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局
巨象前臺有副報刊架。
這年頭,看報紙的人鳳毛麟角,行政部便只訂了份晚報擱在上頭做樣子,好歹日日更新。
油墨尚干。
秦茗連續兩日瞥到頭版是沈燁。
她若有閑情逸致,定會找咨詢公司來調查羽毛球的市場滲透率。
用于意的話說,“羽毛球?小區樓底下老頭老太揮著蒼蠅拍的運動唄。”
晚報編輯能讓這事登頭版,未免有些本末倒置。
連軸會議持續到下班時分。
轉場的間隙,秦茗得空,上網搜索沈燁的名字。
首條新聞無疑例外是被拳毆。
幾日過去,案件調查有了進展。
那天,直播音源未能成功收錄爭執內容,根據柯鵬的賽后口供,是沈燁先挑釁的他。
“是我缺乏經驗,沒處理好比賽節奏,使沈燁教練著急。”
“我太想要贏了才貿然動手,愿意接受隊里一切處理,等教練消氣我絕對去道歉。”
相比起男人情理之中的動手,秦茗更感興趣第二條標題。
【沈燁國家隊首席男模】
起因格外簡單。
wintour的新年廣告里有個全身鏡頭,是沈燁走過羅馬斗獸場中軸線,酷似現代角斗士。
人與建筑物交輝相映,運鏡行云流水,觀感大氣磅礴。
從廣告營銷維度分析,的確將品牌理念展現得淋漓盡致。
網友卻在評論里煞風景:【燁總連走路都和打球步伐一樣,同手同腳欸!!!】
這條無比尷尬的糾錯小貼士深得秦茗之意。
下一層回復更惹眼。
【怎么能叫順拐?明明就是男模步好嘛】
id名稱是“沈燁球迷后援會”
秦茗在哪聽過這話。
仔細回憶后,竟然與朱迪某日氣急敗壞的大喊完全對應。
她的可愛員工,經常在上班時間處理私活,那會應該在以會長身份替沈燁挽尊。
“國家隊首席男模,”女人再消化一遍這獨特稱呼,若有所思。
公司財務丑聞被披露后,她開始重新審視與沈燁的利益關系。
秦茗禪讓venus特刊封面的意圖是捧殺。
一場包裝精美的捧殺。
連陷阱都已就位,易廷的粉絲受賈玥煽動后,紛紛表態會把雜志官博淹掉。
然而,jessica的叫停速度和愿意讓步的籌碼令秦茗詫異。
公關方大可重新推選代言人,娛樂圈又不是江郎才盡了。
jessica的營救像道尺,丈量出奧運冠軍的驚人身價。
秦茗調轉方向,及時止損。
如今,沈燁在她眼里并非競爭對手。
既然身價傲人,何不納為己用。
她正忖度如何誘引沈燁時,手機屏幕出現提示。
于意看到巨額匯款信息,立馬鬼哭狼嚎道:“seimei,你別把自己賣了替公司抵債啊”
秦茗發出無聲的默嘆。
她能值九位數么。
賀敬堯效率一流。
也多虧他與各路權貴結交甚篤,畢竟能全款購買籬苑房產的人少之又少。
尋到買家后,秦茗委托中介與對方辦理過戶手續,不曾想資金能在短期內到位。
聽完秦茗解釋,于意才松口氣:“早說嘛。但你出手也忒快,世紀大道什么地段?再等陣或是幾年,房價還能翻倍。”
可惜她們彼此都深諳一點。
時間不等人。
既然提到巨象的慘淡現狀,于意便順道開始□□安琪娜。
“整天搬弄是非給你使絆子,她干嘛不辭職?”
