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局
【距中國大師賽還有10天】
沈燁盯著訓練基地的電子屏幕數筆畫。
屏幕快掛到天花板上,字又寫得極大,生怕人眼瞎看不見似的。
某個教練走過來傳話:“局長請你。”
沈燁瞧這人面生,鐵定是剛到國家隊。
反正沒資格教他。
教練組的辦公室就在二樓,通過玻璃窗能直接監視訓練場。
至于局長?
沈燁踹開大門,朝對面建筑物進發。
銅鎖鏈回落時磕到門框,一聲巨響。
文職人員的辦公點集中于主樓,裝修老氣橫秋。
紅心木門,紅心木桌。
肖局長太久沒見過不打報告徑直入內的強盜,聽見動靜便知其人,讓沈燁先坐。
從運動員到局長,中間隔著教練、總教練、體育協會主席、副書記。
“你有什么事?”沈燁惦記食堂飯點,單刀直入。
肖局長頭頂油光發亮:“的確有幾件要緊事,說簡單也簡單,說復雜也復雜”
沈燁想把整棟樓一鍋端掉。
“經過內部多輪討論之后,局里提名你為把羽毛球男子單打教練候選人,但由于孫指導臨時提交休假申請,接下兩周你先接替孫指導的工作。”
一個宋晨,已經夠沈燁糟心。
再來一群,有病。
“我資格證初試不及格。”沈燁懶得奉承背鍋,鐵心回絕。
肖局長了然點頭,從抽屜里取出張新證。
【國家教練員資格證書】
底下署名:沈燁
“局里惜才,”肖局長愛護道,“繁文縟節不足掛齒,特別是對你。”
沈燁渾身起雞皮疙瘩。
這些大人物,能把逼上梁山的話包裝得比老太婆賣西瓜還好聽。
他拿過證,掂量幾下。
可能是找假證販子做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心理健康的報告里提到你借住在代指導家?也不是個辦法,外頭還以為局里克扣你的待遇,”肖局長再次做主,“月底前,書記處會找好房子,保證你住的舒服。”
“扯完沒!“
沈燁委實厭煩領導指手畫腳,結果看到秘書領個人堵在門口,想撤也撤不走。
——
岑梨禾的親戚在體育局任要職,故此,她接到這份工作也算順理成章。
雖然同屬娛樂圈的職位,可經紀人與獵頭跨度甚大,為留個好印象,她伏案數日,做足準備工作,才提出要同沈燁會面。
考慮到運動員大多不拘小節,岑梨禾并未選擇過于正式的深色套裝,希望能減少距離。
站在局長辦公室門口時,她目標清晰。
親戚的意思自然是領導的意思,對她只有一條要求。
盡可能多地創造利益。
綜藝節目,電影客串,廣告代言,什么都可以。
“沈燁多值錢啊,”親戚的貪婪語調猶在耳畔,“光運動飲料的贊助就分給局里幾千萬。”
岑梨禾很難不茍同。
體育局并非慈善機構,錢是萬事之源。
她的本職工作靠傭金掙錢,替s級劇組找選角副導演也受制于投資方的吝嗇程度。
然而在看見沈燁的那一刻,岑梨禾升起些許負罪感。
男人的坐姿稱得上豪放,擰著眉一臉兇悍冷酷樣,可帥氣程度依舊不減。
岑梨禾慌忙把目光轉向它處,心跳微微加速。
她早該想到,能經得住央視超高清轉播鏡頭的臉,男演員里都挑不出幾張。
肖局長自然地介紹兩人認識。
“沈燁,這位岑梨禾岑小姐,會從即日起幫你處理代言事宜。”
“小岑,你不是擬了份計劃案么?拿給他看看。”
岑梨禾應聲從手包里拿出文件,站到沈燁旁邊講解。
“年前,網上出現的少數惡意評論我已查清源頭,是易廷的粉絲團隊在操作,正讓技術團隊把評論刪除。相應地,我會動用一些關系,讓秦茗損失幾個項目,具體實施方法和成果寫在這塊,以牙還牙。接下去,關于公眾形象樹立”
未曾想沈燁硬邦邦地來一句:“我餓了。”
肖局長作為牽線者,盡力緩和氣氛:“那你們先去食堂,邊吃邊聊,也好增進感情。”
——
樓梯口側面鑲著副銅鏡。
岑梨禾敏銳觀察到自己的口紅不太勻,再者考慮到一會兒吃飯,將手包遞給沈燁:“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間。”
手包是wintour的女士通勤系列,季節限定款。
昨日發售。
沈燁等她走人,把包擱到旁邊柜子上。
隆冬午后的艷陽慣有迷惑性,寒風刺骨,還能照得大廳一片敞亮,
人進人出,直接將陣風帶入室內。
柜子擺在風口,岑梨禾的計劃案露出大半,紙片邊緣嘩嘩作響。
最終如落葉般被吹落在地。
清潔工推著吸塵器,從走廊末端折返,拾起文件揮了揮:“喂,是你的東西嗎?”
