以信任又有本事的人。”
景世平垂目看著重新坐回小桌旁抄起筷子的柳秋聲,“秋聲好大的口氣。”
柳秋聲得意的笑起來,神采奕奕的,“王爺現在身邊只有立雪可以信任,但他沒我有本事。奴家……呃……秋聲的命既是王爺救下的,那自是要感恩戴德回報王爺的。”
“本王當初救你,并不是為了這個。”景世平給柳秋聲也斟上了一杯酒推到他的面前,柳秋聲看了一眼酒盞,卻悄悄的用寬袍袖口掩著推到了一邊。
“秋聲知道,王爺本打算將我在墓道中藏上一段時間就送走的吧?沒想到被在下摸到了那個山洞,撞見了王爺私造兵器,又被我沖破了墓道的機關摸到了撫靈宮,道破了王爺的身份。”柳秋聲一次次的觸犯著賢王的底線,在被滅口的邊緣試探,“王爺既然沒殺秋聲滅口,那是打算留著秋聲做個知心人?”柳秋聲摸了摸鼻子,轉而自嘲道:“或者是王爺打算把秋聲當成個信得過的狗腿子?”
柳秋聲說的沒錯,賢王知道自己早就在當今圣上和太子的監視范圍,一舉一動都會被猜忌,便索性將得力的手下都留在了賢王府,又特赦了府上所有的家奴,為他們入了戶籍或是軍籍,放他們各自去奔前程。只留了從小伴自己左右的立雪,來了這皇陵為母妃守靈,真是身邊連個能說上句知心話的人都沒有,信得過的狗腿子也只有立雪一人,可立雪是家奴,從小跟在自己身邊伺候,功夫到底是差了些。
賢王仰頭飲盡了杯中酒,重重的落下酒杯,道:“秋聲機敏,知道本王身邊沒有能說得上話的人。”
柳秋聲見景世平酒足飯飽,便扶著景世平到一旁的羅漢床坐下,自己則坐在腳榻上攥著賢王的袍角,撫弄著上面的暗紋,“王爺,秋聲背叛王爺就是自取滅亡,我本是不該再活在這世上的人,自然會萬分小心,保自己的命,也保王爺的平安。”
“嗯!”賢王看著柳秋聲把玩著自己的袍子角,還想接著聽他說話,皇陵太安靜了,賢王的心也太孤寂了。母妃歿了,先生走了,最親近的人都不在身邊了。日日活得謹小慎微,百般算計,能聽到幾句肺腑之言真是太難得了。
“王爺得有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口舌,可身邊都是別人的眼睛,別人的口舌,讓秋聲做王爺的眼和耳吧。”柳秋聲抬了頭,一副乖巧的模樣看著賢王,心里卻異常的緊張。他之前曾經想過若要茍活下去就應該老老實實的藏匿在墓道里,可是他怕賢王找不到機會將他送走,會割了他的聲道把他和那些啞人一起永遠關在墓道里。他要讓賢王看到他還有更大的用處,他知道眼下賢王最缺的就是探子,所以他暴露自己知道了藏在墓道里的兵器廠,又去撫靈宮與賢王相認,他要博一個機會,博一個能活下去且能夠走出墓道的機會。
“我有玉蟬。”賢王故意嘴硬,也似乎在挑逗柳秋聲繼續賣弄自己的本事。
“玉蟬不如我!何況,玉蟬也無法得到賢王的信任,他是宮里送來的。”柳秋聲目光流轉,抬頜往窗外掃了一眼,他知道玉蟬此時正在外頭守著,便沖著房頂喊了一聲:“小孩,下來!給你肉吃!”
屋頂的瓦噼里啪啦響了一陣,接著是廊檐上掛著的冰棱子掉了下來摔得稀碎的聲音,同時還有一個黑影從房上滾著跌落了下來。
賢王凝眉看著柳秋聲出門將那慌了手腳不知所措的玉蟬領進了門,又從桌上兩只手抄起一只大豬肘子塞進玉蟬的懷里,“外頭吃去吧!王爺剩下的,你別嫌棄。”
玉蟬抱著個大豬肘子,又懵懂著被玉蟬送出了屋。
景世平想問你怎知玉蟬是宮里送來的人,但稍一回想便記起是自己那日說了要讓玉蟬回宮中師父那里。還裝睡?真是個小狐貍。
賢王輕咳了兩聲,剛病了一場,喉部不適,還有些癥狀沒有去除。
柳秋聲嫻熟的擼起袖子抓過景世平的小臂,點著他的穴位,用鶴年推手為他養著經脈,“王爺,既然把秋聲留在身邊了,不如就實話告訴我,為何王爺總是把自己搞得病病殃殃的模樣?”
