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臺風盡管沒有夏季猛烈，但暴風雨那架勢絲毫沒有減弱。直到晚上七點，天氣才稍微平復了些許，即使如此，風雨仍舊沒有停歇。

        村里人本來就不多，晚上時段，路上更是一片清冷。再次回到了那片山，何復然沿著原路，一邊磕磕碰碰地爬上去，一邊緊張地重撥著電話。

        “快點給我接！可惡！”從出門開始，何復然急得都快要把手機屏幕給戳裂，但直到現在，程青泉仍舊沒有接過一次電話。干著急也不是辦法，何復然把心一橫，索性放棄打電話，加快了腳步往高處爬。

        暴雨讓泥路變得更加難行，回到陳惠墳前，也沒用多長時間，但到了目的地，何復然竟然沒有看到人影。

        難道已經離開了？

        心里亂成一團，何復然完全沒有頭緒。按理來說這么大的暴風雨，正常人早就找地方避雨，根本不可能還在這種山上逗留。但如果沒聽錯的話，剛才在電話中，程青泉絕對還在室外淋著雨。

        思前想后也得不出結論，何復然煩躁地捏著拳頭，轉身又下了山。

        雨勢開始減弱，但山路還是那樣崎嶇難行。一個沒留意，何復然猛地就絆倒在地。弄得渾身都是泥水，正當何復然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爬起的時候，遠處的某個人影讓他一下子愣在原地。

        “喂！”

        瞳孔收縮，何復然瞬間反應過來，激動地跑了過去。

        在黑漆漆的樹林里，只見一個渾身濕透的男人，正難受地蜷縮在雜草叢中。頭發凌亂，臉上都是臟兮兮的泥濘，聽到有人接近，程青泉皺著眉頭，緩緩抬起了眼皮。

        “你在這里干什么！”

        震耳的怒斥把人嚇得縮了縮脖子，才看清眼前的畫面，程青泉就被人一把攬進了懷里。

        “我在問你！”看著那蒼白的唇瓣，心臟霎時間抽痛，何復然又氣又急，不自覺又加重了語氣，“別又給我裝啞巴！”

        “唔……好痛……”

        “什么？”

        聽到程青泉終于有回應，何復然連忙檢查對方的身體。

        “這里嗎？”

        “唔！”

        右腿褲腳處有明顯的磨損跡象，何復然輕輕握了握，對方就痛得咬緊了牙關。

        “別告訴我是從那邊摔下來了�！�

        程青泉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心中一下子涌出百般無奈，生氣夾雜著害怕，想就這樣拉著這人訓一頓，但又無從下手。知道繼續待下去也不是好辦法，還沒問程青泉是否可以站起來，何復然就攬過對方的腰，一口氣就把人橫抱起來離開了現場。

        臺風雨仍舊下個不停，入夜后，更是冷得讓人不禁哆嗦。從山墳回到祖屋，也就十來多分鐘。剛踢開木門走進去，何復然就把程青泉抱到干草堆上，接著便開始扯開對方的外套。

        “我自己來就可……”

        “躺好。”

        程青泉剛想坐起身來阻止，何復然就低聲呵斥，強硬地把人按回草堆上。剛才在山的那一摔，確實讓自己渾身酸痛，無法反抗的程青泉也就只能繼續躺著，任由人擺布。

        外套被脫下扔一邊，襯衫紐扣就被一顆顆解開。感受到身上的衣物逐步減少，程青泉不禁繃直了神經。手停在皮帶處，何復然稍稍抬起眼，就發現眼前的人雙手緊握著兩旁的干草，像是在害怕地哆嗦著。

        “剩下的自己搞定�！焙韲涤悬c干澀，不自覺吞了吞口水，何復然尷尬地松開手，轉身往另一堆干草走去。

        氣氛霎時間緩和起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程青泉睜開眼，就看到何復然正背對著自己，在不遠處脫掉外套后，一頭栽進干草堆里，沒有再開口說話。發現對方就這樣一動不動，他也只好失落地收回視線，重新躺了回去。

