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送子觀(上)
見官爺問話,王二委屈要死,答道:“官爺明察,我本明媒正娶那李氏,婚后對她百般順從,怎知這婦人蛇蝎心腸,見我外出經商,時常一走就是數月,因她生性,便犯七出數罪,古人云,七出者無子,一也,淫佚,二也,不事舅姑,三也,口舌,四也,盜竊,五也,妒忌,六也,惡疾,七也!”
“七出之律講明,不順父母,為其逆德也;無子,為其絕世;淫,為其亂族也;妒,為其亂家也;有惡疾,為其不可與共粢盛也;口多言,為其離親也;盜竊,為其反義也!”
“今日王二要狀告李氏得是七出之條中的,第一二條,第三條,第六條,無子,淫亂,長舌,按例律,凡犯其上任意一條,小人都有資格鞭打懲罰,哪怕致死,只要無人上告,便不能拿我怎樣!”
張捕頭聽后,面色陰沉如水,卻也無可奈何,正所謂民不舉,官不糾,更何況,兩人為夫妻,若王李氏真犯了七出之罪,縱使被王二打死,只要無人鳴冤擊鼓,衙門也無權干涉。
“王二,狀告他人可是要拿出證據來,空口白話誰都會說,本捕頭不能以此定罪!”
一聽官爺要他拿出證據,王二伸手指向公堂外,急道:“那賤婦便是證據,她生下的那個雜種也是證據,大人可將那賤人叫上堂來,我與她當堂對質!”
啪,驚堂木落下。
張捕頭看了一眼王二,沉聲道:“王李氏剛剛生產,又被你拳打腳踢,身子虛弱差點死去,公堂自是要上的,你還是先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本捕頭自有定奪!”
王二一愣,回道:“官爺可不能被她那可憐的模樣騙了,她這蛇蝎心腸的女子最是容易騙人!”
“王二!”張捕頭高喝打斷了王二的喋喋不休,沉聲道:“我且問你,你是何時發現王李氏與人通奸?”
“這……”
王二身子震了震,神色有些慌亂,他支支吾吾,一時竟回答不出來。
張捕頭不動聲色看在眼里,心中已經有底,關于此案,并非那么簡單。
“我想起來了……”王二低著頭,開口道:“大概是一年前,我便發覺那個賤人有些不對,對我冷淡暫且不提,并且我外出經商之際,她時常一人出去,定是去會她的情郎去了!”
張捕頭聽后,喝道:“好你個王二,你既然外出經商,又怎么知道王李氏時常一人出去?再者,一人出去并不能證明王李氏與人通奸,大齊律法從未規定出嫁婦人不能獨自一人出門!”
王二愁眉苦臉解釋道:“官爺,我說的句句屬實,只因發現了那賤人的異樣以后,我便多長了一個心眼,外出經商時,便托同村的表嫂多多留意,這些全都是我那表嫂告知我的!”
張捕頭聽后,追問道:“你那表嫂可在堂外?”
王二回頭看了一眼縣衙外,點頭道:“就在堂外!”
張捕頭一拍驚堂木,喝道:“傳王二表嫂!”
堂下捕快立刻走出公堂,朝著衙門口大喊:“傳王二表嫂上堂!”
不多時,衙門外便有一個肥胖的婦人走進了公堂。
“威……武……”
殺威棍敲擊地面,王二的表嫂見狀立即嚇得腿軟,立即跪在了地上。
張捕頭一拍驚堂木,盯著胖婦人道:“堂下所跪何人?”
婦人顫顫栗栗,回道:“民婦張劉氏見過捕頭,我是王二的表嫂,與王二兄弟同村。”
“張劉氏,王二此前是否曾托你照看他的妻子?你又是否親眼見到她與人通奸?本捕頭要提醒你,你,不能有任何隱瞞欺騙,都么大刑伺候!”
王二表嫂也只是一個鄉間的婦道人家,從未想到有一天能上公堂,她早就被十幾根殺威棍嚇的哆嗦,哪里還敢有群隱瞞,一股腦的將所知之事盡數講了出來。
原來,此前半月,王二還在外行商,忽接到了家中書信,打開一看先是大喜,然后變得怒火中燒,最后更是一把火將書信撕碎了,匆匆收拾行往家中趕去。
這書信便是同村的張劉氏他的表嫂寄出,待他收到書信時,已經是半月以后。
心中寫道,王二妻子即將臨產,要他放下生意,速速回來。
起初看到這里,王二心中甚喜,他與李氏成婚也有幾年,一直未能給他生個一男半女,這也怪不得別人,為了生計,他長年在外漂泊,一年在家也沒有多少日子。
再往后看,他臉色就變了,信中表嫂寫道:女子分娩,需十月懷胎,我記兄弟離家行商已有年余,那這李氏,唉,見信速回,家中一切有你表兄與我暫時照應,一路小心,平安為重。
看到這里,信中表嫂雖未明說什么,卻也能夠瞧得出來,王二沉著臉一算時間,當即猶如天雷轟頂,軟在了地上。
他離家確有一年之多,只因去年一批貨物極為貴重,要走水路運往數千里外,這趟活計下來,至少能掙千兩紋銀抵得上他三年收入。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王二為了能多掙銀兩補貼家用,便接下這趟活計,只想著掙了銀錢便在乾列城中經營一些小生意,和李氏再生個一男半女豈不美哉。
可他哪里會料到,會出現這樣一個噩耗。
“這個賤人哪!”
