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有兩個侄子，陳康南，陳敬懷。

平日見不到，今兒都來了。

陳家夫婦老來得子有了陳晨，他對這兩位堂兄頗有微詞，經常在歷文成面前吐槽。

說這倆仗著年紀大，不分場合對同輩說教，爹味兒太重。

幾人進到正廳，屋里的人起身問好。

歷明謙大搖大擺坐在主位，“你們陳董呢？化妝吶？”

“哎呦二爺還真說準了，陳董換衣服著吶，提花大袍，威風凜凜啊！”

招得哄堂大笑。

方國威和歷文成一左一右，坐在歷明謙身邊。

方休在最末，落坐之前擠出笑，“兩位堂舅好。”

陳康南面上無波瀾，語氣倒是假裝熟絡，“小休回來之后怎么不來看看我？出去這么些年都把舅舅忘了吧！”

“哪敢啊，一直有工作，騰不出身。”

一旁的陳敬懷來了興趣，“工作了？方董安排的？”

方國威咳嗽一聲，把注意力引走，“沒有，小休自己有主意。”

方休淺笑著點頭，沒再說話。

陳敬懷“哎喲”一聲，“小休可以去公司歷練歷練了，不然您這家大業大的到時候留給誰接啊。”

傭人來換新的茶盞和點心。

一時無人接陳敬懷的話。

他和陳康南，一個詭計多端，一個老謀深算。

方休母親去世，陳晨吊兒郎當，兩人一直對陳家蠢蠢欲動。

歷文成端著茶杯，一下下劃拉杯蓋，“方董正當盛年，你們倒是開始替他操心身后事了。”

他語氣毫不客氣，一時間氣氛頗為凝重。

方休不關注這些家族恩怨爭斗，有些話她聽不出，歷文成聽得清清楚楚。

方芷沒了，陳家這兄弟倆是開始覺得能把方家也吃進嘴里。

癡心妄想。

方國威講究場面禮節，不會當面讓人下不來臺。

歷文成不一樣。

渾身有股歷二爺在場都壓不住的倨傲。

陳康南斜了自家弟弟一眼，埋怨他口無遮攔。

再去看那位小歷總。

雙臂大開，展在扶手上，濃黑的眉眼輕垂，頗有種君威。

知道歷家和方家關系近，但沒想到小歷總會如此直接替方國威出面說話。

他端了茶杯，做出姿態，“敬懷不懂事，失言了，姐夫可別往心里去啊。”

這會兒知道喊姐夫了。

方國威輕抬手，沒去喝那杯茶。

歷文成看陳康南端茶的手要垂下，手腕輕擺，撞出清脆一聲。

“敬懷哪是不懂事，是太孝順了，我都聽得明白，方董心里肯定有數。”

他碰杯時高出陳康南一大截，幾乎是杯底碰杯口。

陳康南比他年紀大得多，被這么怠慢，自是不爽。

那句話看起來是給了個臺階，但言外之意又是在警告。

警告他們安分守己。

空氣凝滯。

方國威出來緩解氣氛，“小休，去看看外公外婆，說二爺來了，有事要先走。”

“好。”

歷文成盯著那抹背影向門口走去。

她今天看起來格外乖巧，奶白色圓領襯衣扎進半身裙里，勒出窈窕身姿。

反身關門時領口的珍珠晃出光暈，好像朝他快速瞥了一眼。

又好像是看錯了。

陳家兄弟開始跟歷明謙套近乎。

聊些不痛不癢的客套話。

歷文成喝完杯中的茶，撂下，接了保姆手里方休的外套。

氣溫不高，方休圖方便，出門時沒穿。

他在后花園的秋千上找到她。

淑女模樣，卻夾了根煙。

“戒煙。”歷文成命令，“出國跟伍迪學了一身壞毛病。”

煙被搶走掐掉，方休別開臉不看他。

歷文成把外套給她披好，斜襟短衣，很襯她的長相。

清雅俏麗。

但一開口就不是那個味道了。

“一會兒跟慎家小姐見面？”

怪聲怪調。

歷文成聞出酸味，存心逗她，“對，等見過陳董就走。”

“……”

“大伯說慎家小姐最溫柔，肯定會對未來丈夫百依百順。”

“……”

“還說沒跟別人吵過架，出了名的溫厚，不耍大小姐脾氣。”

“……”

他每說一句，秋千上那人的臉色就黑一度。

歷文成雙手插兜，居高臨下睨她。

姑娘眉梢唇角都帶著冰碴兒，他不經意左右看，欺身而下。

不過毫厘。

方休倔強，不退，不進。

歷文成幽寒的眼神注視她，“又鬧性子？”

“慎家小姐不鬧，你去。”

說話時有幾個字的口型稍不留意就碰上嘴唇。

輕掠而過。

癢。

歷文成視線下垂，喉頭滾動，“我是要去，但不是相親，只是見面吃飯。”

他很少有這么耐心的時候，不過方休不領情。

“管你是相親還是吃飯，跟我有什么關系。”

歷文成眉心皺起。

女人的腦回路真是奇了，提前報備、當面解釋都不行。

還真搞不懂。

方休用腳尖蹬地，坐著秋千向后。

然后快速從上面閃開。

秋千因為慣性磕在歷文成的小腿骨，鈍痛。

他挑起眉毛，“解氣了？”

方休不回答，扭身走開。

裙子緊，又長，她走得再快，歷文成兩步就追上了她。

一齊回到正廳，方國威在兩人之間逡巡。

歷文成注意到他的眼神，隨口捏了個解釋，“陳董這花園里花開得不錯，空氣也好，二爺，您去瞧瞧嗎？”

歷明謙擺手，“陳太太這花金貴著呢，我上次來不小心折一枝，差點跟我急眼。”

方國威叩擊扶手，“小休，外公呢？”

“馬上就來，二爺您再坐會兒。”

終于等到壽星出場，歷文成獻了賀禮，一番賀詞說得陳董眉開眼笑。

又解釋了今日不能去席面上的原因，恭敬得體。

時間到了，出發去山水堂。

方休攙著外婆走在前面，歷文成悠悠跟著。

方國威特意落后幾步，語調凝重，“阿成。”

歷文成聽出他有話要說，放慢腳步。

兩人與隊伍錯開距離。

方國威目視前方，意味深長，“岳父還健在，那兄弟倆就有了二心，該陳晨挑大梁了。”

歷文成看著前方那顆圓潤的小腦袋，輕笑，“陳晨這些年長進了，扮豬吃老虎，別人提防不住他。”

方國威和他視線落于一處，“阿芷走了之后，盯上方家的也多了。我還在，就應付得了，可如果我也走了，外面的視線就落在了小休身上。”

歷文成笑容淡了。

方國威瞟過他的側臉，“小休和阿芷不一樣，她生性散漫，不喜歡身處權貴家族的暗流涌動之中，老太太、岳父岳母都不要求她有什么大出息，我亦是愿意用方家的榮華給她求個健康安穩，你明白嗎？”

兩人靜立在大門口，不遠處的人，明眸皓齒，無拘無束。

方國威先他一步離開，半勸告，半提醒，“慎家是個機會，寧為生，不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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