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脫殼
“小公子,帶上我吧!”江火抱著已經收拾好的包袱追著柳秋聲滿屋子跑。
“不帶,我誰都不帶!”柳秋聲打定了主意要遠走高飛,哪會再帶著景世平派來的人?
“程執事,江火,多謝你們這段時間的照顧,你們拿著這封信回撫靈宮,賢王殿下自然不會難為你們。對了,還有見到立雪哥,幫我捎句話給他,就說我這輩子都會記得他的恩情的。嗯,還有玉蟬,跟他說……算了,小孩子怪可憐的,你們以后多照顧他些。”
程蔭竹雙手接過柳秋聲遞給他的一張紙,瞧著為了寫這一頁紙熬紅了一雙眼,畫花了一張臉的柳秋聲,“小公子……”不知感激還是不舍,一時竟有些語塞。
柳秋聲不理兩人的糾纏,一臉興奮直奔了院門口的馬車。
景世平看著程蔭竹呈上來的信,又低頭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程蔭竹和江火,“這是秋聲寫的?”
“回主子的話,這信是小公子寫的,寫了……一晚上。”江火答完,又憋不住笑,昨晚就想不通,這看上去也頗有些斯文氣的小公子怎么寫個字那么費勁,照著書上跟畫符咒似的描了一晚上,才寫完這么一封貌似沒幾個字的信。
景世平本是打算讓程蔭竹帶上侍衛去追上柳秋聲的,可看著信上那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君安勝我安。心里說不上是一種什么滋味,似乎柳秋聲送回了這人,他再打發走便是駁了柳秋聲的面子,辜負了他的好意。
“玉蟬!”
玉蟬應聲而入,站在了江火的身旁,“王爺,玉蟬在!”
“你跟著江火去追秋聲吧!”
得了賢王的命令,玉蟬和江火都很高興,急急的出了撫靈宮便往西南方向快馬加鞭的追了去。
景世平再看程蔭竹就覺得這是柳秋聲的人了,說話也就客氣了一些,吩咐他日后還是負責撫靈宮的防務,風荷堂那邊也安排好人照應著。
瞧著被柳秋聲涂改成了張飛坐堂的畫,景世平像在問立雪,又像在自言自語的說:他說怕被人認出連累了本王,想離開京城倒也說得通,但從救了他回來,從未見他流露出要替他們楊氏一門報仇的心思,這著實有點奇怪。
人是立雪背回來的,聽到景世平如此說,立雪立馬跪了下來,“主子……”
“他是庶子,也不該如此沒心沒肺,你去查查吧!”
立雪走后,景世平從暗匣中拿出了原畫,看著畫中稚氣的少年神態,嘴角帶笑坐到了畫中的書案旁,再如那畫中少年一般舉目往旁邊望去,“先生,您可想平兒了?”
四年來,景世平無數次回想起初見先生的那一天。
那是天靖二十三年,大皇子景世容的母妃暴斃,大皇子被封為太子,入主東宮。三皇子景世平被封為賢王,入主賢王府。
十二歲的景世平因為要離開母妃,氣急敗壞的在穎妃的懷中撒潑打滾,正被天靖皇帝撞了個正著。
“平兒,這是朕為你請來的先生,過來見禮!”天靖帝神情不悅,穎妃一面推著景世平為先生行禮,一面想為景世平說幾句好話,“這孩子天資不凡,異常聰穎,學什么都快,就是有些淘氣……”
“哼!主要是有母妃的嬌寵,就是個混不吝的魔王。”天靖帝提著景世平的后領子把人從穎妃的身邊扯開,拍了拍兒子的頭,又下意識的贊了一句,“頗有朕少年時候的樣子!”
景世平被天靖帝的大手拍的直縮脖子,兩只眼卻緊盯著那位先生呆住了,“這位先生好高啊!還……好白啊!”
程若海一身青衣,背脊單薄卻挺的筆直,面上似有冰霜,清冷無比,卻遮不住他遠優于常人的俊美,尤其是膚色若雪,眼睛似流動的清泉,眉眼之處是標準的劍眉,眼窩深邃,唇珠飽滿,當真是世間少見的清雅之姿。
“還有點……好看啊!”景世平話一出口,才覺得唐突了,連忙規規矩矩行了弟子禮,拜過了先生。
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景世平將張飛坐堂收起來放進了暗格里,將原畫掛到了墻上。似乎沒有睡意,他轉過身坐回羅漢床里,又將柳秋聲那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展在眼前細看,若他不是楊成毅,便不會回來了吧?
