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斜斜地半吊在天邊，鮮少的陽光無法透過樹影而懶洋洋地躺在樹葉上。最近起霧很嚴重，太陽也消極怠工。有太陽的時刻，從清晨、中午再到黃昏，都是朦朦朧朧的，似是沒有一丁點兒變化。街邊的路燈已經兩個月沒有休息，街邊的人們在霧中靠著路燈的微光辨認方向，艱難地找尋回家的路。

        快遞員成了這個時期里最賺錢也最危險的職業，跑一單就能拿幾百上千元，只是要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霧中努力前行。據說有不少快遞員都被撞死在馬路上，腦漿四濺。霧很大，光也難辨，更別提腦漿。于是有很多膽大的人們，反正也看不見前車之鑒的血腥，在這霧天中貪婪地賺取天價工資。

        面包房、咖啡廳還在勉強營業，店主總會故意把面包和咖啡做得更焦，為了其香味更加濃烈。至于面包上的黑漆漆的焦塊，大霧里的人們從不在乎這些，面包的焦香已經是他們在大霧中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寫字樓里的白領們堅持著他們的工作，且時刻警惕著，害怕競爭對手在看不清的霧中比他工作得更努力，創造更好的業績，奪走他跨盡艱難險阻才得來的崗位。

        于是在一個不知道是清晨還是中午還是黃昏的時候，一個男人從寫字樓里踉踉蹌蹌地走出來，來到咖啡廳點了一杯冰美式。我們當然沒法看見他的神色，不過他點餐時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疲倦。店員很快地做好了一杯冰美式，咖啡豆的焦香從緊閉著的杯蓋里滿溢出來，噴入那個男人的鼻中。男人馬上掀開杯蓋灌了一大口，然后循著朦朧的路燈光走向對面的寫字樓。

        霧很大，霧真的很大，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是被車撞了還是太累了昏死過去，我只是看見一個男人模糊的身影模糊地倒下，消失在霧里，僅此而已。

        我拿到了我點的四杯冰美式——皆是為了這幾天回家趕文稿而買的。雖然不知道大霧中的人們怎么看雜志，但這些日子里我們雜志社趕文稿的速度依然越來越快，我只得也提快我的速度，犧牲我本就不多的睡眠時間。

        我緊盯著路燈光，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腳下有什么東西，我被絆了一跤，四杯冰美式全灑了。我很不滿，打算看看到底是什么鬼東西浪費了我的美式。我用手去觸碰，瞪大的雙眼幾乎貼在那絆我的鬼東西上。看見了！是一個男人。我的四杯冰美式灑在他的襯衫上，我有些歉意地用手去擦，卻感覺觸感不對勁。他襯衫后的皮肉很軟很鼓，好似一個被水撐滿的氣球，馬上就要爆炸。

        “砰！”

        爆炸了。面前的這個男人。

        男人周圍的霧因為爆炸而暫時消散了一會兒。我看見他蒼白的臉，筆挺的領子，胳膊間夾得緊緊的公文包，還有……爆炸的肚子。男人的肚子里是□□的一個個內臟，卻全部長成了咖啡豆的模樣，尚未凝固的血也是咖啡色的。

        我驚慌失措，看向四周。除了我，沒有人再看見這個男人。大家都聚集在咖啡廳門口，抑或艱難地回家路上，沒有人有這個閑工夫去注意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物。

        那么，我也要回家了。我的文稿才寫了一半呢。我的文稿。關乎我職業與生存的文稿。

        回到家，我刷刷開始寫文稿。快寫完時，我伸了個懶腰，才注意到我衣服有大片的咖啡污漬。是我摔倒時不小心沾上的？還是，那個男人爆炸的時候，飛濺出來的血？

        我脫了衣服要看個究竟，眼前的霧不知怎的，總感覺越來越濃。我看不清楚。索性換了衣服，去洗了個澡。從浴室里出來時，脫在沙發上的衣服周圍是一圈焦棕色。咖啡的顏色。咖啡的焦香飛快地鉆進我的鼻子里，我看見那一圈焦棕色漸漸吞噬了我的屋子。

        我看不見了。

        喝一口美式。很香。繼續編輯我的文稿。我在報社工作了五年才得來的副編輯的位置，不能因為懶惰而被奪走啊！要努力寫才行。兩個小時之內，一定要把這一篇報道寫完。不，兩篇。

        好像有些困。再喝一口咖啡。我多久沒睡了？記不清了。總之，現在還不是睡覺的時候。大家可都虎視眈眈著副編輯的位置啊！

        咖啡喝完了？困意要忍不住了。不行，還不能睡。我現在出門去買。

        蹣跚在霧中。

        20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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