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顏九卿
嘉元二十一年冬,長齊昭獄的一間牢房中,一女子身著牙白闊袖桃花綴底錦袍,垂散的烏發如水鋪開單薄清瘦的背脊,雙手被鎖銬禁錮,身上的白袍綴著點點血跡如同紅梅于雪中開放,竟給她原本燦若桃花的臉更添了幾分驚心動魄之美。
明明是個美艷女子,她卻穿著男子衣裳,明明是個階下囚,她卻平靜如水地端坐在潮濕骯臟的地上,面色不顯任何厭惡不適。
因著時局混亂,看守她的人只有一個,那個看守見她如此忍不住一嘆,誰能料到,曾經萬人追捧的翩翩公子竟是個嬌美女郎?誰能料到,曾經權勢滔天的顏首輔如今竟是成了階下囚?亦如誰能料到這百年王朝如今竟被一個年紀輕輕的蘇遲輕易顛覆。
“你走吧!迸拥穆曇羯硢。厥幵陉幧睗竦睦畏,藏著無盡蒼涼和苦楚。
看守先是一怔,回頭看她時卻見她目光平靜如一池死水,隨著長齊被漸漸攻占再不起任何波瀾,她看著他緩緩道:“長齊要滅了。”
他自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他只是一個看守,沒有任何才華。長齊滅了,賊軍進來肯定不會留他這個無用的無名小卒一命。
只是……他嘴唇囁嚅幾下,喃喃說道:“真的沒辦法挽救了嗎?”
他似是問自己,又似是在問那女子。
可無論是自己還是那女子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牢房安靜無聲,偶有老鼠跑過,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那女子不語,卻已無聲地回了他的問題。
局勢已定,長齊,終是無力回天。
顏九卿動了動身子,鎖鏈便發出金屬相撞的聲音,她啞聲問道:“二皇子今日怎么沒來?”
平時這個時候他都會偷偷帶酒與她共飲。
看守垂眸,嘴唇輕顫,半晌,才輕聲道:“二皇子,二皇子他已被殺死了!
是嗎?顏九卿木然地盯著面前放水的小破碗,毫無血色的簿唇抿成一條直線。她在心里苦澀地道:
他也走了,如今,竟只剩下她一人了。
外祖,堂兄,顧景淵,你們放心,不管怎樣她都會帶著你們的信念走到最后。
看守看出她的悲痛,無措地捏了捏手中的鑰匙,最后下定決心般走到那女子面前,想要將牢房的門打開。
只是,在他低頭開鎖的那一瞬,他卻聽見那個一生傳奇的女子淡聲道:“不用了!
他抬首,看見那女子目光如炬,盯著自己,語氣堅定:“我母親溫家世代忠于長齊,我三位堂兄,一個為長齊戰死沙場,一個為救治百姓操勞而死,最后一個為戰友與敵人同歸于盡,而我顏九卿,誓與長齊,共進退!”
她的聲音高揚,帶著永不磨滅的驕傲,一如當初登上首輔之位時的她,光彩耀人。
看守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出的牢房,只是走時不禁回頭看了眼幽暗的牢獄。
他知道,那個堅強的女子一定會挺直腰背坐在地上,直到,生命最后的那一刻。
此刻他才明白,無論是溫家還是顏九卿,他們忠于的,不是皇家,是長齊,是百姓。
他抬眼,淡金的彩云依偎在深紅的宮墻之上,一切似從未改變,一切又似全然不同。
終究是,物是人非。
牢獄不知寂靜了有多久,忽然傳來腳步的聲音。
這個時候,宮人們應當都逃了。來的,應是反賊了。
顏九卿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到臨。
“顏大人,好久不見了!倍吺且蝗说靡獾穆曇。
“!”顏九卿猛地睜眼,卻見她的兩個“好兄弟”正從容不迫地站在她面前,身后還跟著侍衛。
他們一人身著紫袍,一人身著青袍,腰上還都換了新劍,看得出來是寶劍。
顏九卿有些疑惑,他們什么時候能得到這樣好的劍了?這樣好的劍應當是宮中才有的,可就算是他們將她是女子的身份告訴了皇帝,皇帝不治顏家欺君之罪已是網開一面,又怎么會對這兩個蠢貨另眼相看?
而且這個時候他們怎么會在這?憑他們貪生怕死的德行大難臨頭怎么可能不逃?除非……
種種疑惑指向一個方向,顏九卿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
可事實告訴她,事情就是這樣。
“不!”她不管不顧地沖上前,用力將手穿過牢門徒勞地抓著,她嘶聲力竭,怒火幾乎要將她燃盡,“你們豈敢?你們豈敢!”