賢王苦笑,這都被小狐貍看得一清二楚,倒也真的沒有再瞞他的必要。
“為了讓太子放心,也讓……父皇死心。”
聞聽此言,柳秋聲心中疑惑更大,這賢王到底是太子的人,還是自己另有圖謀?若他是太子的人,那如今圣上眼看便要歸天,只要助太子順利繼位便有從龍之功,為何又要私造兵器?若另有圖謀,又為何置圣上的青眼不顧?義父要將自己暗中放在賢王身邊正是看出了圣上的心意,想給自己多一條后路,這么看賢王也是有很大的希望繼承大統,可他為何偏偏以自己身體羸弱為名,去擋那圣上的美意?
窗外呼嘯之聲響起,狂風卷著殘雪噼里啪啦的打著窗扇。
柳秋聲突然想起來程蔭竹還在院子外面跪著呢!趕緊收回自己漫散的思路,抬頭問賢王,“王爺若是覺得那程執事礙眼,不如就找個由頭打發他回兵部,何必把他派來秋聲這里受這份罪。”
士可殺不可辱!直脾氣的武將只要覓得良主,便可以不懼生死的跨馬橫刀上戰場為主殺敵,拋頭顱灑熱血肝腦涂地都在所不惜,最受不得的就是折辱,在賢王跟前不受信任讓他心有不甘,被派來為個小倌守家護院,更是讓他羞愧難當,難免的要滿腹牢騷。
“他是兵部派來的,本王將他派給你了,你想留就留下,不想留就趕他走。”說完,景世平接過立雪送到手里的傘,獨自舉著傘,出了院門,路過依舊跪在院外的程蔭竹時,甚至沒有低頭看他一眼,便帶著立雪消失在了茫茫的風雪間。
柳秋聲雙臂環胸瞧著跪在院外的程蔭竹,想著賢王剛剛的那句話,又聯想賢王剛把自己安置在這外宅,便送來了程蔭竹,心里便有了主意。
柳秋聲吩咐江火將程蔭竹叫進院子,去換下濕衣,又親自熬了一碗滾燙的姜湯送到程蔭竹的屋子里去。
程蔭竹單膝跪地接過柳秋聲遞到面前的姜湯,神色復雜的在柳秋聲的注視下,仰頭干了個精光,又低著頭謝了主子的恩典。柳秋聲知道他是極不情愿的,程蔭竹雖然是個直脾氣的莽夫,但也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不得賢王的信任是一回事,可是被賢王身邊的小倡趕走就是另一回事了。若真的是柳秋聲一句話把他趕出皇陵,那等他回了兵部不要說沒了升遷仕途的機會,怕是還要被人戳著脊梁骨嘲笑一輩子。他只能忍著,但即使跪著也得挺直了脊背,不能讓自己露出一點討好巴結的奴顏婢膝。
“程執事,本公子問你,今夜我要外出,但不想讓賢王知道,你會不會去撫靈宮向賢王稟報?”
程蔭竹驚恐的抬頭瞪著柳秋聲,“你?!柳公子,賢王殿下將你安置在這外宅,又命屬下在此護佑,你怎可不經賢王許可,擅自外出?若是被外人知道賢王他……”程蔭竹思忖了片刻,還是沒找到合適的話形容自己眼前的柳秋聲到底是個什么貨色,便硬生生吞了豢養男寵四個字,接著說道,“你不要出去給賢王惹麻煩!”
柳秋聲暗笑,但見程蔭竹已經上鉤,便接著道,“要不這樣,本公子與你打個賭,我要出門,攔你是攔不住的,但你可以去賢王那里如實告知本公子耐不住寂寞,趁著夜色掩護,跑出去玩了。若是賢王賞了你,以后我便由你看著,不再出去惹是生非。若是賢王罰了你,以后你便不要再自討沒趣,乖乖的做本公子的侍衛,只聽本公子的吩咐可好?”
“你真的……”程蔭竹話沒說完,柳秋聲展開搭在胳膊上的黑色斗篷,將自己兜頭罩了個嚴實,一陣風一樣的跑了。
程蔭竹看著那黑影,隱約覺得熟悉,卻顧不上去想在哪里見過,便哎了一聲,起了身,在屋里捶著手轉了幾圈后,還是一跺腳往撫靈宮去了。
柳秋聲跑去撫靈宮把玉蟬勾搭出來,在有限的自由里溜著小孩陪著他滿山痛快的跑到天黑,又憑著白天一只豬肘子的交情差他去了趟內城辦事。
等柳秋聲在晨曦中回到風荷堂,遠遠的就瞧見風荷堂院子門口跪著一個人,虎背熊腰的卻看著一身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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