沈燁閑閑地靠墻。
一個“嗯”字,在聲門、腭中、齒齦之間無頭緒地亂竄。
可唇的阻隔卻相當堅定。
良久,沒得到回應的清潔工把文件塞進碎紙機:“扔了扔了。”
岑梨禾回來,拎著包跟沈燁去食堂。
半路,突然聽他“嗯”一聲。
“什么?”岑梨禾擔心自己錯過重要信息,詢問道。
沈燁裝作沒聽見,再“嗯”了一次。
好像真的不用張嘴。
——
盡管錯過時間點,食堂也不至于到殘羹剩飯的程度。
收費員看岑梨禾的托盤里只有碟蠔油生菜,異常吃驚:“哎呦妹子你別替燁總省錢啊,他飯卡里還有幾百塊呢。”
“我怎么不知道。”沈燁懟完一句,找地方坐。
收費員拍頭:“也對,你幾個月沒來吃,肯定忘了領飯票。”
答非所問。
等岑梨禾發現文件不翼而飛要去尋并且順道告別以后,觀察許久的王崢宇和宋晨立馬湊過來。
宋晨怕沈燁,慫恿王崢宇先問。
畢竟隊長不在,沒人勸架。
王崢宇是謹慎個性,循序漸進,先好奇岑梨禾的身份。
“你們他媽都別管,”沈燁只能靠吃米飯息怒,“以后看見這種人都離得遠點。”
“哦~”宋晨插嘴,煞有其事地總結,“所以她和胖瓜子做一個職業。”
胖瓜子是jessica的昵稱。
比瓜子臉再稍微圓潤點兒。
“那教練,你覺得胖瓜子和斑馬誰更好看?”宋晨根據岑梨禾的穿著,生成新代號,“反正在我眼里沒兩樣,清一色高端人物,像電視劇里的精英,不夠接地氣,眼高手低。”
沈燁沒答,專心嚼牛柳。
王崢宇部分贊同:“是同類人,但不能說所有都一樣。去年那個吧,特別特別漂亮,而且還是代”
“啥啥啥!”聽見美女,宋晨瞬間興奮。
“里約表彰大會的時候,你還沒進隊。”
“切,”宋晨興奮得快泄氣得更快,“你就會吊我胃口,沒準是假故事叻。”
王崢宇和他杠上,一定要分個真假。
誰也未曾注意沈燁的反應。
——
在國家隊,備賽日子總是緊鑼密鼓。
當天下午,童井把男子單打的所有運動員叫到辦公室開會。
代璇也趕來穩定大局。
“孫指導他媳婦提前生產,”童井忙里偷閑,扯兩句閑話,“知蕓懷了,剛查出。”
響起一片傻呵歡呼:“哈哈哈咱這兒是送子觀音廟!”
“送什么子啊,”代璇既高興又惆悵,“你們幾個先替自己操心,連女朋友都沒個影,還想小孩。”
“咳咳,言歸正傳,”童井板起臉,“沈燁,這群猴就交給你管,十天,干出點成績。”
沈燁的回答無精打采:“嗯。
童井給代璇打暗號。
多年搭檔,兩人早已達成默契。
從前,教練組全體性別為男。
沈燁剛入隊那會,狀況頻發,簡直不亞于接一只野生獅子,尋常訓誡對他絲毫不起作用。
越是打,越是罵,沈燁越反抗。
直到代璇用一頓夜宵輕松安撫住快要把禁閉黑屋大門砸穿的他,整個教練組學乖了。
獅子吃軟不吃硬。
“余下人先訓練,沈燁,跟我散步去?”代璇客客氣氣地提議。
站成一排莊稼的運動員們服從指令,挨個走出門。
“柯鵬你別回頭看了!”被擋住路的某位小隊員嘀咕道。
待閑人退散,沈燁對代璇的開場白尤為直接。
“我不想當教練。”
“嗯?”
