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奕走得很快，辛秋幾乎要小跑著才能追上他。

        他驟然停下了腳步，轉身逼近了辛秋，犀利的眼刀一刀刀往辛秋身上剮，似乎要讓辛秋褪一層皮。

        過了許久，他慢悠悠地闔下眼睫，有些灰心地問道：“那天晚上我都聽見了……所以師姐，你是有了一個夢中情人，才不喜歡我么？”

        他受傷的眼神令辛秋有些無措，開口道：“奕，你懂什么是喜歡嗎？”

        他愣了愣，無措地張大嘴巴。

        辛秋緩緩說道：“奕，我遇到你的時候，你只有十歲，被困在雙生無常身邊，周圍一個正常人也沒有，當然，即使遇到了我，我也不是一個正常人。再后來，你進入空曠寂寥的如意谷，身邊多了一個師父和劉叔，可依然沒有什么機會接觸外面那些正常的同齡人。我與你曾歷經磨難，多次死里逃生，你所謂的喜歡，真的不是一種依賴與信任的錯覺么？”

        蕭奕定定地凝望著辛秋：“師姐，你又如何確定我對你的感情不是喜歡？”

        蕭奕一聲不吭地轉身離開了。

        辛秋呆呆站在原地，心亂如麻，開始責怪自己為何要把這件事挑明，如果沒有挑明，是不是可以一直裝糊涂下去？

        也罷，就這樣吧。

        蕭奕的感情，說到底是年少無知，等他的眼界開闊了，他終究會明白，辛秋不是一個適合他的人。

        到了晚上，他們假裝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悄悄溜進城主府調查城主的死因。

        看到城主的靈堂時，辛秋有些哀傷，回想起被關進城主府地牢時，城主耐心又和藹地傾聽辛秋講話時候的模樣。

        祭奠完城主之后，辛秋和蕭奕前往城主的臥房，卻沒想到再次在他房間里看見那群青銅面具人。

        青銅面具人在城主房間里翻箱倒柜，似乎在搜查某物。

        過了大概一炷香時間，一名殺手對著無邊的黑暗跪了下來，戰戰兢兢地開口道：“圣女大人，里里外外全部搜查了一遍，并沒有找到。”

        就在這時，一名高挑窈窕的少女從暗處緩緩踱步而出，她穿著妃色長裙，手里握著一條帶著倒刺的長鞭，戴著朦朧夢幻的半邊銀色面具，就像是畫中走出的仙女。

        她的眼睛格外明亮清澈，并無怒火，反而有一絲憂慮和無奈：“那就撤了吧。”

        蕭奕踮起腳尖，輕輕一跳，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后，隨后，又以飛云騁電之勢，迅速將長絕劍抵在了她纖長白凈的脖頸上。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甚至發出嘶地一聲。

        “圣女大人……”青銅面具人焦急地呼喚道。

        少女卻淡定地舉起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她處變不驚的態度令蕭奕有片刻的訝異。

        “你是何人？”少女問道。

        “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們吧！”蕭奕挑了挑眉，“你們是什么人？為何大半夜出現在城主府？城主的死與你們有沒有關系？”

        少女捂唇淺笑，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少俠這么多問題，我應該先回答哪個好呢？亦或者——都不回答呢？”

