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陰雨，北方艷陽。

方休一上午跑上跑下，出了一層虛汗。

今天青佑福園有客來訪，許副院早晨開大會，通知大家注意精神面貌。

園內大掃除的大掃除，查修的查修。

越忙亂，管理就越松懈。

中午。

方休踩著東食堂收餐點兒進去，4號窗口還有些剩飯。

護工說小智的母親在東食堂工作。

她觀察了幾天，這個窗口每天收餐最晚，到最后會只剩下一人。

“吃什么？”女人穿著白色工作服，雙眼混濁，嘴角隱約有處暗痂，拎著飯勺和餐盤詢問。

方休掏出手機跟她對話：青椒雞蛋，半份米飯。

女人盛好飯，多問了一句，“還剩幾個雞腿，要嗎？”

她雖問了，但眼神閃爍。

方休搖頭。

女人明顯松了口氣。

食堂幾乎沒人，保潔在清理大廳座位。

方休吃得很快，隨便扒進嘴里，眼睛緊盯4號窗口。

女人收拾好餐桶，左顧右盼，將那幾只雞腿裝進塑料袋，藏在衣服下。

片刻，她換好衣服出現在后廚通道出口。

方休當即放下筷子，跟出去。

兩人一前一后，來到特殊兒童區門外。

隔著欄桿，能看到小智在院子的滑梯臺階上坐著。

女人刷開大門，徑直過去。

小智起身，迎了兩步，接過她手里的塑料袋，啃雞腿。

樹影柔和，陽光微醺，歲月靜好。

方休心口晦澀。

許枝英此時經過，瞧見了，“那是小智母親？讓她離開，一會兒考察組到了，別撞上。”

“沒問題沒問題，她應該就是抽空來見見兒子，一會兒就得去干活了。”苗主任百般奉承。

“有什么可見的。”許枝英不耐煩，“趕緊帶走。”

說罷，拂袖而去。

方休杵在原地，緩緩回頭。

許枝英挽著低發髻，一身淺灰職業裝，高級質感。

身形柔而不弱。

聽說她有對雙胞胎兒子，就讀雙語國際學校。

每周六按時和其他太太參加兒子們的課外活動。

青佑福園官網上有篇報道，指出許副院是‘工作家庭兩不誤’的獨立女性標桿。

辦公室擺著全家福，園內道路兩旁的通告欄上，也穿插了她和兒子們玩耍的照片。

美滿家庭。

方休收回視線。

欄桿那頭，護工在驅趕小智母親。

雖是笑著，但絲毫不顧她口中不間斷的乞求。

大門推開，她一步三回頭。

小智呆站在滑梯旁，看不出表情。

女人揮手，背身離開。

陽光霎時冷了。

青佑福園工作人員的宿舍樓后面有一排平房。

住著后勤人員。

方休跟著女人來到一間掛著紅黃格子門簾的小屋。

“小智媽媽。”

她回頭，抹了一把臉，詫異，“您是……？”

“方便進屋聊聊嗎？”

也許是看方休戴著工作牌，她有些猶豫。

“我想跟您聊聊小智的事情。”

兩三秒。

她轉身開門，“進來吧。”

屋子很小，門口有個洗臉盆架，中間一張方桌，緊挨單人床。

充斥著霉味，和若隱若現的男人體味。

“坐吧。”她搬來一張掉漆矮凳，“小智怎么了？是苗主任讓你來的嗎？”

方休凝視她。

清楚的看到她提起苗主任時，眼里的畏懼，和憎惡。

“不是苗主任。”方休思忖著，想用委婉一點的方式提起，“您和他有來往？”

女人不吭聲。

方休笑笑安撫，“不用怕，我和苗主任不是一路人，我也不是青佑福園的人。”

“那……”

“怎么稱呼您？”

“我姓高。”女人把臉側的頭發別到耳后，“高嵐。”

方休抿唇，坦白，“我正在搜集園里的秘密。”

高嵐有一瞬迷茫，接著瞳孔微微顫抖，“你是…臥底？”

“算是吧。”她沒直說。

“你…你最好找機會離開！”高嵐驚慌，聲線顫抖，“這里的人不是那么對付的！”

方休拉住她胳膊，“沒事，我只想跟你了解一些情況。”

高嵐愈發謹慎，大概是怕牽連到她和小智。

猛地起身，帶翻凳子，“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找別人吧，我就當沒見過你！”

方休坐著沒動。

看高嵐冷靜了些，放緩語氣，“小智曾冒著風險扔給我一張字條，提醒我身邊的危險，我不愿他小小年紀被人利用，既然知道這個地方不宜久留，您難道不想帶小智離開嗎？”

她上前握住高嵐的手，語摯情長，“我母親去世的早，雖然印象不深，可世上哪個母親不愿意子女自由健康長大呢？”

高嵐態度有所松動，眼眶泛紅。

方休拍拍她的手背，“我剛來的時候，小智想讓我離開，剛才您的第一反應也是勸我離開。良善之人，得有好報。”

高嵐抽回手，抗拒搖頭，“不行，被發現的話小智這輩子就完了！”

方休沒有強迫她，抽出桌上的紙巾，寫下一串號碼，“您不放心，很正常。我知道食堂采購時您偶爾會跟著出門，有機會的話，聯系這個人，他會給你們找到更安全的地方，也會解決小智的治療費用，不會像這里一樣私吞小智的善款。”

高嵐在那張紙和她之前來回審視。

突然，耳朵里傳出提醒，“方休，你該出來了。”

方休跟張洋打了招呼，讓她幫忙在外面的拐角處風。

估計是有人來了。

“您去求證，放心了之后，我只要一樣東西。”方休直視她。

“什么東西。”

“上次捐款活動的撥款單。”方休走到門口，掀門簾，“有這個，我才能救您和小智離開。”

天徹底陰下來了。

如墨的烏云結塊，稀稀拉拉漏出幾絲光。

方休回到特殊兒童區，劉部長正在護理站做動員訓話。

旁聽了一會兒，茅敏在樓門口朝她招手。

“郭助找你。”

方休向院中望去。

郭嵩負手站在秋千旁，側身，仰天。

看得出來是特意捯飭過的，短發整整齊齊三七分。

成熟男人的韻味。

方休走下臺階。

他轉身，視線凝在前方。

隨著她的靠近，面容逐漸深沉。

方休還沒打完字給他看，他開口，“小休，收手吧。”

動作一滯，她抬頭。

面露疑惑，流露出小時候的嬌憨氣。

郭嵩看一眼天，看一眼她，“云太沉，秋風吹不散，該來的雨，照樣不會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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