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柳秋聲沿著山路追上了景世平的馬車。

        景世平正煩悶地看著因為顛簸而搖晃的車簾，突然聽到這么一聲猛的坐起，簾子一掀，就看見了柳秋聲呼哧氣喘著的那張粉嫩面孔，“你來做什么？”

        “我來哄王爺！”柳秋聲抬手擦著額頭的薄汗，說的一本正經的。

        “什么？”景世平看著近處的侍衛勒馬低頭忍著笑。

        “秋聲瞧著王爺負氣走了，心里不安，便追上來想……”柳秋聲故意般說的很大聲，氣得景世平摔了車簾，又一腳踹開車廂的前門，吼了一聲，“滾上來！”

        柳秋聲乖順的打著滾進了車廂，順著景世平掀起的毯子角直接鉆了進去。

        “王爺別生秋聲的氣，我這是被那兵部檔房的火嚇著了。”柳秋聲見景世平不語，只是微蹙著眉聽著他絮叨，便知道這火起自賢王是必定無疑了。

        “王爺，您考慮一下讓秋聲多出去歷練一下吧！”柳秋聲撩了車簾往后面的一輛小一點的馬車瞧去。

        景世平還是不理，只是坐在馬車里閉目養神。但不知道為什么，又見了這小子他竟覺得心情不錯，立馬忘了之前的不快，由著柳秋聲跟著自己一路絮絮叨叨的回了撫靈宮。

        景世平本是要與山贏進正殿議事，可眼看著千祥殿已經到了，瞥了一眼跟在身邊的柳秋聲他又改了主意，順著連廊往后院的云墨殿去了。

        山贏愣了片刻，也只得跟著，只是高看了一直跟在景世平身邊的柳秋聲一眼，心中納悶賢王身邊怎么多了個這么親近的人？

        云墨殿的書房里，月明布好了茶，景世平開口：“山伯，錦州這趟您老就不用跟著了，東北苦寒，派個持重些的年輕人去吧！”

        “王爺，這……”山贏聽了似是十分意外，但自家這個王爺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主，便也沒反駁，反而是道了一句：“多謝王爺體恤！那王爺可有去錦州辦差事的人選了？”

        “挑一個之前跟在小侯爺身邊歷練過的伙計，山伯做主吧！”景世平說完，指著柳秋聲對山贏道：“這位是柳公子，是本王的一位故友的家人，留在這皇陵多有不便，山伯看最近往南派的差事可有要緊的，帶著他一起去走一趟！”

        山贏琢磨著那故友的家人幾個字的意思，又往柳秋聲的面上掃了一眼，似乎并沒有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但既是賢王交代的事他便沒有不應的道理，而且能改了他本要去錦州的差事，陪著這位柳公子去南方，自是可見這位柳公子一定是個對賢王而言頂重要的人物。

        “東南的欽州和西南的渝州近期都有要緊的事，老仆正想著選派得力的人去……”

        渝州！柳秋聲聽到景世平肯派他出門歷練高興的不得了，又聽到渝州這兩個字，更是心花怒放，喜不自勝，山贏后面又說了什么，他一概沒再聽，只是眼巴巴的抬頭瞧著景世平，用眼神無聲的吶喊著，渝州！我要去渝州！

        “去欽州吧！坐船沿江而下比車馬……”景世平思量了一番后說。

        “王爺！”柳秋聲眼角掛淚，但還保持了理性克制自己的情緒，不想讓景世平看出來他是特意想去渝州，便找了個借口道：“秋聲……暈船！”

        景世平很想問一句，楊成澈說你這小廝連出府門的機會都沒有，又在哪里坐過船，知道暈船的滋味？但看了看柳秋聲那一副可憐人的小模樣又忍下了，只做無奈狀問道：“暈車馬嗎？”

        “不暈！”柳秋聲利索的答完這句，便轉頭問山贏：“山五老伯，去渝州要走多少天？我們是要去渝州的哪座城？”