        冷風從破窗卷進屋內，吹得干草堆颯颯作響。渾身不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再加上本來就比較怕冷，程青泉哆嗦著慢慢縮成了一團。盡管南方的初冬并不算太冷，但畢竟刮著風雨，再加上是夜晚時段，氣溫也比平常低得可怕。

        程青泉早已把身上濕透的衣物全部脫掉，他蜷縮在干草堆中，用手臂緊抱著自己，試圖讓自己暖和起來。大風仍舊刮個不停，雖然覆蓋在身體表面的干草堆能起到一定的保溫，但刺骨的寒冷還是讓人難以忍受。

        睡意漸濃，忍受著不適，程青泉慢慢進入了夢鄉。因為寒意，一整晚都處于半醒半睡的狀態，在朦朦朧朧之間，他忽然感到背后傳來一陣暖暖的呼吸。

        “別動。”

        本想推開身后的人，誰知道才剛把手搭對方臂上，程青泉就被那人抱得更緊。

        “就不能安靜點？”

        發現對方輕微的掙扎，何復然把頭靠在對方的頸窩處，甚至把腿也悄悄纏上。

        仿佛有一股暖流從后背流淌進心里，程青泉慢慢放棄掙扎，開始感受著對方給予的熾熱。盡管理智上討厭著和他的過分親昵，但本能卻完全反抗不了。似乎剛才的爭吵和矛盾，就這么地被一個簡單的擁抱所化解。

        “還冷嗎？”

        剛才明明還是那副極度憎恨自己的模樣，現在卻溫柔得可怕，程青泉實在無法適應這種轉變。

        發現對方竟然聽話地躺在自己懷里，一股莫名的喜悅不由自主地蔓延起來，心窩癢癢的，像是被什么騷撓著，何復然下意識把人摟得更緊。

        “你別……嗯！”敏感的腰部忽然被觸碰，程青泉猛地打了個冷顫，害怕地推了推，“很奇怪……”

        “奇怪？”氣氛緩和后，何復然忍不住撲哧一笑，還沒等對方回答，他又嘟囔著，“這次回來，我可沒怎么碰你……”

        這種近乎低聲撒嬌的語氣讓程青泉哭笑不得，明目張膽地干著討人厭的事情，卻總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簡直壞的可以。

        “怎么突然又這么安靜？”發現對方竟然真的乖乖任由自己“□□”，何復然感到奇怪，像是察覺了什么，他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有點擔心地低聲道，“腳踝還痛嗎？”

        “我不知道……”對方忽然的溫柔讓程青泉心跳得更快，思緒也幾乎是懵的，他別扭地縮著脖子又道，“大概已經沒事了�！�

        “什么叫大概？讓我看看到底扭到哪……”

        “等……等等！”

        嚇得趕緊反應過來，一個沒注意，程青泉就整個人倒在何復然身上。才剛起身，何復然就被撲倒回原位，他把手一搭，這才想起對方正□□。

        “又不是沒見過，羞什么？”一手攬過對方的腰，還沒等程青泉開口，何復然就猛地翻身把人壓了回去，“趕緊睡，明天早起回去再算�！�

        熟悉的心跳縈繞在耳邊，靠著何復然胸口，程青泉張著嘴不知道該如何回話。原本冰冷的皮膚逐漸有了溫度，感受著那讓人安心的呼吸，他輕輕把頭靠在那人懷中，也慢慢閉上了眼睛。

        很久都沒有睡過如此安穩的一覺，等程青泉睜開眼的時候，才發現窗外天早已變亮。

        迷迷糊糊地擦著眼皮，程青泉往旁邊一摸，發現昨晚抱著自己睡的人早已不見蹤影。窗外寒風刮進屋里，吹得人渾身泛冷。慢慢從干草堆爬起，程青泉發現昨天脫下的衣物也干得差不多，正整整齊齊地放在了自己手邊。