身著紫袍的男人看她如此卻是悠然一笑:“看來你是猜出來了,沒錯,我們一早就投靠了蘇遲將軍,將軍對我們可是很是欣賞!
另一身著青衣的男人也笑著接道:“多虧了我們傳遞的信息,蘇遲將軍才能如此順利啊,哈哈哈!
“你們!”顏九卿怒不可遏,情緒激動下竟一口吐出了鮮血,鮮血順嘴角流出,滴落在白袍上,整個人凄厲艷美如殘花。
二人看著竟一時恍惚,他們一開始得知顏九卿是女子時是不相信的,誰能想到一介女子竟能有此等才華?可仔細想想一切又順理成章,畢竟,有哪個男子會拒絕贈送的美姬?哪個男子會一生不娶妻,不納妾,甚至不碰女人?
只是,在他們眼里,女子從來都是像菟絲花一樣,只會依靠男人來謀取財富和地位。女子,天生就是男人的玩物。可偏偏,就是這個玩物一直壓著他們。
身著紫袍的男人瞧著顏九卿如今狼狽的樣子,心中生起濃烈的快意,從今天起,再也不會有這礙眼的家伙擋他的道。
“你們這么做對得起長齊,對得起百姓嗎?”顏九卿怨毒地盯著他們,心如刀絞。
長齊,是他們的家啊。他們怎么忍心讓長齊遭此劫難,怎么忍心讓百姓遭此劫難。
“對得起?”紫袍男人似是被這話逗笑了,他懶散地道:“我為何要對得起?誰會管賤民的命,你還真是個婦人啊!
“三弟啊,你也累了,二哥,大哥可是專程來送你的。”身著青衣的男人玩味地笑著道,他明知她是女子,卻還是叫她三弟。
顏九卿知道他是在嘲笑她是個女子,因為她是個女子,所以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忽然冷笑:“真是蠢貨,你們以為你們會有命活著嗎?”
她狠厲地盯著他們,道:“你們是叛徒,是背信棄義之徒,蘇遲是不會容許身邊有你們這樣的人的!
二人并不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只當她是嫉恨自己,均是輕笑了一聲。
青衣男人似笑非笑:“死到臨頭了還在嘴硬!
他又揮了揮手,身后的人便打開牢門走進來,那人狠狠地捏著她的兩頰,將一杯毒酒硬生生給她灌下。
“咳咳,咳咳。”顏九卿被強行灌下,止不住的咳嗽逼出了眼角的淚。
冰冷的淚劃過她的臉頰,劃過她的脖頸,最后,歸為無形。她的力氣也好似被這淚耗盡了般,消磨,殆盡。
二人滿意一笑,聲音摻著冰冷的惡意:“三弟,你就好好享受著生命里最后的時光吧,哈哈哈。”
二人大笑著離開,他們之間一生的爭斗,終于結束。
不,也許自她女子身份被察覺的那一刻,勝負就已然定下。
“轟。”炮火的聲音響徹天際,跌坐在地上的顏九卿似有所感,抬頭看向監獄的出口。
曾經繁盛昌榮的長齊王朝隨著京城城門的攻破,隨著戰火在城內的蔓延,隨著城民的慘叫,最終,退下了舞臺。
而這一切,從蘇遲起兵造反再到攻破京城也只不過用了短短三年。
蘇遲手段之迅速狠辣令人瞠目結舌,然而世人卻只知表面,不知其背后。
蘇遲站在四處亂逃的人群中,定定望著遠處的皇宮,目色如同他身上的玄色闊袖繡蟒袍般暗沉。
他知道,他之所以能這么快摧毀長齊王朝,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那個人被捕入獄。
“將軍?”身旁的小將看著蘇遲的樣子有些不安。
蘇遲回神,斂下心思,神色平淡:“吩咐下去,不要傷了百姓。”
不然,她會生氣的,蘇遲苦笑,雖然她可能,早就生氣了。
小將得了命令后便離開了,另一位副將走到蘇遲旁邊,抱拳道:“將軍,已經打探好了,顏大人被關在了皇宮的監獄里。”
罪臣一般是關在昭獄的,顏九卿卻是破例關在了皇宮的監獄。
據說,是二皇子顧景淵求情的,這樣方便他照顧。只是,副將不敢說出來。畢竟所有人都知道蘇遲將軍與二皇子顧景淵一直關系很差。如今,二皇子人都死了,實在沒必要讓將軍再生氣。
將軍其實很可憐,副將看了眼蘇遲,嘆了口氣,希望將軍得到顏大人后可以開心點吧。
蘇遲不知道副將的心思,只是一直繃緊的嘴角總算浮出一抹笑意。
他掀眸,看向皇宮,眼中是細碎的喜悅:“走吧。”
九卿,等我,我這就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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