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

方休回頭，素白透紅的臉上沾了灰塵。

歷文成手掌托起她腦袋，用指腹擦拭，蹙眉，“怎么弄的？像流浪貓。”

他扶著肩膀把人轉回來，面向自己，上下檢查。

脖子，鎖骨，一片淤紅。

眼里一寸寸堆起冰碴兒，“姓郭的碰你了？”

方休埋進他胸膛，蹭來蹭去，“餓了，想吃四喜丸子。”

歷文成后撤一步，捏住她下巴，左右看了看。

方休去抓他的手，袖子滑落，露出手腕的勒痕。

頃刻間寒氣逼人。

“我就不該聽伍迪的。”他生氣，亦是氣自己。

方休繞他的袖扣，小小一只墨綠暗金。

氣質矜貴的男人，怎么這么容易惱。

“伍迪是Unknow的定海神針，我感性，他理性，遇到這樣的事情還真得聽他的。”

她極少肯順從于誰。

歷文成更生氣了。

鉗住她胳膊，向車走去。

一聲悶哼，極輕，但被捕捉到了。

他卷起她衣袖，赫然一枚針眼，周圍的皮膚發青發紫。

歷文成面如散墨，擁著她回到車里，吩咐阿權，“去醫院。”

“不用！”方休拍椅背，“就是普通麻醉劑，沒事的。”

“去醫院。”他對這番反抗視若無睹。

“等到醫院我都要餓死了！”

阿權從前座遞來幾個飯盒。

方休怔住，扭臉看向旁邊。

“你買的？”她接過放在膝上，燙手，顯然是剛做的。

歷文成整個人隱在陰影里，不吭聲。

她也不計較，拆飯盒，端起就吃。

“慢點。”歷文成指著手邊的桌板，“放下吃。”

方休幾乎狼吞虎咽。

歷文成臉色愈發不好。

這里的東西味道都一般，飯盒甚至都是劣質品，散發著劣質的塑料味兒。

如果不是因為來得匆忙，他不會讓方休吃這樣的東西。

“少吃些。”他奪過飯盒，扣上，“一會兒到家里再吃。”

方休剛要嚷，突然反應過來，“完了！忘記跟我爸爸打電話了。”

“我說過了。”

她頓住，“說什么？”

“說你跟我在一起。”

“然后呢？方老頭沒發火？”

歷文成收拾好那些湯湯水水，望窗外。

何止發火。

陳晨按照他交代的原話說了，方國威差點上歷家要人。

為著方小姐安心工作，他的印象分兒算是沒了。

進了市區，方休開始耍賴，“我得回家，不去醫院。”

“這么怕去醫院，怎么敢做高危工作？”

她撇嘴，不言語。

歷文成知道她不是怕痛怕檢查，是有心理陰影。

方芷送到醫院搶救無效，狀況慘烈，她親眼目睹。

十八年沒經歷過挫折磨難，溫室里的嬌骨朵兒。

即便是后來入這行，見識過再多血雨腥風，也都比不上親姐姐曾死在自己面前。

醫院樓頂的紅光映在車窗上，身側的呼吸聲變得雜亂。

歷文成抓來她的手，裹在手心，“不怕。”

車停，方休遲遲不肯下。

“要么去醫院，要么回家檢查。”

她眼里冒光，忙不迭點頭，“回家。”

歷文成不動聲色勾唇角，關上車門，“也好，你舅公身邊的醫務干部比這兒的全面。”

“舅公到了？”方休驚呼，拍扶手，“下車下車！”

她小貓似的溜進大門。

歷文成面露狡黠，心滿意足跟上。

方休最怕這位舅公，實在是他長得過于嚴肅。

一張國字臉，黝黑。

那雙眼睛凌厲似劍光，仿佛能將人盯穿。

大高個兒，四肢粗壯有力，常年穿軍綠靴，踢一腳感覺能踢死人。

手指摸一下她臉蛋，厚厚的老繭刮得生疼。

小時候過春節，抱她一下，哭一宿。

歷文成根本就是故意的。

方休人都站在醫生辦公室門口了，反應過來。

回頭，給了他肚子一拳。

他沒躲，挨下了，眼底含笑，“后悔了？那回家。”

方休火速敲門。

里里外外檢查完，確實無大礙。

郭嵩給她用的比一般麻醉劑見效快，但除了肌肉酸痛以外，也沒什么副作用。

歷文成捏著單子，心安了。

兩人離開醫院時還早，離約定送方休回家的時間還有一會兒。

“我想去那兒逛逛！”方休指著不遠處一條燈火通明的小巷。

他望過去，是夜市。

“人多，太擠，吃得消嗎？”他看出她一路上的沉默，也許是工作導致，也許是別的，總之情緒不佳，散散心也好。

“夜市就是得擠來擠去才熱鬧！”

跨下臺階，身后傳來一聲叫喊，“小休！”

歷文成頓足，擰眉頭。

齊昀。

又是他。

方休揮手，笑得爛漫，“好巧啊齊公子。”

齊昀立在臺階上，白T恤針織外套，少年松弛感滿滿。

醫院前的光線鋪得不均勻。

他與歷文成一個明，一個暗。

拉長的身影有一部分交融，有一部分又錯開，涇渭分明。

“小歷總。”齊昀頷首。

歷文成瞇眼，透過熾白光亮打量他。

“你怎么在這兒啊？”方休好奇。

“送姨母來的，她忙，我不便打擾，先離開。”

她點頭，順嘴問，“我們要去夜市逛逛，一起嗎？”

齊昀挑眉，邁下臺階，“也好。”

兩百米的距離，不用開車。

歷文成和齊昀一左一右，把方休夾在中間。

“你這身上是怎么回事兒？”齊昀扯起她的袖子，忍不住打趣，“小歷總打你了？”

歷文成斜睨，冷哼，“方小姐本事大，我如何動得了。”

方休拍拍灰。

在地下室滾了一圈，倒是忘了。

“他欺負我。”她胡說八道，“把我扔半道兒，撒潑打滾才讓我上車。”

說著說著心虛，逃了兩步，吊在兩個男人斜前方。

歷文成盯著她后腦勺，沒什么表情，但眼底隱約漾起笑意。

齊昀悶笑兩聲，瞥一眼旁邊，“聽姑母說斌成分公司前些日子出了點事兒，小歷總今日得空了？還能陪小休逛夜市。”

歷文成不著痕跡蹙眉，幾分警示，幾分調侃，“比不得齊公子空閑，上次在山水堂匆匆碰面，齊公子好像很著急，當時的麻煩解決了？”

“承蒙小歷總關心，解決得很順利。”

他撩眼皮，半真半假的語氣，“那就好。”

齊昀一臉高深莫測，凝視前方溺在燈火里的背影，低聲嘆，“順利得出乎意料啊——”

來往的車輛繁多，時不時幾聲鳴笛。

歷文成沒能聽到他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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