王二跺腳大罵,原本這趟活計已經完成,一千二百多兩銀子也已到了手中,他早已收拾好一切,準備與同行商客一起回家,這樣便能節少盤纏。
眼下出了此事兒,他還在乎什么紋銀,連夜雇了一輛馬車,朝著乾列家中趕去。
緊趕慢趕,七天七夜,他憋著一肚子委屈和怒火終于是回到了乾列縣,那王二作為商人,行事向來穩重,回到乾列之后過家門而不入,趁著夜色來到了表嫂的家中。
砰砰砰,敲門聲急促。
過了不久,院中亮起微弱的燈火,緊接著門內響起腳步聲。
吱呀,房門打開,露出一條半尺門縫,從中掏出一個睡眼惺忪的男子的頭來!
“哎呀,表哥啊……”
這一句話,王二帶著哭腔。
“是王二表弟?你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說話間王二的表哥張三打開了房門,兩位兄弟一年多沒見,先是一抱,后又面面相覷。
“進屋說,哥哥知道你心里苦!”
張三嘆了口氣,拉著王二的手進了家門,隨手又將房門關上,領著王二進了堂屋。
這兩兄弟,自幼一起長大,又因娘親一奶同胞,更是親上加親,王二父母早逝,年輕時多靠姨母家幫襯,才慢慢成家立業,故此他與張三的關系情同手足。
待到兩人坐下,王二迫不及待開口詢問:“表哥,怎么不見表嫂?弟弟我心中可是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啊!”
張三早已知曉王二的來意,正不知怎么安慰王二,聽詢問張劉氏,不由一愣,道:“你未進家嗎?”
“怎么進家?接到表嫂書信,我便快馬加鞭趕回乾列,不將事情問個明白,我只怕進了家中,會一尸倆命!”
張三面色一緊,嘆聲道:“表弟莫急,你嫂嫂她知道蓉蓉妹子快要生產,已經半月未曾回家,一直在一旁伺候!”
“啊,表哥表嫂對我王二真是情深義重,只可惜了那賤人,她哪里配得上嫂嫂真情實意!”
王二說罷,起身便走,張三一把將他拉住,喝道:“你做什么去?”
“我去殺了那個賤人……”王二咆哮,哭道:“賤人辱我也就罷了,怎還能連累他人?”
張三一見王二這陣仗,說什么也不讓他走,將他緊緊抱住,喝道:“事情尚未清楚,你不能胡來!”
王二此時心頭火起,在親人面前再也控制不住,癱軟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想他王二,雖不比達官貴人,但也是個鐵打的漢子,年少時便跟著游商在外學習打拼,吃慣了苦頭,如今不說家財萬貫,在這乾列還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再者自從李氏嫁入家中,他對李氏更是百般疼愛,從來不肯委屈了她,他辛苦賺來的銀子盡數交給她保管,唯一不好的便是他想趁著年輕在外多打拼點家底,一年時間,也只能抽著時間精打細算才能回家一次兩次,李氏怎能不顧他的辛勞,做出如此之事來?
與人通奸本是不該,竟還懷孕要為他誕下子女,這讓王二痛不欲生。
“表兄,我心里苦啊!”
王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張三見這表弟如此一幕,心中更是難受,他也席地而坐,攬住他的肩頭,語氣更咽,勸道:“兄弟哭吧,將委屈都說給哥哥聽,等你哭過,咱們從長計議,決計不能意氣用事!”
要說這張三對王二是真的好,他不忍見兄弟意氣用事,小心勸解,倒是個明事理的人。
只見那王二哭了一陣,似是將心中的委屈哭盡了,抬頭紅著眼睛道:“哥哥,家中是否有酒,我今日勢必不能回家,只能借宿哥哥這里了!”
張三一聽這話,回道:“兄弟能說這話,做哥哥的心中很是欣慰,你且在這里等著,我去拿酒,正好你嫂嫂今日給我留的晚飯我還未動,咱們兄弟兩人一年多未見,理應喝上一杯,就是這飯菜有點寒酸了!”
王二聽后,心中更是感動,道:“表哥見外了,我王二早就將哥哥家當成了自己的家,自家兄弟在一起吃酒,哪有那么諾講究!”
張三聞言哈哈大笑,一直點頭,忙去拿酒取菜,期間,他一直盯著堂屋,生怕自己這個兄弟詐了他,趁著他取酒拿菜的空檔,沖出院子去。
由此可見,這張三也是個心細之人,這倒也應了他的營生,張三讀過幾年私塾,大智若愚,如今在鎮上一家當鋪做賬師,收入雖然比不上王二,但也能說得過去,再加上表嫂心靈手巧,時常做些刺繡女工拿去城中販賣,一家兩口人的日子倒也過得平活。
“兄弟,酒菜來了!”
