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門的縣令，破家的稅吏！”

林煜忽然開口說道：“這意思便是說，縣令作為文官，有著鄉間‘百里侯’的威名，可一言使小民滅門，確實威風八面。但在其下的稅吏，卻是在對百姓的敲骨吸髓上，比官員要更可怕百倍、千倍！”

因為縣令滅門，屬于短痛，而吏員的敲骨吸髓，卻是長痛。

都是死，卻死的更痛苦！

比如吏員通過尋租稅權，往往只需要隨意劃上幾筆，就可讓百姓無法承擔，從而被迫跟鄉紳借高利貸，最后賣地賣田，淪為鄉紳佃戶農奴。

而鄉紳則趁此大肆兼并土地，讓百姓紛紛破家。

吏、紳結合，發揮出的破壞力，比之文官有過之而無不及！

楊榮聽到這里，忍不住喃喃自語道：“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然則縱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于爭奪，合于犯分亂理而歸于暴。”

這一段出自《荀子》中的“性惡論”，大致意思就是荀子認為人人都有欲望追求，這是性中自有，而這種對物質利益的追求，就決定了人的性惡。

“人之性惡，而追求欲望。小吏們為了追求欲望，所以渴求財富，他們會為了求財而用盡各種手段和權力，去壓榨底層百姓，去搜刮民脂民膏。”

“官軍為了追求血酬的欲望，就會選擇養寇自重；文官為了追求升官的欲望，也會去攀附權貴，舞弊枉法！”

說到這里，楊榮頓了頓，看向老神在在的林煜，問道：“所以，這便是林先生要講的國家管理科學？封建專制的王朝，由于人性的本我欲望，不論是暴力集團，還是文官、吏員，都會因為追求欲望和利益，而逐漸趨向墮落和腐化。”

朱高熾聽聞實在耐不住了，他也顧不上會不會暴露破綻，急切著問道：“林先生，難道就沒有什么辦法可以阻止這種腐化嗎？官吏軍隊皆會因為追求欲望利益而自甘墮落，可國家的管理同樣也離不開他們，便連太祖高皇帝要殺盡天下貪官污吏，也依舊還是徒之奈何……”

說到朱元璋，先不管其他讓人詬病的點，但論起對貪官污吏的痛恨，那確實是刻在了骨子里的。

沒有政治角度，全是骨子里的仇恨。

因為正是貪官污吏，逼的朱元璋從小家破人亡，差點被餓死街頭，淪為其他饑民的口糧。

好不容易在元末“吃雞大賽”得了冠軍，登上了皇位，居然還敢有貪官，那自然是能殺就殺，不能殺也得剝皮實草。

光是有記錄的，朱元璋一生殺戮貪官污吏，高達20多萬人（數據不知真假，可能有夸大，也可能遠不止這些……）。

靠著九族消消樂的威懾力，洪武朝的前中期吏治，倒是的確清廉了一些，但也只是清廉了一點點。

實際到了洪武中后期，隨著太子朱標的去世，老朱也漸漸老邁，吏治的腐敗至此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因為只靠動刀子殺人，威懾力只能管一時，不可能真正根治！

雖然動刀子殺貪官，確實很痛快……

回到正題，朱高熾不僅對著林煜提出疑問，他自己同樣也在思索解決的辦法。

最簡單的辦法，無非就是給吏員增加俸祿，讓吏員獲得編制。

但仔細深入去想想，這很明顯是不可行的，因為給吏員增加了俸祿，先不說會對大明的財政造成多么劇烈的負擔，而且也不見得能有多大效果。

吏員獲得了俸祿，初期可能確實會感恩戴德，清廉的秉公做事，但只要時間一長，過了開始的“感動期”，那在天下小吏們的心里，這筆俸祿就會從朝廷的恩賜，變成自己應該拿的。

那為什么還要為了這筆應該拿的俸祿，去給朝廷賣力當差呢？

我干活拿的俸祿，那是我應得的。

只有摸魚賺到的，那才是賺到了！

而且，朝廷給一筆俸祿，我自己再上下其手，貪一筆“俸祿”，賺更多的錢不好嗎？

誰會嫌自己的錢多呢？

至于參照官員的政績考評制度，那就更扯淡了！

大明有多少鄉間小吏，不說幾百萬，也得有著好幾十萬了，這么多小吏，加起來比大明的在冊官員都還多了十倍。

怎么去給他們做政績考評？

一輪考評下來，先不說能不能查出貪污腐敗，官僚系統自己就得先癱瘓了不可。

而且，就算能查出來，管還是不管呢？

用律法罰處了，那誰來接班做他的工作，重新選拔一個，還是從別的地方抽調，新調過去的能保證絕對不貪嗎？

沒辦法，這就是個惡性循環，歸根結底還是在于官吏很早就已經分家了，官和吏屬于兩個相對獨立的社會階級，大明的吏幾乎不可能做到官，做到了也沒法得到重用。

仕途斷絕了希望，那就只能從財富上找補了。

“我知道你們現在很疑惑，在封建專制的國家管理中，作為管理層的官吏以及代表暴力的軍隊，都會因為追求欲望和利益而趨向腐敗、墮落，那有什么辦法能避免呢？”

林煜說著就將一勺牛乳，輕輕灑在了碗里的冰沙中，正好將蘸在冰沙表面的糖霜給沖開。

來到初夏，這天氣是開始一天比一天熱了。

林煜感覺自己都沒講一會兒，身上就又開始熱起來了，好在桶里的冰沙還有不少，他不僅給自己又盛了一碗，還順帶給他們幾個也一人盛了一碗。

實在是他吃不了那么多，再不吃就要化了。

“嘶~~爽！”

林煜挖了一大口冰沙放入嘴中，方才稍覺涼快一些，又接著說道：“要解決剛剛的問題，我得先引用我老家的一位先生曾經提出的理論——黃宗羲定律。”

“黃宗羲定律？這是什么意思？”

鄭和一愣，他聽著這個定律的名字，前面的仨字怎么聽都像是個人名啊！

但這人他又從未聽說過。

難道是什么鄉下的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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