        山贏見賢王朝著自己點了點頭，便爽快的答道：“柳公子，去渝州道險路遠，車馬頗費時候，到我們要去的建寧城，騎馬跑山道也要走個七八日，若是坐馬車繞官道走，等咱們回來就趕不上過年了。”

        柳秋聲哪里還考慮趕不趕得上回來過年，他恨不能立馬長出翅膀飛到遠在渝州的建寧城，可看了看山贏已經花白的胡須和鬢發，還是道：“山五老伯，騎馬雖快，可著實辛苦……”

        “你……會騎馬嗎？”賢王不咸不淡的問了一句。

        “怎么不會？武將之家出身，還能不會騎馬？我只是怕山五老伯年紀大了，路上辛苦。”柳秋聲說完，心里到底還是有些虛，騎馬倒是義父也讓教他功夫的師父□□過，只是那丁香師父本就是個女子，又不甚通馬術，只勉強帶著他去京都外面的馬場跑過幾次馬便應付交差了。

        “哈哈哈！多謝柳公子體恤，不過這么多年老夫走南闖北的倒也習慣了騎馬奔波。不如我們先乘馬車從京都出發，沿途驛站眾多，柳公子想加快腳程了，我們便騎馬跑上一段，若是覺得累了，再換馬車，這樣交替前往，人也不累時間也不耽誤。可好？”山贏這些年東南西北走了個遍，旅途如何安排自是有著豐富的經驗。

        “那何時出發？”柳秋聲急切的問道。

        “去渝州是采買藥材，本不是急差，何時出發便請王爺示下吧！”山贏朝著賢王的方向拱了拱手。

        “你們自己商量吧！秋聲，把程蔭竹和江火帶上！”賢王說完，又低下頭皺著眉看手中的賬冊。

        柳秋聲一邊和山贏討論著路上的安排，一邊抬眼偷瞄景世平的神色，又去墻上那幅沒有面容的畫像上對比，心中納悶那幅藏在暗匣中的畫上可是眉眼舒展的一個俊朗少年，怎么眼前這賢王總是皺著個眉頭，一臉愁怨不展？明明二十出頭的鼎盛年紀，竟生出了暮年頹然之態。

        趁著景世平不注意，柳秋聲偷偷提筆在墻上那副畫上加了幾筆，勾勒出一個眉頭緊蹙，撇嘴不悅的少年面孔。反正走了便不想再回來了，柳秋聲想象了一下等景世平發現涂鴉想找他算賬的時候，他早飛出升天不由得心里一陣雀躍。

        可想著要走了，柳秋聲竟也生出些不舍，瞧著窗外陰沉，漫天又飄起了鵝毛大雪，便又想起了立雪，“王爺，立雪哥呢？怎么沒見他在跟前伺候啊？”

        景世平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月明，月明立即上前答道，“臘月里事多，王爺派了小人的差來撫靈宮，負責白日里在王爺身邊當值，立雪換了晚些時候當值。”

        “王爺，我想去看看立雪哥。”柳秋聲眸子里閃著期許。

        景世平皺了一下眉，似有不悅，但還是吩咐月明，“去把立雪叫來吧！”

        柳秋聲想著立雪來了景世平跟前的那副拘謹樣子，哪還能說上一句兩句的體己話，站起身就往殿門口走，“王爺，我想去看看立雪哥，不是叫他來見我。”

        “他那里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承蒙立雪哥施救，這就要隨山五老伯遠行，去道個別總是應當的。要說不方便，是王爺這里才不方便，不到立雪哥當值的時候把他叫來，我本是一片好心倒成了給他填麻煩了。”柳秋聲絮絮叨叨說的景世平眉頭越皺越緊，終是忍無可忍，擺了下手，算是準了，一旁侍立的月明趕緊引著柳秋聲出去了。