        何復然人呢？

        把衣服穿好后，程青泉一個人坐在干草堆中，無聊地玩著手指。等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也不見那人回來，終于坐不住的他就站起身來，決定去找人。然而才剛走到門口處，木門就忽然被推開。程青泉站穩腳，剛想開口，就被眼前的人嚇得楞在原地。

        “何叔……”程青泉頓了頓，果然還是不習慣稱何浩強為自己爸爸，“你為什么會來這里？”

        “沒事我就不能回來這邊散散心嗎？”站在門口的男人帶著一副金邊細框眼鏡，看上去很嚴肅。

        對于這個不速之客，程青泉確實有點不知所措，但稍微想想，這也不是一件不能解釋的事情。自從何復然媽媽去世后，何浩強確實每年都會往這邊跑，即使工作繁忙，也沒間斷過�；蛟S是想對以前的過錯贖罪，又或許只是單純的散心，對于這背后的原因，程青泉也猜不透。

        越過何浩強看了一眼門外，發現何復然并沒有跟在他身后，程青泉下意識松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兩個碰上。

        像是發現了程青泉的緊張，何浩強稍微上前了一步便開口道：“思思昨晚一直跟我嘮叨，說你最近都沒回過家�！�

        “我都成年了，到外面住也沒什么吧？”程青泉輕笑了一聲，似乎完全不想在這個地方退讓，“我會回去看她的，你就跟她說我一個人也能照顧好自己�！�

        “你確定是一個人？”

        程青泉怔了怔，不懂對方的意思，抬起頭，他就發現何浩強從口袋里掏出了火機，點燃了叼嘴上的香煙。

        “關于何復然回來的事，思思已經告訴我了�！�

        心跳不禁加速，程青泉低著頭，不敢接話。

        “你現在跟他一塊住是吧？”

        “差不多……”

        “廢話我也不喜歡多說，就說最后一次，別再跟他來往�！�

        “您放心，我也沒和他有多熟�！�

        程青泉扯了扯嘴角，很清楚對方話中的意思，畢竟何浩強是最先發現他和何復然關系的人。七年前在何復然床上的那個場景，直到今天也讓人難以啟齒。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過如此尷尬的事情，或許程青泉今天也不至于還是個什么都不敢反抗的啞巴。

        “那就好，別讓我再看到你們兩個出什么幺蛾子。”撇了一眼程青泉，何浩強皺著眉頭，心情復雜地轉身輕笑道，“他跟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管好你自己�！�

        交談至此，就連一句客套的再見也沒有，何浩強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毛坯房。早已習慣對方的這種態度，程青泉目送著走遠的人，沒有再開口說話。

        就如何浩強所說，程青泉也很清楚他和何復然就是活在兩個世界的人。從學生時代開始，每當自己遠遠看著在人群中的他時，強烈的疏離感就已經把他們撕裂。

        圍繞在何復然身邊的人，一個比一個出色，他的圈子永遠都是充滿活力和氣息。他喜歡吉他，喜歡唱歌，喜歡組樂隊搞音樂，喜歡舞臺。如此優秀的他從來不會缺感情，友情也好，愛情也罷，男生都喜歡和他稱兄道弟，女生都喜歡對他暗送秋波。而程青泉就是他一切的反義詞。無聊，寡淡，毫不起眼，就和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一樣，在人群中多一個或少一個也不會有人在乎。

        想著些有的沒的，程青泉就自己一個離開了村子。坐中午的城際大巴，很快就回到城里。

        腦中還盤旋著剛才何浩強給自己的警告，程青泉回到公寓后，一個人在房間里收拾著行李。

        雖然只有短短幾天，但已經足夠。明知道這段曖昧不會長久，可還是忍不住陷進去，程青泉難堪地笑了笑，想不到自己和七年前一樣，仍舊是那個喜歡癡心妄想的白癡。

        這次絕對要及時止損。

        就在程青泉拎著收拾好的行李準備離開房間的時候，玄關處的大門忽然被人用力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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