不多時,張三便抱著一壇酒,端了兩個家常小菜,他又跑去院中摘了幾根青瓜,借著涼水沖了一沖,在廚房胡亂拍了拍,添了蒜頭,又澆了些醬油,雖不豐盛,卻有一種特別的感覺。
“表哥費心了!”
王二心中早已潰爛,但見張三如此,鼻子一酸,眼中默默留下了淚水。
張三擦了擦手,兩人就在院中的葡萄架下坐下,點了一盞燈籠,各自斟滿一碗酒一飲而盡,再相望時,卻是都沉默不言了。
約莫過了百息,張三嘆息,道:“你一句風塵仆仆,想必是還未吃飯,快吃些吧,壞了身子以后還如何行商!”
聞聽此言,王二起身未張三斟滿一碗酒,又給自己滿上,自嘲道:“行商行商,賺再多的錢又有何用?想我王二,上輩子究竟造了什么孽,為何要如此折磨我啊!”
說罷,他將碗中酒一飲而盡,張三叫他如此,并未勸阻,端起酒碗淺呡了一口,便將其放下。
夜色如水,此時已經戊時過半,已入深秋,開始降下露水,兩人也都不在意,就這般暢談起來!
“兄弟,你要看開,誰人生下能夠一帆風順?”
“生活本就如此,生下來容易,活下去也是容易,可二者連貫起來,生活,可就難了!”
“你在外行商,見多識廣,有些話哥哥我說了也是多余,但你需記住一句話,遇事要多做思慮,萬不能意氣用事!”
說罷這話,張三端起酒碗一飲而盡,王二嘆了口氣,神色低沉,也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哥哥說的,我又豈會不明?否則也不能深夜來找你們了!”將酒碗放下,王二嘆氣,心中更是郁悶,他抬頭望月,卻也覺得那月光有些發綠。
張三見此,勸道:“你我情同手足,發生如此事情,我也很是痛心,只是哥哥有一句話你得聽進去!”
“哥哥請說便是,我自當洗耳恭聽!”王二回應,他早已將張三認作親生兄長,自然不會反駁作對。
張三聞言心中點頭,語重心長道:“兄弟,你聽哥哥一句話,蓉蓉妹子臨盆在即,哥哥我勸你暫時隱忍下來,先不追究此事兒,等蓉蓉妹子生下孩子來,以后再做打算不遲!”
張三本是好意,哪知道王二一聽這話,頓時發瘋似的叫了起來:“兄長何出此言?這話我決計不會聽得,待明日我問清楚,不會與她善罷甘休!”
“將她爹娘親朋盡數尋來,鬧個天翻地覆,讓她親人再無抬頭之日!”
“我還要尋出她那姘頭,將他們一并抓了,侵豬籠,活活淹死他們一家三口!”
張三神情一滯,面色大變,口中急道:“兄弟萬萬不可,你不能如此去做,你家的事兒各有說辭,模棱兩可,尚不能確定蓉蓉妹子是否通人,你若是一意孤行,將來定是會后悔的!”
王二聞言,又飲了一碗酒,自嘲道:“兄長為了勸我,卻是見這違心的話也都說出來了,你明知道女子受孕,十月懷胎,攏共一起最遲不會過了十一月!”
“兄長,我離家可是已經一年有余,足有十三四月之久啊……”
“呵呵,那李氏若不與人通奸,難不成是受了天孕?”
王二這番話說的張三啞口無言,王二離家一年有余,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但是想到李氏平日的為人,他不禁搖了搖頭,硬著頭皮道:“兄弟莫怪哥哥一心向著李氏,拋開一切不說,李氏這樣的女子在民間甚是難尋!”
“不緊生的貌美如花,還善解人意,更是擁有一顆善心,平日里她足不出戶,在家中刺繡女工,你不在的時候,她便與你嫂嫂一同去城中販賣,補貼家用,至于你這些年來賺取的銀兩,她一直存在哥哥東家的錢莊之中,從未動過半分不說,就連戶頭也是經東家見證,立下契約,歸屬主人寫的也是你的名字!”
“兄弟,就憑這點,兄長我也要勸你一句,莫說李氏犯了錯誤,即便一切都是真的,你也要給她一個機會兒,不然,你日后若要再找,只怕尋得都是貪圖錢財的女子,將來日子可便難過了!”
王二聞聽此言,苦笑不已,他常年在外行商,只知賺了銀兩回到家中便交給李氏,從不過問去向表今日聽表哥這么一說,他心中五味雜陳,再想到李氏平日的種種好,一時迷惘起來。
張三見他如此,趁熱打鐵,又道:“女子受孕,一般兒十月懷胎不假,但也有例外,早產,晚生,史書之上記載更是不少,所萬一李氏應了后者,將來你可就追悔莫及了!”
王二心思動搖,他如今痛苦萬分,只知道一碗接著一碗往腹中灌酒,一言不發,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
接連三碗酒入口,王二已經醉了,他撐著桌子,痛苦道:“哥哥說的這些我都懂,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不必拿一些傳說怪談來點兄弟,只是……只是我過不了心中這道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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