        跟著月明走不多時就到了一處大屋前，柳秋聲見那二層的高閣很是氣派，心道這立雪住的倒是不錯，進了屋卻驚覺所到之處是一處藏書閣，通天的書架上滿是古籍，房間里的香味也不同平常的寢室里用的熏香，而是混合著墨香氣，柳秋聲不禁疑惑道：“立雪住在這里嗎？”

        月明答，“正是，柳公子小心腳下。”

        柳秋聲這時注意到月明正領著他要上樓，剛提著袍子角想要抬腿，一抬頭正看到立雪手握書卷立在樓梯上面，沖他擺手，“柳公子，你怎么來了？閣樓的樓梯陡，你在下面等我。”

        “立雪哥，你怎么住在這經樓里啊？這里不能焚炭取暖，這寒冬臘月的也太凍人了。”柳秋聲搓了搓手，因這經樓背陽而建，室內更是比尋常的房子還要陰冷。

        月明將人送到，便道王爺身邊不能沒有人伺候，告退走了。

        月明走后，柳秋聲頓覺更加的自在，就參觀起整座經樓，又不介意立雪的勸告，執意爬到閣樓上面的小間里去瞧了一眼立雪居住的地方。

        “立雪哥，你這是有鴻鵠之志，想著以后一飛沖天，做大將軍裂土封侯啊！”

        立雪一驚，忙否定道，“柳公子，立雪只是王爺的家奴，并沒有……”

        “你那個主子呀……”柳秋聲話剛出口，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趕緊改口換了一副腔調，“你那個主子英明的很，將你安置在這藏經樓中，就是要讓你博學眾采，厚積薄發，有朝一日定有大用處呢！”

        “不是本王！是先生。”景世平的聲音在兩人身后響起，聲音很沉卻好似帶著溫度一般的讓人聽出了不尋常的心緒。

        柳秋聲佯裝才聽到景世平的腳步聲，轉過身來，本還在為自己的機智沾沾自喜，回眸看到景世平說起先生那副神情又心里一陣莫名的煩悶，便挑著眉一副好奇的神色問道：“什么先生？王爺的先生嗎？”

        立雪見跟著景世平進來的幾名小廝端著炭盆進來，知道是他怕柳秋聲在這里待的久了害了冷，便連忙站起身來，將開著通風的幾扇窗都關了。可已是沉陽時分，窗一關室內就有點暗，而這經樓平時不準有明火，并沒有備著燭火風燈，立雪正在為難，不知是該關窗保暖，還是開窗照明，卻聽景世平道：“說了不讓你來，偏不聽！也到了立雪當值的時候了，都跟我回云墨殿吧！”

        景世平一走，立雪就吩咐幾名小廝將炭盆也一并都送出了經樓。

        “什么先生？讓立雪哥住在這經樓里受凍的一定是個壞心眼的！”柳秋聲似乎是替立雪不平，發泄著不滿。

        “柳公子！”立雪有點生氣的制止了柳秋聲，“先生是我家主子的先生，他是很好的人，他給了立雪名字，也教立雪讀書識字，讓我住在這經樓里也是先生為立雪求來的恩典，也許了我不用當值伺候主子的時候都可以在這里讀書。立雪讀書悟道，十二年了始終記得先生的教導，讀書好處心先覺，立雪深時道已傳。”

        柳秋聲這才知道立雪的名字居然是景世平口中的先生起的，他很追問一句那位先生此時身在何處？可又一想，明日一別便與這些人都沒了瓜葛，又何必知道呢？

        “柳公子，主子讓咱們過去，該是晚飯的時候了，想必王爺是想留柳公子吃了晚飯再走。”立雪比著手勢請柳秋聲往外走。

        柳秋聲想著那云墨殿里被自己畫成了張飛轉世的小王爺，撇了嘴嘴笑道：“本公子就不陪著王爺吃飯了，委屈立雪哥獨自去伺候那矯情王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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