        少女話語剛落，手中的紅鞭騰空而起，與此同時，身體竟九十度后仰，再以詭異的角度輕輕側身，避開了蕭奕的長絕劍。

        她的身體柔韌性極好，一條又白又細的長腿往上一踢，就快要踢中蕭奕的門面時，蕭奕將劍刃對準了她，她又連忙收回了長腿。

        她一個人是打不過蕭奕的，因此那些青銅面具人也蜂擁而上。

        辛秋正要上前幫忙，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只極為蒼白的手。

        那只手不容抵抗地捂住了辛秋的嘴鼻，發出清冷的紫檀雪蓮的香味。

        辛秋不斷掙扎卻無濟于事，絕望之際，一柄雪色的長劍劃破暗黑的夜霧，朝辛秋這邊飛了過來。

        身后的人松開了手，辛秋一抬頭，便看見一人從緩緩走來，身穿縹色長袍，散袖如云，舉止入詩畫。

        辛秋恍惚看到了一幕場景。

        月色如銀，鋪泄在青石街道上，映射出森然青光，如粼粼流水涌動，未知的手撥動著難以預知軌跡的漣漪。

        少了白日里的嬉鬧，一切顯得那么寂寥，連榕樹上的蛐蛐叫聲都能聽的一清二楚，仿佛在特意為遠行客獨奏一曲。

        一人就那么策馬揚鞭而來，噠噠噠的馬蹄聲撕裂了夜的靜謐，鳳凰花色的鈴鐺在腰畔輕響。

        腦海中的人影與面前出手相救的人一點點重疊。

        心臟再次揪痛起來。

        “在下伶舟岐，姑娘沒事吧？”等辛秋回過神來，那群青銅面具人早已消失不見，辛秋身邊只有蕭奕和一個自稱伶舟岐的陌生人。

        辛秋不由自主捏緊拳頭，壓制住心中的奇怪感覺，問道：“他們逃走了么？”

        蕭奕抿唇看著辛秋，點了點頭。

        從青銅面具人手中救下辛秋的人叫做伶舟岐，是那天晚上站在畫舫上的人。

        既然是畫舫上的人，氣質又如此清逸出塵，他的身份自然不一般。

        可他并沒有提及自己的身份，也沒有解釋他出現在城主府的原因，只是疏離而禮貌地表示，因為他在解鈴大會上看見過出場的蕭奕和辛秋，所以知道他們的身份，好心伸出援手。

        他的表情看似溫和知禮，卻讓人永遠都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蕭奕見辛秋失神地盯著他的側顏，不滿地撞了一下辛秋的手肘。

        蕭奕絕對不知道，辛秋腳底似乎安了兩個彈簧，此時此刻，幾乎是耗盡辛秋所有的心神，才勉強克制住奪路而逃的沖動。

        蕭奕和伶舟岐終于寒暄完了，辛秋松了口氣，道了聲謝，就拉著蕭奕離開。

        辭別伶舟岐之后，辛秋渾身放松了下來。

        蕭奕對辛秋說道：“伶舟公子剛剛勸他們早點離開浮圖城，最好在十天之內離開，問他原因，又是諱莫如深的樣子。”

        辛秋一直心不在焉，并未聽進去他們的對話。

        蕭奕探究的目光落在辛秋身上：“師姐覺得，他究竟是敵是友？”

        辛秋扯出一抹笑容：“他是暗淵閣的人。”

        蕭奕蹙眉：“何以見得？”

        “雖然隱蔽了些，但我還是看見了他袖口的嗜魂鈴圖案。”

        在他們對都督滅門案不感興趣之后，在他們參加完解鈴大會之后，離開浮圖城，前往下一個目的地，似乎是理所當然的選擇。

        但是，親切和藹的城主忽然慘死，而兇手極有可能是溫家家主，解開溫家家主身上的未解之謎，就能同時破解都督和城主的死因，這對于蕭奕而言，是一個巨大的吸引。

        他們最終還是決定繼續留在浮圖城。

        令他們感到疑惑的是，大街小巷，依然有許多江湖人逗留在浮圖城。

        包括紅鸞宮、歃血刀和大乘派這些大門派。

        按理來說，解鈴大會和雨花節都已經結束，他們沒有理由留在浮圖城才是。

        此外，他們還發現，人流如織的街道上多了很多無端鬧事者，那些被侵擾挑釁的路人，有的看似平平無奇，卻身懷武功，能夠教訓鬧事者，而有的只能逆來順受，但沒過多久，鬧事者就會無緣無故中止滋事。

        蕭奕告訴辛秋，尋釁滋事可能是一種試探，在試探路人的武功。

        浮圖城醞釀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至于原因，冥冥中指向都督與城主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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