“巨象是一艘船,”秦茗仰靠辦公椅放松頸椎,青細血脈若影若現,“安琪娜知道船注定要沉,她想在沉船前取我的命。”
于意反倒糊涂:“同歸于盡啊那咱們在沉船以前是不是也得給她點顏色?查清赤字怎么來的。”
“船沉由于底艙木板破裂,”秦茗借白紙上畫出一葉舟,點醒好友,“與其有探尋這塊木板原產地的功夫,不如把它補上,對么。”
于意不禁納罕秦茗的理智。
近乎冷血的理智。
財務丑聞是一樁例外,尋常人面對例外的反應,是從難以置信到逐漸接受,再到喪失動力,最后掙扎著想辦法。
秦茗沒有這幾步。
她直接開始執行解決方案。
“喂!seimei,你賣房該不會是為了補資金鏈吧?”于意后知后覺。
秦茗不可置否,將討論會的幻燈片打開。
幻燈片上兩行字。
【重要項目變更】
【選秀綜藝《偶像請就位》:播出時間由夏季提至本周五】
此乃拯救巨象唯二的希望。
另一半,她會在今晚親自確認。
——
其實,國家隊也有討論會。
環境惡劣些而已。
熱身場地嘈雜,空心墻擋不住前頭廣播聲。
童井可以在雞毛小事上和稀泥,一旦到拿主意的時候,全隊唯他是從。
等做筆錄的人離開后,童井單獨關照柯鵬兩句。
“你第二次上重要賽場,出現狀態波動情有可原。雖然這次被裁判警告影響結果,但還是別灰心。孫指導下周就回來,以后由他繼續負責你,好吧。沈燁那邊,半顆牙應該沒什么事。”
事情突然,童井當時正在指導男雙比賽,聽到志愿者過來通報,急急忙忙往案發現場趕。
此刻,隊醫正在給“受害者”清理傷口。
沈燁從來不會解釋沖突經過,童井知道這個習慣。
多少年,隊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都過去了,假使要較真,沈燁早該被扔出基地大門。
換句話說,他連邁進門的機會也沒有。
國家隊每年會去各省選拔預備隊員,可省區名單在體育局成立之初就已固定,規章嚴格。
滇云那樣條件落后的南境邊陲,連訓練設施都沒有采購完整,根本不在羽毛球隊的考慮范圍。
偏偏出了個沈燁。
童井走到隊醫臨時搭建的休息區,開始游說。
他對沈燁說的話,是歷時多年總結出來的最佳安撫版本,句句精髓。
先哄。
哄高興了再提寫檢討的事。
至于道歉認錯?絕無可能。
然而,最佳版本在今天失靈。
——
燈光落下的陰影困不住沈燁。
柯鵬答筆錄的過程他聽得一清二楚。
“是我缺乏經驗,沒處理好比賽節奏,使沈燁教練著急。”
“我太想要贏了才貿然動手,愿意接受隊里一切處理,等教練消氣我絕對去道歉。”
□□娘的真能編。
沈燁隨手扯掉教練員通行證。
織帶吊繩在掌中斷成兩半,落在童井腳下。
隨通行證一道埋葬的,是信任。
“隨你便。”
可惜,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這句罵聲與之前的所有截然不同。
是強弩之末的先兆。
——
沈燁回到老小區。
童井的問,柯鵬的答,是一劑精神毒素,令他渾渾噩噩,昏睡到第二天中午。
不用再去訓練基地用好心喂狗,整個人反倒陷入暗無天日的消極之中。
似遇水即燃的金屬突然啞火。
靠著僅存的清晰神識,沈燁把臥房桌上常備的那瓶氟哌啶醇丟出窗外。
這感覺他經歷過太多次。
抗躁狂類藥物只會加重抑郁癥狀。
躁郁癥,無論是躁還是郁,皆發作迅速,導致患者喜怒無常。
他開始整理東西。
即便再倉促,左右不過一個行李箱的事。
出門時碰到代璇。
“你要搬走?”代璇反復確認。
“嗯。”
沈燁陡然變得沉默寡言,三步并兩步下樓。
行至到路邊,再掏出電量瀕危的手機撥電話。
街對岸,有行人在拍照。
他支棱起衛衣帽子,低頭坐進汽車。
——
局長一次性給了他好幾張名片,其中就有書記處的聯系方式。
那人挺機靈,看到行李箱便明白前因后果:“房產地址位于懷寧區東側,大致需要四十分鐘車程。我去聯系物業取鑰匙。”
沈燁稍點頭,搖下車窗。
天公也不作美,雨落成冰。
汽車在高架路疾馳,高樓大廈蒙著霧,寒冷且陌生。
十四年。
沈燁在b市生活了十四年。
若要深究,是在訓練場那一畝三分地熬了十四年。
他對這座城知之甚少,從未到過懷寧區東側。
聽沈汶說,稱呼這片建筑時要用門牌號碼,介紹給買不起的人聽才用得著提名字。
書記處派來充司機的職員偶爾講解幾句。
“公園大道5號有座商場。”
“世紀大道9號是經濟部長的官邸。”
“我們到了。”
成排精美綠化生機盎然,遮住里頭住宅景色,曲徑通幽。