再也不回來了!柳秋聲握了下拳,想才下了這個決定似的,遙遙望著皇陵。從深秋到寒冬,兩個月的時間里自己的命運倏忽間轉了個彎,十幾年苦日子熬過去,終于盼來了走出牢籠的這天。
柳秋聲挑著車簾看著外面的樹影斑駁,連刮到臉上的寒風都覺得是天地間自由的撫摸,又覺得那來自皇陵方向的西北風,好像帶了溫度和柔情。
往西南走,要先進內城,再從南邊的城門出去。柳秋聲坐著馬車跟著出城的隊伍等著接受城門禁軍的盤查。為了防止流民生變,不論走旱路還是水路,只要是進城或走主要的馬道,都需要接受城門或者關口盤查,柳秋聲只能隨著山贏的馬隊一道,順利通過所有的關卡,等進了渝州的地界,再伺機逃出生天。
伴著車輪滾滾之聲,柳秋聲往毯子里縮了縮,閉著眼小憩。
“娘抱著呢!睡吧!睡醒了就到建寧城了!”耳畔又響起那時常在夢中回響的聲音,柳秋聲閉著眼笑了。
馬車怎么不走了?小孩子滿臉疑惑地撩了車簾鉆出車廂,蹲在車夫的座位上,看著車夫正在離馬車不遠的地方接受盤查,一邊叫著官爺一邊急切的解釋著什么。
小小的身軀跳下了馬車。
“娘!”小孩子突然覺得自己兩只胳膊被緊縛住,剛叫了一聲娘嘴便被人捂了個嚴實,接著眼前便是一黑,小小的身體被人抗在了肩膀上奔跑起來。
柳秋聲猛地醒過來,像從懸崖頂被人一腳踹下了萬丈深淵,眼前只剩濃濃的黑暗,將腦海中殘留的清晰夢魘全部吞沒干凈。
已經很久了,沒有再經歷這樣的夢魘,夢境中十年前的往事還是那樣真實與細膩,仿佛就發生在剛剛,轉瞬之間。他痛恨那歹人光天化日之下將他劫走,更后悔少不更事的自己,毫無戒備的獨自跳下了馬車。
酷寒的冬夜里,柳秋聲濕透了褻衣。經年噩夢和未卜前途,他不知道自己是為了哪一樁心事生出此時的心悸。強撐著在一片眩暈里爬起來,覺得整個身子都在虛虛的疼,柳秋聲心里念叨著:原來坐馬車是這樣的辛苦,在家百日好,出門一日難,此去車馬要走小半個月,不知道我能不能撐到建寧城啊!
“山伯!”柳秋聲閉著眼,憋著全身的力氣,吼出來一嗓子。
“呦,小公子,你這是怎么了?”山贏一掀車簾就看著月光映得柳秋聲一腦門子的汗亮晶晶的,“停車!停車!”
山贏叫停了車隊,鉆進了車廂,一探手就道不好。
“許是風雪天趕著出門著了涼,咱們前頭到了驛站就住下。小公子,先在馬車上湊合著,莫要再受涼了,躺好!”山贏安頓了柳秋聲幾句,又催著車馬前行,隨行的都是些常年走車馬道的糙漢子,沒個細心能照顧人的。
沖破牢籠的興奮勁還沒過,卻病倒了,柳秋聲欲哭無淚的縮在被汗浸濕的被褥里瑟瑟發抖,想著是自己非要跟著出來,此時病了就是給同行人添麻煩,便獨自忍受著身上的難受,不再作聲。
又在馬車上湊合了一日,才到了驛站,可病癥一拖就重了,等山贏把柳秋聲背出來時,人已經燒的渾渾噩噩沒了意識。
心急火燎的追了兩天,到了離開皇陵的第三日,江火和玉蟬終于追上了山贏一行。玉蟬到了驛站門口,瞧清楚了是自家的馬車,直接一收腰站在了馬背上,飛身而起,踏著房檐就朝上房去了。
江火勒了馬韁繩住了馬,卻哎呦哎呦的下不來馬!連日里馬上顛簸,屁股磨得疼痛要命,腿都抬不起來了。
山贏帶著兩個伙計控住馬,費了好大勁才把江火從馬背上卸下來,正要往上房里抬,卻見玉蟬抹著眼淚跑了下來。
江火也顧不上屁股疼,沖過去一把拉住玉蟬,急切的問道:“小公子怎么樣了?你哭什么啊?”
“哥哥病的厲害……”玉蟬怪罪般的斜了一眼山贏,“我去給哥哥抓藥,不能就這么硬挺著,人都要燒壞了!”說罷揚手甩開了江火,打著哨子喚來自己的馬,飛塵而去。
“山五老伯!”江火哎呦呦的捂著屁股蹭到山贏身邊,“這小崽子沒規矩,您老別跟他一般見識!”江火替玉蟬剛才那一眼冒犯道著歉,但也指著上面急切的問,“小公子怎么一出來就病了呢?王爺知道了……可是要怪罪的!”
“也是老夫大意了!誰知道他是那么弱的身子啊!”山贏背著手走在前面,江火在伙計的攙扶下艱難的跟著上樓。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雖然有玉蟬飛馳百里連夜給抓回了去風寒的藥,有江火捂著屁股忍著疼伺候著喂湯灌藥,又得了山贏更加細心的照料,可還是燒了三天才爬起來,勉強是能接著上路了。
“哎呦!小公子怎么都瘦成這樣了啊!”江火趴在馬車里,瞧著柳秋聲慘白瘦削的小臉一邊口里嘖嘖作聲,一邊嘟囔著王爺可是要心疼死了。
柳秋聲夜夜夢魘睡不成覺,就靠著白天靠在馬車里養養精神,還被江火絮絮叨叨的打擾,不耐煩的踹了他一腳,“誰讓你跟來的,滾回去!”
“主子呦!”江火扭動著屁股,“您可心疼心疼小的吧!我這屁股上磨破的地方都結了血痂,我這次追著您出來可是遭了大罪了,您這時候攆仆人走,回去還得挨王爺一頓板子,可是要了命了!”
車簾子挑著,柳秋聲看到玉蟬正偷著眼時不時的瞄著自己,便知道他什么都聽見了。就算不心疼江火的屁股,也得心疼玉蟬的卵蛋啊!
于是,柳秋聲心軟留下了兩人。
經過柳秋聲這么一病,山贏往后對柳秋聲更是細心體貼,為他花錢也很是大方,進了客棧都是住最好的上房,吃穿用度也都可著他滿意。
走了十幾日了,渝州快到了。柳秋聲望著車窗外山嶺青翠在心里念叨著,到了建寧城便是回家了。可怎么又突然的有點舍不得身邊這些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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