“因為他們都太蠢了。”
“沈燁,”代璇哭笑不得,“年輕人是基本功差了些。可你14歲初來乍到,連握拍也不對呀。排在隊尾那幾個,14歲已經站上青年賽領獎臺。”
沈燁的眼神只表達出一層信息。
老子站上過奧運會領獎臺,兩次。
不服就憋著。
代璇看穿他的驕矜想法:“好的教練不一定在于他自己有多少功績,老童沒拿過金牌,卻帶出了你。沈燁,你討厭接代言、當解說,或許因為不是你擅長的領域。但教練這條路,于你而言是最合適的歸宿。我經歷過,才希望你能少走彎路。”
一席從長計議,說得沈燁耷拉下腦袋妥協。
“試試。”
——
倒計時十天,二百四十個小時。
距離里約奧運已過半年,國外頂尖選手紛紛重回賽場。
沈汶和宋知蕓也從家中回到訓練基地。
宋知蕓是以親姐身份陪讀,就差晚上和宋晨睡同個宿舍。
沈汶是被教練組拉來防爆的。
“反正你閑在家里也沒事干,”童井有理有據,“看著媳婦多好,等沈燁哪天脾氣改了你再回去。”
“童指導英明。”沈汶扶額。
誰曾想,整整二百四十個小時,五點起床,九點熄燈,沈燁居然沒發過一次火。
男單一隊統共八人,其中王崢宇、柯鵬、宋晨是奪冠種子選手,最受教練的“關照”。
沈汶頗為欣慰,時常同代璇夸贊:“沈燁沒那么可怕,新買的筆記本上全在記戰術要點,經常給他們三個傳授經驗。”
不只代璇,連帶國家隊全體都對比賽充滿希望。
——
【至于眾說紛紜的17年中國大師賽,請各位讀者寬恕,我唯一能講的,便是“錯不在沈燁”】
——《傳記:沈燁》童井篇
【認真算來,我的執教生涯只有短短10天,終結于17年中國大師賽。放到現在看,結果已然不重要,甚至一年以后我就悟出劫后余生的僥幸,幸好我沒繼續當教練。畢竟陪人進監獄蹲牢房,實在不算值當事】
——《傳記:沈燁》
半決賽現場,計分牌。
中國,柯鵬,得分:2
丹麥,彼得,得分:11
一方選手獲得11分,裁判示意中場休息。
“明明你說彼得的打法是防守!剛才那么多進攻突擊!你的戰術是想害我死啊!”柯鵬雙眼猩紅。
怨氣,怒結,暴吼聲直沖教練席,就差指著沈燁鼻梁要償命。
“彼得突然換打法誰都意外,”面對劣勢,沈燁反倒成了冷靜的那個,重新排兵布陣,“網前,后場,想辦法抓他幾個球,相持中間要有變速”
“滾!我不要聽你講這些!”柯鵬破罐子破摔,揪住一點不放,“戰術是錯的,我怎么打?!”
你是木頭還是死魚?
沈燁在心里暗罵。
戰術基于過往經驗,可站到場上人是活的,平日里什么打法基本功都練過,但凡會點隨機應變也不至于2分。
沈燁按下怒火,抓緊休息時間給柯鵬講應對辦法。
也真是麻煩。
他忽然想拿著球拍自己上,哪用得著費這么多唾沫。
只一瞬的功夫,柯鵬的拳頭揮過來。
沈燁咂嘴,吐掉半顆斷牙。
側面恰好是攝像機。
鏡頭黑得不見底,又映出嘴角血沫,以及他眼神中的狠戾與迷惘。
回手?
呵,可那頭有無數雙眼睛看著,不方便往死里揍。
——
秦茗收回與沈燁的“間接對視”。
直播的收音設備暫停工作,只能望見背景躁亂。
稀奇,照他的性子,對面動手的不可能活著走出體育館。
秦茗有一心多用的本事,在觀戰同時也為自己謀劃好活路。
“kingjiu,我打算出售家對面那套房,勞煩幫我關注下家,多謝。”
賀敬堯讓她放心:“前幾日有個政府朋友想買房,我來牽線。”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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