噴泉掩映著低調的標志牌。
【世紀大道10號籬苑】
物業態度殷勤,送人上頂層。
一梯二戶,沈燁先看到對門地毯旁放著本時尚雜志,再打量自己這屋。
寬敞得能打球了。
中空挑高客廳,通頂幕墻,全景窗外,江景盡收眼底。
“房子是局里裝修的?”沈燁問職員。
還挺有品味。
“哪能?”職員解釋道,“原主人是以投資目的買下這處房產,但物什都有置辦俱全,也經常派人打掃。否則你今日要住,六百多平面積,收拾起來真夠嗆。”
沈燁的抑郁情緒稍微好了點。
總比老小區的局促戶型強太多。
當然也有壞處。
局長顯然把地址告訴了岑梨禾。
——
“?”沈燁沒來得及獨處幾天,從被窩里鉆出來應付訪客。
岑梨禾舉著西裝防塵袋,語調體貼:“今晚市博物館舉辦時尚宴會,你在受邀名單里~”
他與國家隊決裂,國家隊沒跟他決裂。
房子是鬧崩前確定會給的犒賞。
代言合同也是鬧崩前談好要履行的義務。
空曠衣帽間里只有一個行李箱,原封未動。
沈燁脫掉t恤,漫不經心地系襯衫紐扣。
此番抑郁谷底,至少比從前容易捱些。
受病癥影響,他的反應速度略微遲鈍,大腦卻更加冷靜。
倫敦奧運,奪冠的第二天,連慶功宴都沒召開,沈燁已經在為里約布局。
馬不停蹄地從一個訓練科目轉到另一個訓練科目,一場比賽切換到另一場比賽。
逢年過節難得上文化課,語文老師教了好幾回比喻。
他會的少數幾個修辭手法。
【“有座荊棘遍地的孤島。我被放逐到島上與野獸廝殺。無數次在生死線徘徊。真等死的那天,忽然有向導跟我說,島尾有一座浮橋,可以通往城市。
金牌之于我,便是那座橋。
我爬過去兩次,等到第三次時,向導說,橋年久失修,似乎斷了,承受不起第三次的重量,你得重新想辦法。”
2017年,我盡全力想游過大海。
后來驚覺,其實橋根本沒有斷】
——《傳記:沈燁》
——
秦茗與易廷分頭參加兩個不同的酒會,約定在時尚晚宴碰面。
她提早抵達,先行與眾人寒暄。
內場座位頗有講究,侍者查詢完賓客名單,領她到中央的八人長桌。
venus主編已經落座,看見秦茗后,表情極為忐忑。
“我很可怕么?”面對長期合作方,秦茗態度還算寬容,“新年特刊一事,不如翻篇。”
主編擦去冷汗:“好,好。”
“咦?秦茗,早上才見過,真巧。”
衣香鬢影里冒出個聲音。
“莊主任,”秦茗同莊含思問好,“電視臺派你擔任媒體代表?”
莊含思笑著搖頭:“我閑時寫些秀場評論文章,有幸湊熱鬧罷了,順道再給你介紹位朋友。梨禾,快來。”
名叫梨禾的女人步態搖曳生姿,wintour禮裙墊肩襯得她身材如沙漏,一看便知有靠健身保持。
“久聞大名,秦總,我是岑梨禾。”
遞名片的同時,要與秦茗握手。
秦茗禮貌回應:“敢問岑小姐在何處高就?”
岑梨禾念了工作室的名稱:“我是獵頭。”
“獵頭。”秦茗語調甚緩。
娛樂圈甚少聽到這般字眼。
握手只需短短幾秒。
秦茗感受到岑梨禾的力度。
同時,目光交匯。
她嗅出了敵意。
節奏又恢復平靜。
“含思,你是怎么認識秦總的?”岑梨禾發問。
“電視臺的交叉評審項目,秦總有檔綜藝要上。”莊含思說得簡略。
“哪方面?”岑梨禾側耳望向秦茗。
“不值錢的小領域,”秦茗答,“岑小姐一個人來?”
莊含思擺著手奚落:“她男伴忙得很,被攝影師纏著脫不開身呢。”
遠處,有制片人招手。
秦茗道聲失陪。
臨走前,岑梨禾像是故意般問莊含思:“我的位置在中央長桌02席,是哪兒呀?”
“就這,你坐秦總對面,真有緣份。”
——
與制片人交談時,秦茗不忘關注長桌的動靜。
她需要知道岑梨禾的男伴是誰。
晚宴是西式布置,鑲銀燭臺偏擋住視線。
司儀在臺上開始主持儀式,制片人嫌吵,提議去外頭談事。
等敲定合作意向再折返回室內,易廷已經到了。
ceretti代言人,無疑有坐中央長桌的資格。
至于對面。
秦茗險些沒認出沈燁。
他變化頗大。
除了嘴角未痊愈的血印,更多是氣質方面的改變。
平添幾分城府。
這城府究竟深在哪,經易廷一提醒,秦茗才發現自己盤中多了塊肥豬肉。
西餐由侍者上菜,理應有兩道主菜可選。
她給易廷使眼神抱怨。
“我不想吃淋滿鞋油的變質果凍。”
“是沈燁替你選的,”易廷將疑惑說出口,“他說,你是他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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